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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上)
九月,天子命太常择吉日为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加冠。大将军长平侯卫青为正宾,张骞为赞者。初,张骞不受,曰:“骞今为庶民,鄙薄之躯,安敢为将军冠?”霍去病闻之,至其室,拜曰:“先生贤德高洁之士,可为天下师,安得自谦?”张骞乃受之。
是日,刘彻亲至观礼。
霍去病梳双髻,着朱缘采衣跪坐于蒲苇席上。张骞走至霍去病面前,抬手一揖,执梳将他的双髻解开,梳成单髻,以黑色缁纚(xǐ)束发。
卫青头戴玄冠,玄衣白裳,他取过执事手中的缁布冠,祝颂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语毕,为霍去病戴上冠。
霍去病迎上卫青眼,神色肃穆。
卫青直起身,向冠者一揖。
霍去病回到东房,着玄裳黒履而出,正容,南向,站立良久,后回到原席跪坐。
张骞复一揖,取下霍去病头上的缁布冠,重新梳发。卫青取皮弁加之,祝颂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拜毕,霍去病起身回东房,着白衣素裳而出。
张骞再次一揖,取冠梳发。卫青取爵弁加之,祝颂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霍去病起身回东房,复出,玄衣纁裳,缁带韎鞈(mèi gé)。
三加礼毕,冠礼乃成。
自此,他不再是受父母庇佑的孺子,他已成年,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个人,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他将承担更大的责任,履行更多的义务。
霍去病至东壁,肃容抬手,左手轻压右手,举至齐额,跪拜君王。
刘彻看着笔挺地跪在下面的霍去病,嘴角含笑,轻轻颔首。
冠军侯府。
库房内各色金银珠玉铺陈在地上、案上,琳琅满目,流光溢彩,卫少儿正带着家监清点贺礼,见霍去病过来,嗔怪道:“你也累了一天,怎不去休息?”
“孩儿不累。”霍去病看了眼桌上的金银宝器,道:“阿娘也忙了几日,这些交给家监处理就好。”
“这些东西都是王公大臣所赠,贵重异常,需好好登记,以备以后的人情往来。”卫少儿拿起一只蓝色琉璃碗,啧啧叹道:“这般干净的琉璃碗我还只在你姨母的椒房殿中见过。”
“这里的东西,阿娘若是有喜欢的,只管拿去。”
“我那东西够多了。倒是你这侯府,匆匆忙忙搬进来,东西也不齐备,正好用这些东西装点一下。”卫少儿看着霍去病,笑道:“待你这里有个女主人,阿娘也就放心了。”
霍去病一笑,不置可否。
“先这样吧。”卫少儿对家监吩咐道:“剩下的东西,你就按这个分类记录。”
家监躬身称诺。
回到堂上,霍去病挥退婢女,执勺为卫少儿奉茶。
卫少儿看着霍去病明朗侧面,微微喟叹:“你刚出生那会瘦瘦小小的,就跟个小耗子似得,阿娘那个愁啊!就担心你活不下去。一转眼,你也成了个壮小子,还封侯拜将了。阿娘可从没想过会生个将军出来!”
“去病让阿娘费心了。”
卫少儿拍拍他的手,含笑道:“阿娘只希望你无病无灾,平安顺遂一生。”
霍去病轻轻握住卫少儿的手。
“今日陛下驾临来看你的冠礼,圣眷隆厚,可见陛下对你的看重。只是你这冠礼少了取字,有些不伦不类,恐有人在背地里诟病。你这孩子有时候可真是倔强!”
霍去病泯了笑意,片刻,慢慢开口:“我姓霍,不姓陈。阿娘是要我学舅舅么?”
卫少儿身形一滞。
卫青本姓郑,乃其母与人私通所生,少时随生父生活,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从未视其为兄弟,随意奴役殴打他。卫青不堪忍受,宁可跑回平阳侯府为奴,改卫姓,至他冠礼取字时也是按卫家的排名,取字仲卿。
卫少儿垂眸,眼里掠过一丝艰难,冷下声:“那你更应该知道有时候生父尚不如养父。”他那样的人不配做你的父亲!”
“阿娘,我只想知道他是谁!”
卫少儿转开头,不去看霍去病眼中的黯然,她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微颤,艰难起身道:“阿娘从未想过让你放弃自己的姓氏,无论如何你都姓霍,但是,要让我告诉你那个人是谁,绝无可能!”
