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归林

　　回过头，只见龙刑天正站在伞下温和地冲着我笑。
　　“王爷？”我忙站直身行了个礼，不无疑惑地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晃了晃手中的伞道：“自然是给你送伞来的。”
　　送伞？我盯着他手中仅有的一把塞下两人明显过小的纸伞，心中权衡了一会才干笑道：“多谢王爷，只是这雨虽大但估计也下不了多久，小人还是在此处候着，等雨停之后再向过路人问问有关小诺的消息吧！”
　　“既是如此，我便陪你一起候着吧！”
　　龙刑天闻言并无诧异，转了个身，默默地挨在我手边站定。
　　虽然觉得浑身的不自在，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请他先行离开的理由，我只好跟他肩并肩地站着，任由伞底下一片沉默。
　　只是站了一会之后突然发现，这随他而来的僵滞气氛倒在其次，最最要命的是由于他手上那伞前高后低的角度，落在伞面上的雨珠尽皆汇流而下沿着伞缘密密地打在我外露的右肩上，于是乎本来之前完全可以免去雨淋之祸的我瞬间便湿了半边胳膊。
　　这家伙，故意的吧……就算再怎么忧心小诺的事情也无法忽略右臂那逐渐扩大的受凉范围，我郁闷之极地侧脸去看龙刑天，只见他正如我之前那般静静地凝视着外间苍茫，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我这边的状况。
　　“咳……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倒也还停不了，不如就让小人先送王爷回府吧！”
　　他的唇角微微向上扬了扬，转过头时脸上的笑意堪称纯良：“好。”
　　我俩挨着挤在伞下走出屋檐，尽管隔着厚厚的衣料，太过紧密的相贴依然让我感觉有些别扭，不由偷偷地往边上挪了挪。
　　“你这副模样，有点让我想起之前两次。”
　　雨点砸在伞面上的声响奇大，突然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我有些听不太真切，不由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什么？”
　　“玉玺失窃一案中，你担心逃不出太子的掌心食难下咽；季汝常一事里，你担心翩翩姑娘的安危夜不能寐，然而到最后，两件事情的结局不都能让你释然开怀？”
　　我愣了愣，已经隐约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么这次，为什么不能稍稍放宽心来？事情交给我，就这么让你放心不下么？”
　　他的双眼始终看着前方，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
　　“还是……你心里依然信不过我？”
　　原本只是想随口敷衍他几句，但不知为何最后这话落在耳中居然夹杂了几分苦涩，让我那已经在舌尖打转的奉承之言也都通通咽了回去。
　　“王爷误会了……这次的事情，不太一样。”
　　“是吗？”他突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凝视着我道，“不一样在哪里？”
　　“小诺是我的全部，如果他有什么闪失，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
　　说这话时的平静程度有点出乎自己的预料，我心下苦笑，隔了半会却听得他有些无奈地道：“为什么每次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都会下意识地看着地面？”
　　我一惊，连忙把头抬了起来：“有吗？王爷……”
　　“说笑了”三个字尚未出口，后面没说完的半句话便尽数哽在了喉头。因为将整把伞都遮在了我的头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一滴滴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视线与他一触，我的心跳猛然加速，顿时只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情在两人之间迅速蔓延开去。
　　此情此景，若是画中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大可一语以蔽之：别有轻愁暧昧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只是当主角切换到我们两个……暧昧？我的头皮瞬间被震得阵阵发麻，偏偏仿佛挪不开视线般，控制不住地与他直直对视。
　　这时才恍然间发现，他黝黑的眼眸之深，足以将人吸进去般。
　　雨似乎下得小了些，之前十尺开外不见人影的苍茫已经有所缓解，过得半晌，我抬手揉了揉鼻子，掩饰性地干咳一声道：“王爷，你身后有家卖伞的店铺。”
　　他微微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林大夫，前段时间，我从外头带回了一只受伤的小鸟。”
　　“啊？”我有些惊愕于他话题的突然转换，心下却也狠狠地松了口气，为自己终于得以从那不知所谓的尴尬中脱身而出，“需要小人为它疗伤吗？”
