饭格子不说话

　　从地铁站里钻出来时，天已是半黑，外面正凄凄沥沥地下着雨，寒气彻骨。
　　魏宁远站在檐下，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嘴里呼出的白气。
　　一雨秋寒。在这个城市呆了四年，魏宁远还是无法适应江南阴冷的深秋。
　　撑起伞正想离开，从旁兀地有个年轻女孩拦住魏宁远说，先生你能不能送我到广电大厦，我没有带伞。声音轻绵，就好似这座城市的秋雨。
　　魏宁远一愣，借伞人竟和自己同路。那女孩子长得很是乖巧，难得的不施粉黛却五官立体，特别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眼波流转，仿佛可以言语。
　　魏宁远点头，把伞顶朝对方那边挪了挪。两个人并肩走入那一帘蒙蒙冷雨里，一路无言。
　　进了广电大厦又是巧合。两个人都要到27楼，都要找2714室。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女孩子偶尔回头看魏宁远，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和戒备。刚开始魏宁远还无意识地跟在女生后面，后来才反应过来，心里暗叫不好，怕是那女孩子想歪了。
　　直至找到今天参加的那个电台节目的DJ，两人才知道对方也是今天受邀的嘉宾，相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无意间魏宁远瞥见旁边DJ眼底有些暧昧的揶揄，默默在心底哭笑不得。而那个叫楚玥的女孩子在听到魏宁远开口与女DJ交谈时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和震惊，魏宁远也没有发现。
　　简单地交流过节目流程，三个人进了直播棚，开始今天晚上七点的电台节目。
　　这一期节目的主题是，网络红人。
　　当初魏宁远在接到节目邀请的时候很是无奈，因为他自诩早已脱离了网络红人的范畴。魏宁远最初确实在一个知名音乐网站的翻唱版块常驻，随兴翻唱些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流行音乐，逐渐因为选曲的经典和醇厚的声线走红网络。后来魏宁远开始尝试自创，直至在某首投去唱片公司的小样被相中定为电视剧的片尾曲后，他才正式走入现实生活，走进广大公众的视野，成为主要为电视剧制作配乐的创作歌手。
　　如是说来，促使魏宁远接下这个通告的，不过是他心中对那段就着小麦克风在租住的小公寓里孤芳自赏的清苦日子的缅怀。
　　比起魏宁远这个“过时”的网络红人，楚玥这个网络红人则称得上是货真价实了。楚玥从大学便以饭格子的ID开了个博客，介绍自己在宿舍用小电饭锅小电磁炉小汤锅鼓捣出来的吃食，还附加上让人一见食指大动的照片和萌度爆表的做法配图。网络的力量将楚玥的成果展示博客生生掰成了小清新美食博客，在众多年轻学生和职场OL中颇有人气不说，甚至有出版商联系楚玥出版手绘食谱。
　　DJ在给听众介绍两位嘉宾的时候，魏宁远偷偷打量旁边安静的楚玥。黑框眼镜，印着米菲兔的套头衫和牛仔裤，如是一身让人好感萌生的邻家女孩装扮，实在让魏宁远难以将她和“网络红人”这样的头衔联系在一起。
　　两个小时的节目里DJ拉着这两位网络红人各种东拉西扯，说些两人的近况啊对网络走红的看法啊回答一下微博平台上粉丝们的问题什么，气氛还算热络。
　　比起嘴上一直不停生怕冷场的的DJ，楚玥和魏宁远一样不怎么开口，倒是会一脸认真地听旁人讲话，偶尔点点头，大眼睛里满是真诚。可当魏宁远开口的时候她又会轻轻闭上眼睛，像是情人接吻前带着细细碎碎的期待，又似乎只是想静心倾听他的声音。
　　魏宁远在那一瞬间，被她的侧脸迷晃了神。
　　节目最后，有听众尖叫着请魏宁远清唱一首，点播了他那首第一次被选作电视剧片尾曲的曲子，《情深缘浅》。魏宁远挠挠头，轻轻笑开说，这是一首唱痛失爱人的歌啊。
　　旁边纤细的身影顿时有些僵硬。
　　——你轻声呢喃时候的真，成为此刻难以言状的痛。
　　闭上眼唱这句副歌前，魏宁远分明看见，楚玥的眼角，有些碎钻般的泪光。