天光微暗,乌云沉沉密布。
长安以东的大道上,几骑飞驰而过,锦衣华冠,宝马金鞍,织金披风猎猎翻飞。
驿站门口,早有机灵的小厮小跑上前。
霍去病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脖子,他神情愉悦,饱满的额头上带着细细的汗珠,鬓角的几缕发丝黏在脸上。
“将马牵去喂饱,多加点料豆、麦子。”
小厮接过缰绳,点头称诺。
“看来今晚是赶回不去,不如我们就在这休息吧。”站在霍去病身后的卫伉解下身上的披风,拿汗巾擦着汗。十七八岁的年纪,鼻梁高挺,下巴方正坚毅,在三兄弟中他的模样长得与卫青最为相像。
霍去病抬头看了眼天,点点头。
驿臣观几人衣饰华美,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迎上前,揖道:“几位大人一路辛劳,快到里面歇息。”
“找人把马上的猎物拿去庖中料理了,再准备几间上房。”
驿臣连连称诺,将几人带到靠窗的僻静处坐下。
坐下没过多久,大雨倾盆而下,路旁的柳树在狂风大雨中被扯得东倒西歪,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洼。
“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地方,也没什么猎物好打的。”公孙敬声低着头,拿布用力擦拭着案上摆放着的箸。
“要不下次跑远点,去我封地那边?”卫伉建议道。
卫不疑点头:“大哥这主意不错。”
“算了吧,你那封地能打什么猎?还不够马跑个几圈的呢!”陈峻撇了下嘴,懒懒道。
“那要不去长平县?正好那边地方人手都齐备,不用怎能准备。”
陈峻笑讽道:“要我说啊,这些地方哪比得过南阳?鱼米之乡,良田万顷!陛下可是把卢阳乡和临駣(táo)聚划给冠军侯当食邑了呢!”
卫伉干笑几声,心里不住后悔让他跟了过来。
霍去病瞥了陈峻一眼,冷嗤一声。
陈峻面色一变,怒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方才若不是我的马受惊了,那鹿早就被我射到了。”
“阿峻,你怎么能对去病表兄这样说话?”
陈峻冷哼一声,“我可高攀不起他这样的兄长!”
霍去病只觉得厌烦不已,声音透着鄙薄的寒气:“你如果不想好好吃饭,就给我滚出去!”
“你……”
卫伉忙一把拉住愤怒陈峻,笑拍着他的肩膀:“好了,好了!这一路人困马乏的,你们不饿啊?这野雉烧的不错,快趁热吃吧。”
陈峻恨恨瞪着霍去病,终是被卫伉等人拉着坐下来。
卫伉轻叹一口气,方低头吃菜,突然,旁边的公孙敬声用手肘碰了碰他。他挑了下眉头,“嗯?”
公孙敬声抬了抬下巴,卫伉顺着视线看去,见不知何时进来了一黄衣女子,手上拿着一顶羃篱,背对着他们,正同驿臣说话。看她的衣饰举止和身旁的婢女,倒像是哪家的贵女。
这年月,女子单独出行虽不少,但去了羃篱还这般从容自然的倒是少见。
“怎么样?”
卫伉上下打量女子一番,低声道:“身段不错,就是高挑了点,少了几分柔情绰态。”
公孙敬声摆了摆手道:“身姿高挑自然有高挑点的妙处,显得体态袅娜,腰肢柔韧矫健,只不知这容颜如何?”
“看……那女郎侧身了……”
“啧啧,不过尔尔……可惜了这好身段……”
霍去病忍不住轻敲了一下案几,蹙眉道:“不可无礼。”
公孙敬声嬉笑道:“我们也就随便说说。去病表兄,你有时就是太无趣了,整天混在军营里,和那些臭烘烘的汉子待在一处,偶尔还是要欣赏一下身边的美人的。”
“是啊。表兄,你不会真要等到把匈奴人都灭了再成婚吧?”
霍去病不置可否,眼角目光掠过,一顿,却原来是故人。
昀初穿着一件淡黄色连枝绿梅的曲裾,同色刺绣腰封勾勒出窈窕腰肢,头发养长了不少,但还不能梳太过繁杂的发髻,在身后结了个椎髻。她眼神清亮,微微带笑,双颊透出一层淡淡的嫣红。
这分明就是一名窈窕女娇娥!
霍去病也奇怪自己竟未能一眼识出她的身份?细想之下,彼时,她年龄尚幼,冒充的又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纤瘦些倒也无妨,且她平日与众人一同起卧操练,身手出众。若无意外,霍去病本打算将她留在身边重用的……
霍去病看着昀初对驿臣微微欠身,带着小婢上了楼,他拿起案上的耳杯,饮了一口酒。
对于这次意外的相逢,他并没想太多。
第二日一早,雨已止住,只是天色依旧不好,云层压得很低。
怕天气有变,几人快马加鞭往长安城赶。
道上的人并不多,地上还残留着暴雨肆虐过的痕迹,马蹄踏过,溅起一道道泥水。忽然,前方路中央停着一辆马车,少年正弯腰查看着马。
匆匆一瞥而过,几骑从旁飞驰而过并未停留。
风渐渐大了起来,云也越压越低。
“这鬼天气!”陈峻低声骂道。
卫伉看了看天,大声道:“还来得及,前面不远就是灞桥了,大伙加把劲。”
众人奋力催马。
“吁——”霍去病勒住缰绳,□□的骏马长嘶一声,稳稳停住。
卫伉急忙拉住缰绳,回身问道:“你这是……”
霍去病转过马头,“你们先回去,我有些事。
“等一下,我说……”
不等他说完,霍去病一甩马鞭,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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