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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镜(一)
海之彼岸,有陆阙关,嘉雀瑞鸟,匡护万年。
祈氏为帝,国号明嘉,姬氏以技,召嘉雀而佑之。
嘉元十年的夏初,正是阙关一年里最热闹的时节,彰帝祈泽的生辰也临近了,都城燕华俱是一派喜气洋洋。
女子一身玄衣,乌发并未挽髻,只拿朱色发带简单结了几绺,仍是披在身后,静默地走在热闹人群里。她相貌实在平凡,连一头密密乌发,在阳光照耀下,也微微泛着枯败的黄色。然而过往的行人却一见她,便投以敬畏的目光:玄衣朱带,整个明嘉,只有能够召唤神鸟的姬氏才可如此衣饰,如今,只有天枢宫的国师姬息,与他的双生妹妹,一方阁的主人姬恕。
她对着百姓们敬若神明的眼神轻轻颔首,径直走到一家首饰店,四周望了一望,便定睛在一支做工极为精巧的金丝点翠孔雀衔珠步摇上,掌柜的忙迎过来,先行了个礼,再道:“姬小姐,这步摇是一位贵客看中的,已付了定金,不日就来取的,小姐若是不弃……”他满脸堆笑地一抬头,却愣住了:她本来相貌平凡,此刻,一双眼却光亮如两颗宝石,虽不大,却光华流转,有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掌柜的见多识广,见了这一双眼睛,先是在心里赞了一声,定定神,刚要说话,却听她低低念了一句什么,那步摇竟似遥遥受到召唤一样,活生生便立了起来。
姬恕却皱了皱眉,只听得她自言自语道:“果然,好烈的煞气。”掌柜的一急,刚要开口,就听到一声断喝:“别出声,由她去!”
回过头去,就看到门口立了个男子,长身玉立,深衣直裾,门外的阳光落到他身上,缓和了刺眼,温软地沉淀下来,好像他是一只白羽的鹤,刚刚收了翅膀驻足在这里。掌柜的见正是那步摇的主人,只好噤声。
姬恕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步摇,忽地抬起一只手来,苍白纤瘦的手泛着淡淡的青色,骨节分明,她倒提着手掌,倏地一立食指,步摇立即落到桌上,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便不动了。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一勾手指,将那步摇拈在手里。
她本来年纪不大,却一直严肃端庄,那一勾手指间,才显出一个女子应有的娇俏来,她认真地端详了那支步摇,又用极细的手指拈了那颗珠子检查了,然后才慢慢走到门口那人手里:“这步摇上的珠子,沾了很重的煞气,我在一方阁都能感应到,若不除了它,你买回去,会带来灾祸的。”她的声音平淡无奇,一如她的人。
她说完了话,仍如来时一样,低了头走出去,门口那人先前背了光,看不清面容,先下一转身,却是长相清逸,轮廓分明,眉眼间一片疏朗,倒让人想到秋日连绵的群山。他命随从与掌柜交涉,执了步摇不紧不慢地跟上姬恕。
姬恕微一皱眉,也不说话,到了姬府的大门前,才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看着他,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
男子一挑眉毛:“呵,你就是姬息的妹妹,姬恕?”