　　看到监制在玻璃那边做了暂停的手势，魏宁远才如蒙大赦般摘下耳机。
　　在暖气开足的录音棚里连续三个小时录同一首歌，魏宁远的背早已汗湿，歌词和旋律在齿间反复咀嚼，他都快恶心得唱不下去了。
　　推门出去，监制在那边摇头说，宁远啊还是唱得不对。
　　对于魏宁远将要推出的新碟，唱片公司花了很大心血，大手笔请来了业内评价极高的词曲作者来帮他量身订造，欲借他之前累积人气的东风在唱片市场低迷的当下打出漂亮的一仗。
　　结果那些歌确实很契合魏宁远的声线，可惜魏宁远的感情没有契合某些歌，比如他整个早上愈战愈败的这一首歌《屋檐》。
　　监制把魏宁远带到吸烟区，给彼此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间对魏宁远说，我以为处理这首歌的感情你是游刃有余的。
　　魏宁远有些羞赧，陈监你别笑我，都这把年纪了我其实还是不懂什么是一见钟情。
　　监制看着眼前这个并不年轻的歌手，一脸的真诚却让他忍俊不禁。
　　当初跟这小伙子说这首歌要唱出一见钟情的感觉，他则唱出相亲的感觉；跟他说就是瞬间心动，他的声音就瞬间僵硬；跟他说要表现出在女孩子面前紧张的心理，他却表现得像要奔赴战场。折腾到后来，这个经验丰富的歌手，竟奇迹般的麦僵了。
　　监制面露痛苦地揉揉太阳穴，脑海里滚过各种比喻拟人排比夸张，各种带着修辞的语句滚到嘴边最后却只变成无可奈何的一句，你试试想想，有没有盯着一个人莫名地就发呆了的经历。
　　没想到的是，这句话竟然不费吹灰之力打通了魏宁远的任督二脉。
　　因为这句话，让魏宁远脑海里浮现了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黑框眼镜有些下滑，稍稍挡住那双灵动的大眼睛。
　　重新戴上耳机静等旋律响起时，他在脑海里不断地回想。
　　她乖巧地坐在桌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不再冒热气的热茶。
　　——我在你的微笑里发现了晴天……
　　她低头看流程稿时碎发掉下来，她抬手别到耳后时露出白皙的手腕。
　　——生怕有一天你就会消失不见……
　　她闭上眼睛听自己讲话时，嘴边轻轻勾起一个不易发觉的幸福的弧度。
　　——抓牢你，抱紧你，在你耳边……
　　明快的伴奏里，魏宁远闭上双眼站在麦前，一句一句像是唱给心底里那个自己未曾察觉的她听。
　　——细数那一天初见你时的雨点……
　　那一天她眼角含泪的场景，在此时突然闯进魏宁远的记忆里，那泪光在直播棚的灯光下，璀璨却又惹人心疼。魏宁远的心顿时一阵抽痛，声音都有些不自觉的变调。
　　耳机里的伴奏早已停了。魏宁远抬头，看见监制朝他欣慰地点点头，然后扯过麦说，感情对了，最后一段怎么就伤感了呢，重来一遍。
　　感情对了……
　　将监制的评价回放了无数遍后，魏宁远把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点进通讯录找到“楚玥”的条目。那时节目结束后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魏宁远记得那时她捏着自己的手机慢吞吞地输入名字的神态，着实可爱地让他有点想伸过手去拍拍她的脑袋。
　　原来这便是一见钟情的滋味。
　　不是紧张，不是心动，而是你看着一个人，不知不觉就会看呆了看痴了看傻了。
　　然后就“咚”的一声，失足掉入爱河。
　　魏宁远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从未拨出的电话号码直至背景灯暗下去。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打电话，给那个和米菲兔一样可爱的女孩子。
　　他想抓牢她，抱紧她，在她耳边，细数那天初见她时的雨点。