　　“不必了，养了这些日子，它身上的伤也已渐渐好了，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想了一会才道：“只不过眼下我依然有些迷惘，关于它的以后。”
　　“嗯？”
　　“依着我的意愿，我想将它留在府里，因此这些日子一直不遗余力地对它好，也看到它已经渐渐地适应了王府的生活。但是不管怎样，它的过去毕竟属于外面的世界，如果哪一日外边来了它的同伴，说不定它一样会义无反顾地跟着它们走。”
　　我保持着一个聆听的姿势，听着听着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跳又开始失速。
　　“虽然我不想让自己遗憾，但却更不想让它难过。所以，若是为着它好，林大夫觉得我是该顺应所想继续关着它努力讨好它，还是该打开笼子任由他自己选择去留？”
　　他语调平静地说完，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似乎在认真地等着我的答案。
　　我动了动手腕，将微微颤抖的指尖隐藏在宽大的衣袍下，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笑道：“这倒是个让人进退两难的难题，若是这鸟会说话，王爷便是试着问问它也无妨。”
　　“嗯。”他点点头，接着又道，“林大夫进府这么久，我这个主人也还未来得及问过你，在这里过得可还开心？”
　　瓢泼的大雨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水坑，我低下头，盯着跳动的水花仔细地看了一会。
　　然后，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我重新抬起头，耳中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地道：“王爷开心，小人就开心。”
　　“是吗？”他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意，眼中溢满淡淡的温柔。
　　我回他一笑，权当答复。
　　他眼中的光波闪了闪，视线下移，扫到我外袍右袖上一大片水渍的时候不由皱了皱眉。
　　“明明撑着伞，为什么还是把衣服给打湿了？”
　　说着便抬起手，直直朝我右臂探来。
　　装什么装，还不都是因为你？！我心下悲愤地控诉，看着他逼近身前的左手，条件反射地侧身闪避。
　　“我比暴雨还要可怕吗？”飘在头顶的纸伞随着我的动作晃了晃，龙刑天带笑的声音近在耳边，不待我做出反应，他执起我的右手将伞往我手中一塞，仿佛带了点哀怨地道，“那我只好走开了。”
　　说着果真潇洒地一转身，迈开大步往雨中走去。
　　只留下我一人站在原地，吹了半天的寒风，热血澎湃的大脑依然没有即将冷却下来的迹象。
　　“还是……你心里依然信不过我？”
　　控制不住地，这个问题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不停地盘旋，我禁不住抬手捂住双眼，扪心自问。
　　我信任他吗？
　　答案是不得不信。
　　不管再怎么不愿面对，我也无法否认自己在这个朝代的渺小无力。没有高人一等的显赫地位，没有出类拔萃的武功身手，甚至连别人不屑一提的自己这具身体的过往记忆在我脑里都是一片空白，即使已经两年有余，我依然在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融入这个时代，这个身份。
　　习惯了二十一世纪高科技通讯技术的新新人类，在失去各种先进工具的辅助之后，竟是这么容易变得无所适从。这次的事情，若非龙刑天插手，我想我现在依然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他绝对有着可以让人安心的力量，尽管浑身上下长满了毒刺，并且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吃入腹。
　　而这次莫名其妙的疑似温情戏码，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试探？如果是的话，自己刚才的表现应该可以过关的吧。
　　我默默地想着，缓缓地撤了伞，也想淋点雨好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下。
　　只是过了半天头顶上依然没有清凉的感觉，纳闷地仰起脸，这才发现原来雨早就停了。
　　我盯着天边那道若隐若现的彩虹，深深地吐气，吸气。
　　不管龙刑天行为如何古怪，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小诺的事。
　　到底是谁，这样残忍的将他从我身边夺走？戏院里的人明明都已经被彻彻底底地盘查过一遍，没有一个人被查出有作案的嫌疑，难道那人竟是身通飞天遁地之术，带着小诺凭白地从原地消失了？
　　想想就不由觉得心浮气躁，我下意识地用伞尖戳着松软的地面，看着它勾勒出一道道无意义的曲线，组合起来就像一张鬼脸一般。
　　鬼脸？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差点没在原地蹦将起来。
　　那日的戏院里，还有没被我们盘查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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