姬恕仍是皱眉:“公子舒。”声音一如既往地静谧无波。
祈舒浅浅一笑,像是阳光透过清晨缭绕的雾霭,他将那步摇放到眼前查看:“这东西常人看不出有任何不妥之处,可我今日却接到天枢宫你兄长的通知让我把它带给他处理,我刚刚赶到,你已经在那里了,姬氏神技,果真不凡。”
他是皇室贵胄的三公子,竟退了一步,一揖向她行下礼去:“多谢。”
姬恕也不还礼,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转身进了一方阁:“公子若有事,请移步一方阁。”
祈舒闻言,眼中神色微变,跟着她踏进了姬府的大门。
一方阁乃是历代姬氏在江湖上的权力象征,正如天枢宫在朝堂之上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样。祈舒跟在姬恕身后,一步一步走进姬府的中心,也一步一步走进江湖的中心。
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片湛蓝的湖水,姬恕提起裙裾,从青石阶下去,把泊在岸边的小舟驶了过来:“公子请上舟,注意身上别沾上湖水了。”
祈舒上舟,坐在船头,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听得姬恕水波不兴的声音:“此乃回幽湖,沾了湖水在皮肤上,就会回想起这一生之中最痛苦的事。”祈舒闻言,微微一惊,抬头看她,只见她玄衣的背影格外纤瘦,划桨的双手却很稳,无端端显得有些寂寥。
“我有所耳闻,此湖乃是嘉雀神鸟的眼泪所化。”他手中仍拿着那支步摇,神情悠远而怔忡,似想起了往事,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得到划桨的水波声。
穿过层层水雾,一座楼阁在湖心突兀地撞入眼帘,姬恕将舟停在九曲桥下,便有小鬟来系舟,祈舒跟在她身后上桥,绕过九曲廊阁,便见楼门,两楹贴了一双联,字体苍劲有力,入木三分,他在天枢宫正殿双元殿见过,认出这是姬氏先祖的字,个个龙飞凤舞,气势呼之欲出,他仔细辨认,才认出题的是“乾坤双元殿,天地一方阁。”
姬恕伸出纤长手指,结了一个手印,指尖泛起玉色光泽,轻轻在空中划了一划,那门吱呀一声打开,竟现出一片广阔的庭苑来。祈舒见过许多宫殿,却第一次见到设计如此精巧古朴的水上建筑,不由在心里惊叹。
姬恕领着他一路走过,沿路俱是植在水瓮中的睡莲,因是初夏,只见那叶子圆圆浮在水面上,煞是好看,还未有花。进了正厅,她先是一颔首:“公子请坐。”又亲手奉上清茶一盏,一时间香气浅淡清新,弥漫起来。
她在下首坐了,一双晶莹眼睛看着他:“哥哥难道还未向公子言明?”
祈舒轻轻一笑,放下清茶:“姬息自然已将首尾交代清楚,只是凡事总该试一试才行,就像舒未曾料到,姬小姐先我一步料理了它。”他将那步摇放在了紫檀木桌上。
姬恕看着它,幽幽叹了一口气,也不发一语,转身上楼,一片宁静里,只听得到风拂过湖面漾起的浅浅波声,和她缓步上楼的极细的脚步声。
祈舒抿了一口茶,抬头就见她捧了一只古旧的木匣子下来,乌发披在身后,发梢微微泛黄,跟着她的步子扬起来,她走得非常平稳,只让人觉得那匣子里的东西,是她一个年轻女子难以承受的沉重。
她把匣子放在桌上,两人相对而坐,她一挥手指,便打开来,她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把匣子放在了一边。
那是一面镜子,青铜雕刻的两只鸾鸟口尾相衔,底座是尾羽,支起了透明似琉璃的镜面,漾起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分明。其中一只鸾鸟眼珠青碧,另一只的眼珠已失落,留下空洞洞一个小小的孔。整面镜子样式古拙繁复,仿佛已经过了许多的年头,青铜铸就的底座生了厚厚的青色铜锈,倒衬得洁净的镜面更加剔透生光。
它只有手掌般大小却将周围的光彩都折射相映,光华流转胜过任何珠玉宝石。
祈舒静静地看着它,只说了三个字:“青鸾镜。”他望向姬恕,眼中浮上复杂的怔忡。
姬恕清澈的眼波里也渐渐浮上复杂的情绪,她也只说了三个字:“青鸾镜。”
祈舒的眼波落在桌上的步摇上:“这颗碧玉珠,便是这只鸾鸟失落的眼睛,所以,以此为交换,请姬小姐帮我一个忙。”
姬恕闻言,仍是不语,望着镜子里倒映的自己平凡的容颜,声音飘然悠远:“公子舒,我有一个故事,你先听完它,我再听你讲。”她的语气平平淡淡毫无起伏,祈舒看了她一眼,慎重回答:“好。”
玄衣朱带的女子却并没有马上开口,苍白纤瘦的手指拂过光滑的镜面,半晌,她的声音随着她的目光,渐渐陷入了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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