　　魏宁远站在约定的街口，二十多年来内心第一次这么忐忑。
　　原来才是喜欢的感觉。魏宁远对自己迟来这么多年的青春期表示无语。
　　后来为了知道更多楚玥的信息，魏宁远抽空翻看了那个“饭格子做饭时不说话”的博客。没有很多闪亮花哨的装饰，楚玥的博客和她本人一样散发着一种素淡的感觉。照片上白瓷碗碟里的各色家常小菜，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无不例外令人看着胃口大开。而下面原本干巴巴的做法，因为可爱到不行的配图而萌得令人毫无抵抗力。
　　她做饭时不说话，却能在那些菜肴中看出她的话语。
　　满满的都是欣喜和幸福。
　　在这个毫不矫揉造作的博客里，楚玥游刃有余地在厨师、摄影师、画家三个身份中自由切换，让魏宁远不禁想起那天见到的女孩子，如同一朵水仙伫立在自己心里。
　　奇怪的只是食谱的更新，停滞在半年前。剩下的，只是寥寥数篇只有一句的日记，平淡得如同台风过境后的碧空如洗。
　　神使鬼差下，魏宁远拨通了楚玥的电话，紧张得全身紧绷着约她共进晚餐，原以为会遭遇拒绝，结果楚玥欣然答应邀约。
　　那几天里，魏宁远忙着搭配服饰练习见面时的台词对着镜子矫正自己的表情，比如今恋爱了的高中生还要慌乱。
　　如今等到楚玥出现，魏宁远却发现所有苦练都是白费的，一切谈话都是水到渠成。
　　楚玥提议去吃川菜。
　　身为广东人的魏宁远诏命难违，只能舍命陪君子。
　　在外漂泊多年，魏宁远虽是吃遍各方菜系，对川菜还是敬而远之。整顿饭除了青菜凉拌白饭，魏宁远对其他红得相当诡异的菜肴，只能夹上两口意思意思。
　　倒是看着对面吃得面不改色的楚玥，魏宁远觉得嘴里的火辣并没有什么。
　　席间两个人闲聊，竟比在那天节目里轻松自在得多。
　　也许是可以天马行空畅所欲言，无需顾忌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正竖起多少对耳朵细听彼此的谈话。
　　只是楚玥偶尔会听魏宁远的声音听到出神，目光越过魏宁远的肩，眼底盛满了茫然和无助。
　　魏宁远看在眼里，仿佛有千万只黑蚁在啃咬自己的心，驱动着自己越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石桌，伸出手臂去拥抱那个浑身散发着落寞的她。
　　但最终还是没有，两个人便和和气气地把这顿饭吃完。
　　走出餐馆时一个正要擦肩而过的女孩子出声叫住了楚玥，两个人便在门口寒暄起来。
　　那个陌生女孩的同伴眼尖，尖叫着问说你是不是唱《情深缘浅》的魏宁远。
　　魏宁远低低地说了声是，被索要签名的时候抬头，却发现那个陌生女孩的脸色变得雪白。出声告别的时候，女孩子脸上更是藏不住，露出深深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虽然有些疑惑，但出于礼貌他知道什么都不能问。
　　送楚玥回家时，车里回荡着张学友颤抖缠绵的情歌，两个人只是静静地听着，如同那时一路走去广电大厦时的一路无言。
　　楚玥打破了沉默，无来由地来了句，我听了你的歌。
　　他几乎下意识地答道，我也看过你的博客，cute到不行，把我这个准大叔也给萌翻了哈哈。
　　她对这个评价无动于衷，在那低头绞着自己的大拇指欲言又止，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言辞表达。魏宁远的心七上八下了很久，才听到她说，我喜欢你那首《情深缘浅》。
　　她说，听上去很美。

　　魏宁远不晓得，心里那份别扭是怎么回事。
　　楚玥的评价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听起来竟让自己心里有了疙瘩。
　　也许是魏宁远自己也曾说，这是一首唱痛失爱人的歌。
　　两个人聊过太多话题，但真正想起来，魏宁远还是发现他对真正的楚玥一无所知。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从事什么工作。
　　她平时会做些什么。
　　一问三不知。
　　魏宁远暗骂自己，什么都没了解过就打算追人家，有够愚蠢的。
　　只是吃饭的时候旁敲侧击过，知道楚玥目前还是一个人，闲聊间她曾提起被父母叫去相亲，历经无数歪瓜裂枣。
　　魏宁远听说的时候还心想自己还有机会，如今仔细回想，才发现一切还是那么渺茫。
　　当年自己唱过的歌，如今成为了自己心中的一根刺。
　　一时心情有些抑郁。魏宁远点了一支烟，抱着许久不用的吉他静静地窝在沙发里，想写写歌缓和自己的情绪，枯坐很久都没有灵感，只是偶尔拨弄一下琴弦，到后来索性什么都不想，放纵自己的头脑暂时地放空。
　　这时电话响了。是当初抱着些许期待设定的专用铃声。
　　来自楚玥的电话。
　　魏宁远接起来喂了一声，双方就陷入沉默，楚玥细微的呼吸声，通过电流传来清晰可闻，在魏宁远的耳边激起一片瘙痒。
　　不如，我唱首歌给你听吧。魏宁远说。
　　好。楚玥答道。
　　魏宁远开了扬声器后把手机放在身边，紧了紧弦，给自己起了个调，开始用刚洗完烟的嘶哑嗓音唱起《屋檐》。
　　——抓牢你，抱紧你，在你耳边，细数那一天初见你时的雨点。
　　那边的女生轻笑道，什么歌啊，怎么听起来很像在说我们两个。
　　魏宁远没想到楚玥是这个反应，惊吓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几声说，像吗，这是我的新歌。
　　恩，很像。那天遇见的时候，我不就在地铁站那里问你借的伞么，女生停顿了一下又故作吃惊，咦那我刚才不是听了独家首发？
　　对了你找我啥事啊。魏宁远不敢让话题再跑远，忙掐断话题问道。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楚玥在那边说得真诚，却让魏宁远之前的烦躁一下子烟消云散。
　　就只是单纯地想，听听你的声音。

