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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矣君子,展也大成(下)
宫正殿虽装饰华美却也不是正经款待使节的大殿,虽不合规矩但也无人为此等“小事”提出异议。趁着众人寒暄的功夫,苏武目光微微扫过人群中,虽不见国相、中尉等人,但二千石以上官员亦不在少数。不一会儿,刘建身着龙凤纹绣黄绢面绵袍缓缓而来,待落座,吩咐众人入席。一时间钟磬合鸣,乐声琳琅。侍婢捧着菜肴,鱼贯而入。
“专使觉得我广陵城景色如何?”刘建望着公孙度笑道。
公孙度拱手道:“王爷盛情,广陵城自是人杰地灵,物华景秀。”
刘建举着酒樽,冲他笑道:“哈哈,专使满饮此樽。”饮毕,道:“只是江都虽好,却也不及长安的帝都风华,王者之气,本王实是想念。若下次去长安,还要几位大人多多关照。”
公孙度笑而不答。
刘建睨了公孙度一眼,道:“算日子这次汉匈之战打了快两个月,江都偏僻,消息闭塞,也不知如今战况如何?每每思及,本王实是替陛下忧心,公孙大人可否告之?”
“此事涉及机密,恕本使无可奉告!”
刘建暗哼一声,道:“本王冒昧,只是听闻领军之将乃是一未及弱冠稚子,此次不比上次,无大将军在旁安能当此大任?本王觉得此战凶险得很!”此话满含轻蔑,暗讽霍去病乃是因大将军之故才得封侯,同时也隐射刘彻识人不明、用人不当。
公孙度放下酒樽,肃容道:“骠骑将军霍去病年少有为,胸有丘壑,堪当大任,且用兵之事出自朝廷,决于今上,王爷慎言!”
刘建脸色微沉。
“专使言重。”邹平起身,朝公孙度拱手道:“兵者,国之凶器。为之,百姓困苦,民生不济,实有伤天和,故圣人不得已而为之。然今上自登基以来频频用兵,不惜举全国之力为之,单是元朔六年一战,汉马死者六余万匹,府库金钱布帛用之不计其数,以金鬻爵之事日盛。王爷即为刘姓宗亲,自当关心百姓之疾苦,社稷之安危,拱汉室之天下。”
苏武眉头微微锁起,仔细看着对面拱手站立之人,举止虽恭敬,言语却含挑衅,所言之事更是有犯上之嫌。
公孙度脸色一变,“啪”地将酒樽置于案上,冷声道:“汝乃何人?竟敢言此犯上之语!”
“臣江都国议郎邹平。”邹平直直回视他,“‘犯上’二字,平实不敢当。吾身为汉臣自是忠于汉室天下,顺应民意,又怎能居于方寸之间,徒显鼠目耳!圣人言:良禽择木而栖。大人不妨好好考虑。”
如此诛心之言此时若置之不顾,反为江都王所要挟,他日为人所知,必落个大逆不道、身死族灭的下场,故此刻即便激怒江都王落得一死亦不得不言。公孙度正待起身怒斥,袖子一紧,只得强按下心中的怒意。
苏武将酒樽送至唇边,不急不缓地一口饮尽,起身离席至殿中,冲上首的江都王一揖,转身,漆黑的双目注视着邹平,语声缓缓:“好一句‘良禽择木而栖’。此言甚好!然邹大人又怎知汝之良木非吾之槁木?自高祖开国以来大汉休养生息,厉兵秣马,至今已有百余年,此承前启后之际正待一大智大勇大坚之君主担此大任,一展宏图,创鼎盛之世。陛下受命于天,乃非常之人,平百越,击匈奴,雄才大略,纵观宇内莫有能敌者!士为知已者为博,天下志士仁人自当效命于前,尽展其能,以兴我大汉为己任,此方为正道,亦是真正的顺应天意!”
“如苏大人所言,难道妄动兵戈致国库空虚、百姓困苦亦是顺应天意?古之圣贤仁而爱民,轻易不行杀伐之事。穷兵黩武乃亡国之象也!”
“邹大人此言甚谬!”苏武目光锋利,似可穿透一切,“高祖白登之围的耻辱,年年给付匈奴数以万计的金帛,众多美貌女子远赴塞外终埋骨他乡……凡我大汉男儿无不以之为耻!恨不能生啖胡虏之肉,饮其血!难道这些邹大人都忘了?武虽不敏,亦知此番上有陛下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下有飞将军、大将军等良将奋勇杀敌,喋血疆场,连连重创匈奴,一雪前耻,此等功绩终将彪炳千古,光耀史册!可笑邹大人竟言此为穷兵黩武?”
邹平笑意僵住,脸上阴晴不定,既羞且怒:“汝……”
“今日与邹大人畅言一番实是痛快!不过,武在此有一言赠邹大人:凡事须三思而后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不智也!”
在场之人看着苏武一时间神色各异。谁能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副使竟如此犀利凛然?
“好,好,好。”刘建盯着苏武,脸上带笑,目光如冰,“看不出来苏大人年纪轻轻却如此能言善辩!”
“王爷谬赞。”苏武一揖,又恢复了一派和风霁月,尔雅儒和。
“不知苏大人来江都可曾卜之?”
