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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宇文开了一间小汽车旅馆,两个人都湿透了,需要冲个热水澡,晓夜裹紧了白色的浴袍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宇文正站在窗前,窗外雨依然下得很大,天空阴沉沉的,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晓夜也觉得奇怪,算上这一次,她和宇文才见过三次,但是她却觉得认识他好久似的,他身上有种气息让人安定,永远不会咄咄逼人,永远稳妥安全,仿佛生来就是每个人的兄长,宽厚而善解人意。
宇文听到声音将窗帘拉上,回过头,笑着说:“好些了么?”他的笑容淡定从容,仿佛再大的风浪在他的微笑面前都会化为无形。
晓夜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下来,桌上两杯咖啡正冒着热气。
宇文也坐过来,还穿着刚才的湿衣服,指了指咖啡,“喝一点吧,刚叫人送来的。”
晓夜没说话,端起了杯子握在手里,温暖漫上指尖。
宇文也端起杯子,并没有喝,低头看着,仿佛是在斟酌着什么,说:“和你一样,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是杀手,”他顿了顿,看了她一眼,“而且……是从你的嘴里,”他停住了,太阳穴跳了一下,声音里有原本不属于他的波动,好久没有说话。再开口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纹丝不动的平静,“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但八年前我们分开了……”
八年前……是她们相遇的那一年。
“从哪儿说起呢?”他沉吟了了一下,“……也许得从我遇到离开始……”他放下杯子,走到窗前,掏出一支烟,
你的父亲,资助了许多孤儿院,要说我、离和修风三人有什么共同的地方,那就是都是孤儿。
他自嘲地笑了笑,是的,在变成风光的宇文家大少爷之前,我是个孤儿。
遇到义父之前我一直在街边流浪过活,不记的自己的生身父母,只是不停地被人收养再抛弃,那一年,是6、7岁吧,下着大雪,我饿晕在一座公馆的外面,恍惚中有什么拖着我的腿,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才看到原是一条很凶的狼狗,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或者是害怕被它吃掉,我大叫了一声又踢又打,竟然把它吓得跑进院子,我站起来想跑开,可是一步也走不动,最后的记忆,是义父在院子里向我微笑的脸。
我进了孤儿院,在那儿遇到了离,她也是刚来,被当作男孩子分配到男生宿舍,我还记得她走进宿舍看到一群光着屁股的小男孩,并没有吃惊,转身走到老师面前一件一件地脱自己的衣服,那个女老师先是愣着,后来吓得赶紧用衣服遮住她,说,我知道了,你是女孩子……
呵,他笑了,接着说,从小她就喜欢这样,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目的。
义父每年会从孤儿院挑选一些人送到更好的学校去学习,这些人日后会进入叶氏的企业,协助叶家发展。
挑选很严格,智力、体力、应变能力、个性特征等都在考核的范围之内,要通过长时间无数的考察才能入选,我们并不知道被选中后会怎么样,只知道那是一种荣誉,一种成就,也只有被选中,才能够最终获得称叶先生为义父这一无上尊贵的特权。
那是孤儿院里每一个孩子的梦想,包括我和离,经过漫长的选拔,我们终于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到了那所更好的学校,在那里,我们遇到了修风。
你也发现了吧,修风和离长得有几分相像,因此很多人嘲笑他像个女孩子,为这事他还曾把同学打伤住院,他们俩外表虽相像,但性格迥异,不过却是一样要强,不会认输,后来他们几乎一直是竞争对手,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俩人的关系剑拔弩张。
所谓更好的学校其实是一所军事化的秘密学校,这里的严格甚至到了残酷的地步,这些是我们来之前根本无法想像的。
不分男女同在一个班,学习的内容也更加广泛,从枪械使用到擒拿格斗,从历史人文到物理化学,整整五年,毫不夸张地说,我们经受的几乎是魔鬼式的训练,为什么要学习这些似乎已不用猜想,我们别无选择。不断有人离开,有的坚持不下去自己离开了,有的据说被退回了原来的学校,当然,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他们真正的去向……
这个班里只有我和离来自同一个地方,因此我们比别人更亲近些,我们互相鼓励着,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宇文停了一会,靠在窗口,玻璃和厚厚的窗帘都不能阻挡他的目光和思绪,它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晓夜从未去过也无法想像的地方。
一个夜晚,我从宿舍里溜出来爬到楼顶抽烟,白天有时候我会和离在那里小坐。夜色里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她看到我并没有吃惊,从来就是这样,不管我做什么,她好像都能料到一样。我在她的身旁坐下,像她一样眺望着远方,周围漆黑一片,没有灯火,其实看不到什么,她说,我们会一起走到最后!那是第一次听到她说我们这个词,我握住她的手,说是的。我记的她黑眼睛里的光芒,一直记的。
我们从不曾海誓山盟,只要有这一句话足够了。
她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攒够了钱去海边做渔夫,她笑了,说她只想要自由,要自由地生活在这天地之间……
晓夜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暗褐色的窗帘里面有她看不见的他们的过去,那些过去在他的脑海里,眼神细微的变化,嘴角难以察觉的微笑,那一切在栩栩如生地上演……
他把目光收回来,转过身重新面向晓夜。
那年我们都是18岁,整个学校只剩下30人,在一次模拟执行任务时全部被警方抓获。我们学过这样的知识,知道该怎么样对付警察,然而真正面对的时候,情况完全不同。
我们30个人被分别关在一间漆黑的小屋里,没有光,没有钟表,没有窗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提审,反复问同样的问题,叶氏集团是否存在秘密学校?学校在什么地方?得不到答案就会用刑,那些人走后,就是无尽的黑暗,以及隔壁传来同学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是地狱一般的十天,下一次提审是在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也许就是下一秒,也许要过很久。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折磨会持续多久,有的人死在了刑具下,有的人招供了,也有人逃脱了。