　　魏宁远的新专辑主打歌《屋檐》的MV在那个与楚玥相遇的地铁站取景拍摄。
　　出于私心，魏宁远推去了导演选定的女主角，私底下以一顿豪华大餐的代价请来毫无经验的楚玥来搭戏。
　　楚玥没有拒绝，这大大出乎了魏宁远的预料。
　　拍摄当天那时一起做节目的DJ闻风前来围观顺带做个简单的采访，暗地里用手肘撞了撞魏宁远，笑他说下手真快，事成后记得给个媒人红包。
　　娱记们长枪短炮伺候着，在他们眼中魏宁远只是半红不紫的歌手，这次钦点女主角，怕是要闹出什么大新闻让自己一夜成名。
　　娱乐圈就是这样水深火热，总不相信世上有毫无心机的人。
　　但那天的情况让所有人都失望。
　　楚玥的表现岂止是一个烂字可以形容。导演喊NG喊到不耐烦，嚷嚷说不是科班的就是麻烦，演一下一见钟情而已怎么能这么失败。
　　魏宁远没有想到自己想要亲近一下楚玥的念头会换来如今这般难堪的局面，心里充满愧疚。楚玥倒是一脸平静，仿佛风暴的中心并不是自己。
　　当天的外景搞砸了，导演差点当场发飙。魏宁远只能建议明天找那个他推荐的女主角再拍MV，好说歹说了半响，看歌手低声下气看到心中舒爽无比的导演这才静下来，招呼同僚们收工走人。
　　魏宁远还得去安慰另一个似乎也不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的人了。
　　这一次还是挑了家川菜馆。
　　点了一堆红彤彤的菜，魏宁远正头皮发麻着，又听楚玥说来一打啤酒。
　　相顾无言，两人等到菜上齐后各自埋头苦吃。
　　然后魏宁远目瞪口呆地看着楚玥就着啤酒把水煮鱼里的辣椒一个个捞起来咀嚼，一脸平静。
　　楚玥喝酒喝得很凶，魏宁远后知后觉地想要阻拦，却发现她一不小心醉倒了。
　　她把喝得通红的脸颊贴在冰凉的石桌上，低低呢喃道，魏宁远你不生气么。
　　我还怕你生气呢，差点陷你于不仁不义之地。魏宁远看楚玥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但似乎她没有听到，只是在那里歪着头看着见底的玻璃瓶，反复地问，你不生气么。
　　魏宁远听着对面的女孩子一迭声地询问，很是心疼。
　　他绕过桌子坐在楚玥旁边，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将她轻轻地搂住。楚玥没有挣扎，换了另外半边脸贴着桌子降温，摘去眼镜后的大眼睛没有焦点，却直直地朝魏宁远这边看过来。
　　她闭上眼，脸上隐隐约约带着情人接吻前细细碎碎的期待。
　　他仿佛是被引诱去的，温柔地，忐忑地，印上了她的双唇。
　　餐厅里，突然放起那首《情深缘浅》。

