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俩那个派出所见

　　感情吧，就是说来就来的，没有预约，更不会打个手势和你报告。不过就算是多没心理准备，多惊讶诧异不能理解，它就是在那里，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喜欢”，就长在心里头了。

　　文新派出所里。警察周明像前两次一样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办公桌，不耐烦地拿起搪瓷杯喝了一大口茶水。
　　不宽的办公桌那头坐着的男人低着头，“唰唰唰——”地奋笔疾书着。
　　“行行行，别写了。”
　　周明收回跷二郎腿的姿势，向前微微探了探，一把从男人手下抽回了那张犯罪嫌疑人信息表。
　　“不用那么详细。”
　　“那个……可是我还没写完呢。”
　　“严言是吧？”
　　“啊？……嗯……”
　　突然被念出名字的严言一愣，有些紧张地捏住了自己那件淡蓝色衬衫的袖口。
　　“五个月三次。还挺频繁的啊！”
　　“呃……”
　　“你和锦绣华都5幢3单元402的那户人家有仇？虽然人家前两次都亲自过来，说原谅了你，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执法机关就不会对你采取措施。”
　　“我……”
　　严言的头越来越低。
　　心脏则是越跳越快，紧张感夹带着一点儿欣喜。

　　严言。男。二十六岁。身高一米七三。大学毕业两年。杂志少女版编辑部美编一枚。无不良嗜好。无恋爱史。身家清白。五官端正。身体健康。双亲健在。一姐已成他人妻。还有一妹待字闺中。
　　不过他这五个月来，却一直没事找事给自己的人生履历表上泼墨水。

　　第一个月。他冲进锦绣华都5幢3单元402室，一声不吭砸了人家的窗玻璃。
　　第三个月。他溜进地下停车场，把402室房主的大众车车门给粘上了。
　　然后是昨天，他趁402室房主打电话的空当，在小区里公然拖走了房主的爱犬小白，并且揪着人家狗的链子在小区里成功引来三个保安对他穷追不舍。
　　总之。
　　严言在他二十六岁一百四十九天的时候，成功地毁了他的前半段人生。并且捂着脸被小警察周明逮了三次。
　　三进派出所。三填犯罪嫌疑人信息表。
　　大概他把他家上下三代人进派出所的次数都给用完了。
　　当然，脸也丢完了。

　　周明觉得奇怪，好好一前途光明的小伙子（虽然比自己大了一岁），怎么就脑子有问题呢。莫名其妙干些蠢事，被保安揪住报了案。虽然他犯下的那些都不是什么杀人放火偷盗抢劫的大事儿，但也至少是砸抢而无一不做了。
　　这，难道是被402室那个温柔的房主甩了？
　　要不就是被房主她可爱清纯的妹妹甩了。
　　想到这儿，周明揉了揉额头，给自个儿捋平了眉毛，尽可能表现得和颜悦色地对“情场失意者”说：“其实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对吧？你这对前女友的打击报复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就算人家觉得亏欠你，每次都不予追究，恳求我们警方放过你，那你也不能就玩上瘾儿了啊……”
　　桌那边的人还是低着头，不应声，也不动。
　　像睡着了似的。
　　“你这就是案底了你知道吗？”
　　周明有点儿窝火。他就不明白了，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嘛！
　　他一把拉开自己的抽屉，拿出蓝色的文件夹来摔在桌面上。
　　“你看看！你看看！就你，你说说——你什么时候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
　　有那么夸张么？
　　严言有点无语。虽然他本来也就什么都没说。
　　文件夹被摔得打了开来，里头好好地夹着两张写着“严言”两大字的犯罪嫌疑人信息表。
　　“你这就是浪费咱们警力！浪费人民的财产你知道嘛你！”
　　“……”
　　“我警告你！如果下一次咱们还在这里见了，我一定会让你去里头吃几顿饭再出来！”
　　“以后不在这儿，也能见吗？”
　　严言突然脱线地问了一句。
　　周明完全愣了，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其实严言吧，本身不是个脱线的人。虽然他从小到大都辨不清楚东南西北，熟悉一家超市确保自己不迷路需要两个月，不会游泳跑步不快跳不高跳不远，生活上嘛，还是完全可以自理，并且理得非常好的。
　　而且人家脑子也不糊涂，同事亲友也从没觉得他有什么毛病，除了神经大条一些外。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正常了二十六年零一百四十九的正常人，突然就不正常了。
　　甚至不正常到，在派出所接受审问及思想政治教育的时候，扬声向警察邀约。

