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袭音

作者:墨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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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头思


      仪礼云:冠者始于礼也。
      男子年满二十有冠礼,女子及满十四行笄礼。喻示长大成从,可婚配嫁娶,行成人之事。
      此礼始于周,大行于汉,如今转到唐朝时那十七道规置已经精致到繁复。

      裴三娘身为正宾,主持仪式,站在高台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宝袭为受笄礼,身着素色窄袖襦裙,正侧向东,披发跪于祭堂前檐下的红垫上。一团发髻,梳作望仙;初加发笄、半褙加肩。而后向堂内祖宗画像叩头行礼,谢赐姓之恩。二加发钗,有司转上,正宾又云:“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赞者去笄,改作发钗。又添纱袍,富贵吉祥。末向正位上姑替母位的温湘娘施叩行礼。二拜完毕后,又行三加。洗手得位,又上钗冠。正宾又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再次去钗,加以钗冠,并由赞者加披帛一条,形成大妆。转身向来宾谢礼,在示笄结。
      之后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宝袭先以西方入席,再面朝正北,直对正宾。裴三娘接过醴酒,背上:“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接酒入席,稍以沾唇尝食后,与正宾谢拜。
      其下便是取字环节。关于字样,温湘娘和大郎想了好几日,终于订下。温大名思贤,字是永兴县公所起,名曰翁归。二娘为其妹,自当与兄相近,便做‘翁念’。

      “公主,这是否不妥?”
      兄长之字,与家妹之字如此相近,着实从前不曾听说过。大多有些关连,也是意喻,不曾字同。温家如此行事,却是为何?

      清河肚腹已大,不耐正经跪坐,便留在左厢房内。门窗皆大开,纵使歇在榻上,也瞧得清楚院中行径。那些妇人原已经听说宝袭模样绝丽,是故那猴儿素衣出来时倒还未曾太过惊讶。只是那扫去眼神实是多得复杂难说。之后礼册仪上,温二娘一本正经肃穆以对,正经八百的模样比温湘娘平时德行更甚,那些妇人的眼神看得清河心里着实可乐。钗妆衫帛三加后,适才只一素淡花儿顿时绝艳芳菲起来,引得那些妇人越发按纳不住。亏的是正经笄礼了,若是平常酒宴上,肯定早压纳不得,说笑起来。
      可偏偏温家居然还有怪招,居然给宝袭起了翁念为字?

      阿月不解,问向公主。清河笑道:“这是温家示意,二娘虽是女儿,却在家中与男儿无异。何况又是翁念,阿翁心念的宠女,自然又是一番看重。”到底是时事不同了,想当初贺兰向温相求娶湘娘时,温相说得直接了当:温家女只敬君子,若非无嗣不沾二色。贺兰本就喜爱湘娘,自然应允。之后贺兰母虽有不悦,可是上赶求娶高门嫡女,温家又本是那样家风,也无甚可说。可如今却不同了,温家势微,宝袭的婚事上很难再有当初底气。可是到底不能明说,也能暗示。出嫁女儿要夫家如何,一看门弟,二看所求,第三便是娘家人的态度了。若娘家力挺,自然夫家不敢多多过分,若连娘家人也不在意,那么又会有谁怜惜?
      想起伞儿之前回报,温湘娘温大郎待宝袭的作派,再思今日行径……清河唇边似是愉悦,又似苦涩。眼光遥遥望向正北……在安邑坊,看不到那高高的宫墙重楼,可这里发生的一切却是那般的熟悉。曾经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小娘子为在自己的‘家’里活得更好、活得更有尊严而不得不装痴卖乖,耍弄心机。皇天终是睁眼,她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待多年后再思想起来,才发现,皇天是睁眼了,却只睁了一只。

      “公主这是怎么了?哪里不适?”
      笄礼完毕,便是谢礼酒宴。因来宾全是妇人,今日时色又好,温湘娘便做主把花宴摆在后园一处桃李芳菲之地。以天然为景,伴以琴姬奏乐,一顿吃饭宾主尽欢。席毕,温湘娘与夫人们闲聊,而宝袭则退回了西院。在那里,有一人起居用膳的清河公主。便是来客如云,清河不席也无人敢说她,更别提还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肯道一句不适便是给面子了。更何况今天这些妇人不过朝中三四等,尚不值公主一悦。
      回到屋中,却见公主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似睡非睡,眉头半紧。悄声问阿月阿辉,二人尽摇头。宝袭思量一下,笑了出来。遂让如瑟把夫人们送来的礼物全呈了上来,呜啦啦的摆了一案,又跪坐案边一只只打开盒子。皆是钗环之物,看上去也都不错。不过宝袭于这行着实不熟,便勾了阿月阿辉两个过来,问这两个这只钗是哪家做的?价值几何?成色怎样?
      阿辉先是不明,可在阿月带头下,几句就回过神来了。故意挑挑拣拣,一下子说这位夫人送的钗太轻了,一会子又嫌弃这对镯子的成色委实差了些。宝袭从中逗趣,又有阿月加敲边鼓,不多时便把话题岔成了笑话。