　　楚玥邀请魏宁远到自己家吃饭。
　　魏宁远有些拘束地坐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又禁不住好奇四处打量。
　　屋子里隐隐有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气息，让魏宁远有些了然又有些许烦躁。旁边的玻璃柜里有个被放倒的相框引起魏宁远的注意，在确认楚玥在厨房里忙活后，他打开柜门拿出相框。
　　夏天，阳光，短袖。然后是两张极其相似的脸。
　　魏宁远甚至不知道上面哪一个才是楚玥。
　　楚玥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魏宁远十分疑惑。突然一只白皙的胳膊伸过来取走相框，魏宁远吓了一跳，楚玥平静地拿着相框说，我们吃饭吧。
　　两个人各怀心思落座。魏宁远看着菜色，认出那时楚玥在美食博客里介绍的美食。
　　试一试吧。楚玥给魏宁远夹了几块肉片说道。
　　魏宁远一吃，脸一苦差点吐出来，但看着对面楚玥面不改色地进食，只好生生忍着。这什么啊，咸得要命，魏宁远暗暗抱怨着。
　　舀了一勺汤打算冲淡嘴里的苦涩，结果也是极度的咸涩，魏宁远皱起了眉头。
　　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他试了试青菜，咬了一口，只好无奈地放弃。
　　搞不好，这一桌子菜，都是难以下咽的。一个开美食博客的博主，手艺真有这么差么？
　　一杯水递了过来，楚玥脸露内疚地问说，是不是不合口味？
　　恩……魏宁远斟酌着用词，口味稍微重了点。
　　楚玥突然抬头，真诚地看着魏宁远说，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故事其实很俗套。
　　有一对双胞胎，姐妹俩长得十分相像，旁人几乎分辨不出，但是性格相差甚远。
　　姐姐喜静，妹妹好动。
　　姐姐内敛，妹妹张扬。
　　一个像空谷幽兰，一个像娇艳玫瑰。
　　一样的面孔，不同的做派。
　　两个人亲密无间，感情甚好，一路一起升学，最后考上同一个大学。
　　姐姐上了大学适应不了学校的伙食，开始自己宅在宿舍开伙，鼓捣些吃食然后拍照上传到博客，一时间在朋友圈里广受欢迎。
　　妹妹则积极参加各种社团活动，自如地穿梭在各种交际圈中，与姐姐的世界想去甚远。
　　直至一个画得一手可爱的简笔画的男生走入姐姐的生活。
　　姐姐的小厨房时常洋溢着幸福的饭香。两个人一起讨论食谱，男生为姐姐画些可爱的简笔画，姐姐欣喜地贴在网上，含蓄地晒着自己沉溺爱河的幸福美好。
　　妹妹见过未来姐夫几次，两个人相处友好，姐姐很是欣喜。
　　也许真的这么幸福下去，可以为这个自己心爱的人洗手作羹汤。
　　美梦却在某一个夏天的午后破灭。
　　那个与姐姐甜言蜜语许久的男人，竟牵着妹妹的手向她说，其实我真正喜欢的是她。
　　世界一下子天塌地陷。
　　姐姐因此大病了一场，送到医院后一直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室友们和她的父母轮流陪伴着她，却一直听到她无意识地大喊着，你们不得好死！不等好死！
　　等到姐姐大病痊愈时，父母才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在她被送进医院的当天晚上，她的妹妹和男友在车祸中丧生。
　　于是什么恨都烟消云散了。
　　一时之间，姐姐失去了挚爱的妹妹和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两个爱人，就这么永远地离开了。
　　你轻声呢喃时候的真，成为此刻难以言状的痛。
　　然后姐姐在大病一场后失去了味觉。医生说是心理因素引起的，什么时候能恢复，得视乎病人的心结什么时候打开。

　　楚玥说，你知道吗，他们死去半年多了，我失去味觉也有半年多了。
　　难怪那个美食博客已经许久没有更新了。
　　楚玥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能感觉到辣和烫。
　　难怪同是南方人的楚玥如此疯狂得嗜辣。
　　楚月说，你知道吗，你的声音和我前男友几乎一模一样。
　　难怪她会听自己的声音听到入了迷。
　　楚玥说，你还知道吗，我一点都不恨他们，真的不恨。
　　恨有什么用？只能让自己痛失所爱而已。
　　那都是楚玥不愿再触碰的伤口。
　　当初发了狠地诅咒他们，竟不知道那真的会成真，如今后悔得恨不得拔去自己的舌头。
　　但能做的只是这么失去味觉，背负着这份愧疚感过完这辈子。
　　楚玥说，我再也没办法爱了。
　　如果当初的自己明白一切真的只是情深缘浅的矛盾关系，那该多好。
　　哭一场，笑一笑，就又继续向前走，不回头。
　　才不会像如今像现在这般万劫不复。

　　听完故事的魏宁远淡然地舒臂，把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不可自拔的楚玥连同她的伤痛一并搂在怀里。
　　所有的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所有的伤痛，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所有的悔恨，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现在只能把握住还能爱的人，守护着还能坚持的幸福，珍惜还能拥有的美好。
　　魏宁远此刻更加坚信，自己不能松手。
　　因为怀里的女孩，正是自己想要抓牢的幸福。
　　突然间他下定决定，要用一生抚平她所有的伤痕。

　　初遇的时候，我在你的微笑里发现了晴天。

　　紧紧抓住你，生怕有一天你就会消失不见。

　　你值得被爱。

　　魏宁远紧紧地抱着楚玥。

　　你愿意相信我吗？

　　（全文完）

《光年之外》
年少时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