　　好吧，这在严言看来，并不是邀约的信号。
　　但是在周明看来，这绝对是不同寻常的！

　　好在人民公仆都是意志顽强的新世纪战士，他愣了好几秒后以挑了挑眉毛为暗号，证明自己尚清醒并且没什么想说的，挥了挥手就让严言走。
　　“那个……”
　　走到派出所大门口严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赶忙折了回来。
　　“快回去吧，到我下班的点儿了。”
　　“我……”
　　“你前女友吧人太好了，刚打电话来说，虽然狗受到了惊吓，但是总体没事儿，求我们放你走呢——别再有下次了！”
　　“还能见面么咱们？”
　　“怎么着，还想来一趟啊！”
　　周明举着那个蓝色的文件夹，第三张犯罪嫌疑人信息表已经平平整整地夹在里头了。他假装恼火地拿文件夹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左手，皱了皱眉，伸手就赶严言。
　　严言又一次灰溜溜地走了。

　　过了两个礼拜，周明却在派出所附近的超市里头碰到了一个人推着购物车瞎晃荡的严言。
　　对方戴着副无框眼镜，还是穿着那件淡蓝色的衬衫，慢慢地在超市里头走着。像散步似的，走一步，停一停，拿起货架上的商品前后翻看，一看就是个两分钟。
　　“怎么像个老年人啊……”
　　周明本来想装作没看见走开的，毕竟也就是警察和嫌犯的关系，不过他杵在隔壁货架看了严言一会儿，觉得严言这种失恋之后的“寡居老年人模式“要不得，所以作为人民公仆和人民的关系，他挠了挠脑袋，拿着三大袋统一老坛酸菜味泡面优惠装走上前去。
　　“喂！”
　　没好气地拿着泡面袋子晃了晃，轻轻砸了砸眼前人的背。对方好像做什么亏心事被当场捉住一样，“啊——”地一声，转身像闪电似的。
　　“是……是你啊……”
　　长吁一口气。
　　“干嘛，发泄不了心中的愤恨，所以跑超市来了？”
　　“我……我……不是……”
　　严言手足无措地低下脑袋盯住自己身前的购物车，好像这样空空如也的购物车里就会“唰——”地长出各种各样的商品来。
　　毕竟在超市里转悠了两个小时，什么也没买的行径，太惹人注意了。
　　周明倒是很自来熟的把泡面直接放到购物车里，顺便随手从严言眼皮子底下牵走了购物车。
　　“反正都一个人，一起呗。”
　　“啊？……”
　　严言觉得太受宠若惊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周明就走到前面的前面的前面的货架那儿了。

　　周明也就是看严言失恋了一个人挺寂寞挺无聊的，怕他又做出什么砸玻璃啊粘车门啊抢宠物的事，扰乱公共治安，到时候又得被人逮到社区派出所来写各种各样的表格。
　　虽然说几张纸派出所还是出得起的，不过周明的时间费不起啊。好歹他也二十五岁了，他也得上班没事时尽力神游神游，思考宇宙世界艺术哲学啊。
　　而且周明真烦每次严言坐在那儿低头认真填表格的样子。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似的，无辜得要命，却也不申辩，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感觉。
　　当然严言的确是做错了什么的。
　　只是他明显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的外貌博得了周明一丁点一丁点的同情心。
　　天下失恋都一回事，周明想，就当作社会服务，开导开导这失意者呗。

　　俗话说啊，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的事儿放周明眼里是这个样子，在严言眼里头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严言在超市不是没事做的。他一有事要思考，就喜欢去又有人又宽敞，还东西摆放特齐整的地方。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外界环境的充实度有助于提高他思维的活跃性。
　　不过看他在超市里从这走到这，又从那飘到那的，就知道他的思维仍然处于冬眠期。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像中毒似的，每隔一两个礼拜吧就心里特不舒坦，就想方设法地想找出点无伤大雅的“违法”的事儿干干，然后顺利地跑派出所里头第二张桌子前坐着，填填那表格啊，受受周明审问啊，遭遭人白眼啊……
　　百分之八十是中毒了吧，还中毒颇深，命不久矣了。

　　严言本来就一个人脑子里头思维打颤，毫无准备地碰到了周明，还被周明抢走了推车，他更加焦躁无措了。
　　他站在两排货架中间，又一次不自觉地捏住了自己的袖口。
　　看着周明远远的，挑选酸奶的背影，他突然明白了。

　　原来是情毒啊——
　　他竟然喜欢上那个小警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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