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俩那个派出所见

　　自从严言在超市一驻足一顿悟后，他就又开始安分守己规规矩矩做起了良民来。
　　可是社区就那么大，大道就那么宽，他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社区派出所门口，于是就不可避免地遇到差不多时间点上下班的周明。
　　前几次还好，周明本着人民公仆的职责，每次都热情地和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的严言打招呼，严言也会僵着脸点点头算作回应。后来严言就直接无视周明了，再后来干脆就不出现了。
　　一两天还好，直到第五天周明都没在上下班时碰到小心翼翼骑着自行车的严言，周明心里头怪异感就上来了。
　　“那家伙搬家了？”
　　思索着问题的周明这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地，帮派出所老吴浇花，还拿错了工具，把自己的大茶缸当做小喷洒，一股脑儿把隔夜的茶叶和着热水倒进了花盆里。

　　严言呢，也终于觉出那毒品的可怕了。
　　怪不得难戒呢，自己躲着避着，晚上睡觉了做梦还得梦见自己坐在派出所那大桌子前挨训，还边挨骂边心里头乐呵，心里头都扭曲了似的。
　　好像是喜欢上那小警察了。
　　第一次看见人家，是严言路过他姐住的小区。周明在帮小区里的钟老太找一小猫。那小猫躲到榕树上去了，男人脱了警服外套，穿个衬衫特利索地就上树了。他到现在还记得周明特小心特温柔地靠近那只小白猫，然后一只手托着小猫站到老太太面前的场景。
　　大概是那时光线太好，温度适宜，连风吹来的方向都是正确的。严言觉得那一瞬间，站在夕阳下抱着小猫的警察，柔和得像副油画。
　　就那么轻轻地印在眼里，印在心里了。

　　可是严言也知道，喜欢一个同性的心理是不正确的。
　　况且人家当一个警察，肯定特正直特爷们儿，绝对接受不了，被一个大男人喜欢上的事儿。
　　还是一个傻乎乎没事就跑自个儿姐姐家做点“坏事”，就为了进派出所的男人。
　　而且自己二十六岁差半年就二十七了还没对象，家里头本来就急，这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的其实是男人，可不是要把父母姐妹惊坏了。
　　所以自己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表现，也什么都不能想。
　　他怕想一想就想坏了。
　　正如每天晚上一想起周明那天在超市里头的背影，他就憋不住，想跑派出所了。
　　想见穿着警服的周明，想看到他不耐烦地敲着桌子，想听到他大道理不停的开导……想告诉他我喜欢你。
　　想什么都不管了。
　　就这样豁出去。

　　周明这天早上帮老吴浇了花，坐在办公桌前整理资料。突然想到了抽屉里还有一个文件夹，赶忙拿了出来。
　　这个文件夹里有那么几张纸，三份写着同种字迹的犯罪嫌疑人信息表。
　　周明当时觉得就是情侣间的小打小闹，社区派出所嘛，讲得就是情面二字，所以让人填信息表也就是为了给人一个教训，没想真叫人去蹲个十天半个月的。
　　于是每次严言前脚走出派出所大门，周明后手就把信息表塞到这个文件夹里头了。
　　反正也没打算真的立案，就吓唬吓唬对方。而且本来想着事不过三，第四次就给他好看的，不过看样子这坚决不会有第四次了。
　　人都消失了，哪能再犯事呢。
　　周明瞅了瞅信息表上那几个清秀的字，叹了口气。
　　“唉——”
　　这人过好日子去了？

　　这天下了暴雨。周明个糊涂人从来不看天气预报，自然没带任何防雨用具。
　　到了下班的点儿了，他本来想着骑个自行车冲回家去的，没想到这雨是越来越大，完全没有停的征兆，只好回办公桌继续窝着，饿着肚子等雨小了再走。
　　住的远的同事都回去了。周明拿着个手机翻着手机报。
　　“阿嚏——”
　　突然响起了打喷嚏声。
　　在只有稀里哗啦雨水声的傍晚，非常不和谐。
　　周明闻声望过去，本来空无一人的大门口立着个瘦弱的身影。凭着5.3的视力，周明果断地判断，那是严言那小子。

　　“喂——”
　　把干毛巾一把扔到严言头上，周明走到他的右手边。
　　“诶？！”
　　严言明显又被吓了一跳。
　　“我……我以为你们都下班了……”
　　大半个月没见，在这样的雨日里头两个人独处，严言有点儿不自在。
　　“快擦擦吧，瞧这湿的……”
　　“噢，噢……”
　　严言抓着毛巾，胡乱地擦了擦滴着水的头发，又随意抹了抹自己湿了一半的衬衫。
　　夜风吹起，有点儿凉。

　　“你搬家了？”
　　“啊？”
　　“你挺久不从这儿过了啊。”
　　“嗯。我前段时间住我姐家，当时刚换了工作，没找到房子。”
　　“噢——你做什么工作来着？记者？”
　　“是杂志编辑。”
　　“文职啊——文化人啊！”
　　周明把刚倒了热水的大茶缸推给严言，“正好今天茶叶没了，将就着喝点白开水吧。”
　　“谢……谢谢。”
　　严言将搪瓷杯子拿过来，用手捂着。这天气着实冷了，手里头捧着周明的杯子，严言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连指甲都暖和了。
　　这是周明的杯子啊，多少次，他在他面前翘着二郎腿喝这大茶缸啊。
　　“等雨小点儿再走吧，”周明看了看窗外，“快喝点水暖和暖和身子！”
　　“嗯——”