      清河本是落寞,却奈不得这三个故意捣蛋,装不下去便索性坐了起来。阿月阿辉自然笑眯眯的赶紧上去服侍,而后宝袭这个主家自然又问午食用了些什么,味道如何,可还尽好等杂事。直说得清河没心思再想那些才作数。
      夫人们多是用过午食稍聊便走,可清河却一直在宝袭的屋子里呆到天色近暮,才出门上车。这次出门,所带宫人虽不多,但车驾却是用的公主朱辕,停在正门处,宝袭温湘娘自然得出得相送。车架临起前,宝袭终是行到了车架前,把一下晌想说的一句话隔着车帘低声说了出来:“公主若动了胎气,派车来接宝袭,可好?”
      未婚女儿本是不宜见这些事宜的,便是提出来也会多惹笑话。可瞧今日这般情形,宝袭终是有所不忍。压了一天,话藏在嘴里反复思量,最后临得行处,终究还是问了出来。隔着一层车板,谁也瞧不见谁模样。便是无声,也不至于脸上难看。
      车厢内久时无语,足停了不短时候,才听得里面轻轻一个‘嗯’。

      是公主声调!
      宝袭微笑,退开了车边。驭夫见状,自是打马起车。
      一路行去,惹起一路轻烟。今早春的雪颇大,可雨却稀疏,如此气节尚不见正经一场大雨。长安城的路面许久不润,一踏便是一路飞尘。眼看着公主府车驾驶离次街后,宝袭才算是回过神来。扭身进府,却在二门处,看到了立在一株春桃下的姑母。
      今日喜宴,温湘娘自是全套正经装扮。虽已近三旬,却仍是妙曼绮丽,在座夫人无一人可比。立在树下,身后无限春景,自有背影如画,难描难述。稳稳得到跟前,福身见礼:“姑母。”

      涵娘识趣,带人下去。
      放眼全是春景后,温湘娘才开了话语:“适才与公主说了什么?”事实上温湘娘听到了,宝袭那般做虽是良方,可得公主欢喜。但予一未嫁小娘子来说,却不是甚幸事。尤其:“二娘如今不比往常了,既行笄礼,便是大人。府中这些佣仆来历,你也是知道的。但凡有一二传说出去,可如何是好?”平白落一话柄在人手里,将来出得门去,让人提起,不免有伤名声。
      宝袭微微一礼,仪容平静不见慌乱:“姑母所言甚是。只是防民于川,可曾见过功效?一纸红颜,终究薄命。既无端讨好,为何不看淡看轻?夫家予我体面,我予夫主忠义,彼此成全便好。”
      “姑母,宝袭不是湘娘。”末了一句说时,直直抬上面来。四目相对,宝袭从容,温湘娘却眼前一片模糊酸涩。

      回得屋中,忍耐不住,伏在被枕中无声啜泣。涵娘跟进来,听得声音,赶紧询问。才知二娘子居然说了那样的话!左右思量,甚是为难,只好提及旧事:“娘子且想想前年,二娘从公主府回来时情形。”一头短发吓得满屋子的动弹不得,可二娘竟然十分平静,扶着娘子坐到榻上,而后竟语重心长的劝娘子忘了那人,重新开始。话语体贴,前所未有。今日之事?涵娘不敢打保票,二娘子一定是那个意思。可是总有五成希望吧?并不一定便是讥讽,或者说及旧事如何。
      “便不是旧意又如何?”便是真的在说她与姑母所求不一,无谓情爱又如何?
      温湘娘看着面前妆花罗的纱幔,似笑似泣,似苦似甜:“哪有女儿不爱情义?涵娘,宝袭才及笄。正是花时正好的年纪。”想当初温湘娘在这个年纪时,因容颜绮丽,出入许多追随倾慕,满心窃喜,一心思慕良人,渴期他日欢喜。不知做了多少香梦,许下多少心意?可宝袭嗯?一天这样的美梦都不曾做过吧?以前孩气倒也罢了,今日笄礼之后竟与公主提了那般事。“吾如何还会想她在气我怨我?”既是明白不会,却因这份明白更生凄惨伤怀。
      “原是吾的错!”若听阿爷话语,不就贺兰。若听阿兄话语,起意另嫁。便是陈国公迁怒又如何?一个已经嫁作他人妇的温家女,是否值得侯氏在意吃味?如果真的那般,阿兄不会被冤,温氏不会被夺爵,便是宝袭……也不至于到如此境地。

      “涵娘,是吾的错!真的,是吾的错。”
      早已认错,早已知错。只是一路错下,早已经无力挽回。救不回阿兄,扶不起大厦,便是曾经襁褓稚儿,也已经不用已扶。自立自强着悄悄走她自己的路去了。留下自己一个,仍自立在原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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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回头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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