“不曾。”
“哦,难道苏大人不想知道此行的安危吗?”
“臣自知此行必为‘吉’。”
“哈哈……”刘建唇角微扯,流露出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天灾人祸不可测,苏大人未免太自以为是,莫非汝觉得自己可通鬼神不成!”
“臣不敢。此行计划周详,有陛下派遣高手护卫,又得沿途各郡县关照,这天灾自然可免。至于这人祸,”苏武语气一顿,一笑,“武窃以为江都处王爷治下自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些许宵小安敢行凶?吾等得王爷照顾,必是安全无虞。”
“江都自是安全无虞,他处可就不一定了。”
“夫杀人之使,绝人之谋,非古之通议也。稚儿之计尚不为此!吾等死而不还,则陛下知警戒,整兵以备,贼人之计必不可成,此吾所谓吉也。”
铜炉里内香气袅袅,大殿内有一霎那的安静。
“苏大人……请入座。”刘建放开紧握的手,酒樽已微微变形。“来人,快上歌舞。”
片刻,一群舞姬、伶人进殿中,原先凝滞压抑的气氛渐渐缓和下去。
驿馆内。
思及方才筵席上的场景,真是劫后余生。公孙度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江都王果有不臣之心。方才江都王如此诛心之言,殿中竟无一人斥责,看来早已为其心腹。这江都已多半为其所控。”
苏武执壶将公孙度面前的水杯倒满,道:“不过国相、中尉应该并未与江都王同流合污,且我观殿中之人大多面色郁郁,看来并非真正愿行这谋逆之事,若明之以利害,必然倒戈相向。”
“经此一事,恐你我要想平安离开更是不可能了。”
有侍垂首进来,奉上一份帛书。
公孙度阅罢,朗笑道:“子卿,好消息啊!河西大捷!你看看。”
苏武接过绢帛,扫视一番,笑道:“河西之地落入陛下掌中已是指日可待。”指腹缓缓摩擦茶杯,眼神清明,“江都王应该也收到了消息。若是他原先有三分的犹豫,现在已有五分。”
“大人,大人,江都王派人前来。”
二人相视一眼。
“二位大人,这是王爷命我等送来的一些江都特产,东西粗陋却是一点心意,望大人勿要推迟。”江都王所派来的谒者满面笑容道。
公孙度看了地上沉沉的木箱一眼,笑道:“王爷盛情,烦你代我等多谢王爷。”
见二人面上无所异常,大方地收下东西,来人笑着回去复命。
木箱打开的刹那满室金光闪闪,迫得人睁不开眼。公孙度自箱中拿出一块马蹄金在手中掂量,慨然道:“好大的手笔。”
“恐怕此刻江都王愁苦得很——即不能杀,也不能囚,更不能放。所以,唯有一法——便是笼络你我。这恰恰是我等的一线生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杀朝廷使节而不为人所知那是绝不可能的,一旦实施也就意味着即刻起兵,只是此时的江都国尚未做好准备;可若是一直拘禁着迟迟不归,早晚亦为陛下所觉。
公孙度颔首。
苏武低首看着手中的绢帛,眸底墨色氤氲,深浓难化。
阿初,你可安好?
自宫中宴会过后,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两位专使一反原先避嫌的态度,与江都王亲信来往密切,整日赏景游玩,品酒听曲,这样十多日下来竟似早将归期忘于脑后,驿馆内一个个沉木大箱亦有增无减。
冷风飒飒,似卷得漠上的百草尽折。
拍开封泥,张泽提起酒坛,依次倒满四个酒碗,其余悉数倒入土中,金黄色的液体立刻渗入泥土中,随之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闻出来了吧?正宗的百末旨酒,这回可别说我们小气,大半坛可都归了你,总该喝尽兴了吧!兄弟几个没法把你带回来,只能先在陇西给你立个衣冠冢,委屈你了……”张泽抬首望天,忍住这盈眶的热泪,“你若地下有知,就顺着这酒香回故土来吧。”
朱胜等人皆是眼眶通红,心中悲痛万分。
昀初心中涌起的阵阵悲痛,潸然落泪。那些已经消散的鲜活生命,曾今与他们一同朝夕相处,嬉笑怒骂。这便是战场?直面淋漓的鲜血,不惧残酷的死亡,于悲痛中磨砺刚强。张泽、张伯俊、朱胜……以及昀初自己,或许也将消散于沙场中,马革裹尸。
张泽举起酒碗,悲戚中带着不可夺的坚毅:“世忠,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一起喝酒,一块打匈奴!”
“干!”
“干!”
……
一口喝尽碗中的酒,“啪啪”几声脆响,酒碗纷纷掷于地上,散碎一地。
“风雨潇潇兮,万众一心。厉兵秣马兮,誓灭胡虏。随将出塞兮,直捣王庭。汉道既昌兮,扬名四方……”
残阳似血,说不出的凄丽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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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某与朋友谈及自己的小说。当知道苏武是主角之一时,朋友犹豫问道:“是‘苏武牧羊’里的苏武?”某兴奋点头:“你知道吗?苏武~!@#$%^&*……”大谈一番之后,某期待问:“你对苏武有什么感觉?”朋友道:“哦!就图片上那个……身边围着一群绵羊,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的白头发白胡子老头。”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