　　周明本来特烦雨天的，尤其是这种说来就来的暴雨天气。他不喜欢湿嗒嗒的空气，也不喜欢凉飕飕的风，不过严言的突然出现，让他心里舒坦了一点。
　　好像是初中时写生物观察日记，研究着一只到了新环境不敢随意走动，无论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小动物，光是看着他的小动作就觉得乐趣无穷。

　　这夜里的雨，说停也就停了。周明说要送严言回去，虽然两个大男人，谁送谁这理由都难以叫人理解，严言迫于人民公仆的气势所压，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社区派出所离锦绣华都也不远。地上尽是水坑，风吹吹，树叶上的水就“嗒——”地落下来。
　　周明像个智能GPS导航仪似的，走夜路完全不用担心一不小心踩到水坑里，并且他还具有多功能感应系统，每次有水珠掉下来的前一秒都能顺利把即将进入睡眠模式的恍惚症患者严言给扯过来。
　　“呃——”
　　在第七次扯回差点躺进水坑洗个澡的严言后，周明停了下来。
　　“你住哪儿来着？”
　　“啊？——这儿啊——”
　　严言缩了缩脖子，手一抬，弱弱地一指。
　　“这儿？你住几幢啊？”
　　“五幢啊！到这儿就行啦，谢谢你啊……”
　　“等等！”
　　周明一把将慢慢挪出去的严言拎了回来。
　　他冰凉的手碰到严言衬衫领子下的皮肤，害得严言一个寒颤睡意尽失。
　　“你干嘛！”
　　严言一扭头，正好对上周明上下打量他的眼睛。
　　“你……你干嘛……”
　　“五幢？！……你刚才说的是五幢吧……”
　　“我……我……”
　　这次真是彻底清醒了。
　　严言看着在路灯下面无表情的周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梦游状态下到底说了什么干了什么。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闯大祸了，开玩笑开到人家派出所，这还不得被人提着脑袋扔到法庭上坐着？
　　不过这事够不够上法庭的本，严言也不清楚。

　　周明盯着严言不说话，严言也低着头不敢出声。
　　路灯下两个人像多余的两根灯柱子立在那儿，风声都能清清楚楚灌进两人的耳朵里。
　　过了几分钟，周明先开口了。
　　他觉得本着人民的好儿子的身份，怎么着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没有深入了解事实真相，就给人小青年扣上个罪名。
　　于是他把要爆发的怒火又压制了下去，清了清嗓子。
　　“那个……你要不要交代交代。”
　　“我……”
　　“……”
　　严言偷偷抬起头，一瞥到周明绷紧的脸，又马上把脑袋埋了下去。
　　“我……我有一个姐姐，她结婚了。还有一个妹妹，在读高中……嗯，然后……然后……我……做杂志编辑……”
　　“拣重点的说！”
　　周明一吼，就瞧见严言像受惊的兔子似的退了两步。
　　“重……重点……”
　　“……”
　　周明向缩着脖子的严言走近了两步。
　　“重点……重点是……呃……”
　　“你是不是觉得耍警察特别好玩儿？”
　　“我……我没有——”
　　严言一味往后退，背脊都要贴到灯柱子上了。周明又紧跟着跨了一大步，借着身高优势，成功运用光的直线传播原理，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将早已紧张得捏皱自己衣袖的严言笼罩在其中。
　　“我随时都可以把你逮回派出所！”

　　严言觉得自己像跑出来偷奶酪的老鼠，以为得到奶酪就行了，回去的路上却把奶酪给弄丢了。这也就算了，大不了饿次肚子呗，可是他是霉运当头，长途跋涉回到家门口一看，连老鼠洞都被封了。
　　他被周明圈在灯光下的阴影里，周围一片都是亮堂的，只有他站立的位置，因为周明的姿势，形成天地中一小个黑点。
　　周明像是一个黑洞，把他的理智、逻辑一股脑儿都吸走了，连带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心。
　　坦白吧。
　　严言脑子一热，竟向前迈了小半步，迎着周明低下来的目光，望了回去。

　　“周……周警官，这402的房主就是我姐，我前几个月，就和我妹妹住在我姐这儿。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做了那些然后……不怪我姐我就是想进派出所，我……”
　　严言的大脑CPU明显跟不上他内心数据传输的速度，他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有很多话想说就是说不明白。
　　周明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严言想要表达什么。
　　“周警官——”
　　刚停了不久的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没有之前的倾盆之势，倒是密如牛毛，不消一会儿又将世界打湿。
　　周明感到有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滑进衣领里，眼前的严言好像没有发现天又开始下起雨来，就站在那儿望着他，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在下什么决定。

　　“我喜欢你。”

　　等等，这家伙在说什么？！
　　“喂！你——”
　　“周警官，我喜欢你！”
　　严言捕捉到周明眼里的震惊，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周明的领口，将周明拖向自己。
　　“唔——”
　　周明怎么可能料到这出戏码！
　　在他二十五年的生命里，他对同性之间感情问题的了解最多不超过二十个月！现在这又算是哪出戏？表白加强.吻，导演还是弱不禁风迷迷糊糊傻不拉几冒冒失失的严言！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没有想到要推开他。

　　等到一个算不上吻的吻结束，严言早已经心虚得开始喘气。
　　好像被强.吻的是他一样。
　　“我……”
　　深吸了几口气，严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了。周明没有推开他，更没有直接拳头相向。但他并不奢望周明能够接受他，只不过希望周明至少别嫌他恶心。
　　毕竟。
　　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表白。
　　正常人都接受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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