事实上,那是义父亲自设计的毕业考试,当然,也只有逃脱的人才有机会知道这真相。
逃脱的10个人当中,离是唯一一个能准确报出时间的人,她一直在计算着时间,甚至是在被拷打的时候,她算着时间找到每次提审的规律,用被折磨时扎进腿里的大头针打开手铐及门锁,从看管人的眼皮下逃出来。
她逃脱的方法正是义父要的标准答案。
义父一直不相信这个结果,不相信只有一个女孩子交了满分的卷子。
就在我们为自己庆幸的时候,最后一场考试来临了。
我们需要分成两组进行枪弹演习,这一次,义父告诉我们,只有把对方全部杀掉才算胜利。所有的枪里都是如假包换的真子弹,也就是说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真实枪战,而我们的敌人正是朝夕相处的同学。
离出列,走到义父的面前,将手里的枪卸下,把里面的子弹一粒粒地倒出来。
义父沉声说,你应该知道现在退出会有什么结果。
离点了点头,挺直了脊梁,我一直记得她瘦削的后背挺得那么直,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弯折。我跟着她站了出来。
她没有太吃惊,而是冲我笑了笑,仿佛知道我会跟她站在一起。
宇文把手放在左胸,轻轻地笑了……那是一个承诺生死的微笑,不用说出来也可以明白,只属于他们自己的语言。
离……
你知道么?一直到今天,我依然感激你,感激你对我的理解,你没有以所谓朋友的立场说一个字,没有劝我回到比赛,没有阻止我交出自己的枪,你明白我,就如同我明白你。
这是你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尽管也许你不知道,我的选择只是为了……你,为了那个夜晚的盟誓!
他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
义父没有再说什么,那场考试如期举行。
我和离在等待最后的结局,一点也没想到会接到赴叶府午餐的通知,那应该属于最终胜利者的午餐,同去的是我们这一队8人中唯一生还的修风。
8年前,叶府,那是我和离的最后一次见面。
午餐后,我们在湖边分手,我们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们的命运终究会走向哪里,我记得她站在树下低着头,我走了很远回头,她依然保持那个姿势。
8年前,叶府,那是第一次见到离吧,晓夜抬起头,眼前浮现那个微笑着的少年……离,你还记的那个小女孩么?你为什么会对她微笑呢?
之后,我被安排进了一所商务学校,两年后派往国外最有名的商学院,义父请了专门的公关公司为我洗底,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变成了身家清白的大慈善家宇文健的养子,之后两年内拿到硕士及博士学位,变成现在的宇文庚。
宇文依然拿着那支烟,被他手指夹着的部分皱了起来,软软地塌下去,他并没有要点燃的意思,好像根本忘记了手里还拿着一支烟。他往窗台上靠了靠,仿佛全身的力量都靠在那上面。窗帘缝隙处的透进来的天空愈发昏暗了,有一种奇怪的淡蓝色的天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仿佛泡了水的老照片,遥远而不真实……
我和离彻底失去联系,我不知道她活着还是死了,我的生活变得无比安逸,同过去相比,安逸得像犯罪,像那场射杀自己同学的枪弹演习。
常常会在深夜醒来,不敢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回忆我们的从前,那样想着真的又可以睡过去,睡过去就又可以接着梦到我们的从前。
不知道她过的什么样?是不是已经摆脱了恶梦般的生活?是不是有屋檐遮雨,有食物裹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重生一般的机会,但潜意识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义父绝不会浪费另一个人和我走同样的路。
五年前,我收到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亮闪闪的打火机,
美国本地寄出,没有具体地址,斑鸠,在那里这象征着友谊。尽管在那里念书,因为身份特殊,我并没有认识什么朋友。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离,可是那那个信封上面找不到任何线索。
倒是当天的报纸在不起眼的地方刊登了一则新闻,有一个外国移民在公园被枪杀,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接着不久,我收到了寄自巴西的一瓶卡沙萨酒,巧的是当天华文报纸上称当地发生□□火并,至少10人被枪杀。
后来的几年中,我不停地收到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特产,随之而来的是当地有人丧命的消息,当然也有很多寄自国内,我一直回避也试图极力找到这之间的联系。我不愿相信这之间的因果,不愿相信这和离有一丁点关系,但这有可能是我得到离消息的唯一方法。
比起她最终做了叶家的杀手,我甚至更愿意相信她生死未卜。
8年后的第一次相见是在白色小屋,她没有变,也变了许多,她仿佛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离,但又确实是我日夜想念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像我一样,因为有太多的话反而一时无从说起,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早已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我看不透她了。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是一片海棠花瓣……
他扳动打火机,却怎么也没办法点燃那支烟。他把烟揉碎在掌心,叹了口气。
是什么让她变成了杀手,一个如此冷酷而残忍的杀手,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我知道,她不会对我说一个字,也许是不能说,也许是没法说,也许,她想要以那种方式告诉我,告诉我她永远不可能对我说的话。
好久,他没有再开口。
晓夜也没有开口,窗外隐隐传来闷闷的雷声,愈行愈远,雨声仿佛已经小了许多,只听到淋淋漓漓的雨水敲打在窗沿上,紧一阵缓一阵。
刚才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从未有过的愤怒,为她之前的隐瞒和欺骗?为她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确实是杀手,是她最痛恨的那种人,和龙修风也许没有两样,甚至更坏,她杀人不需要理由,不是出于愤恨或妒嫉,应该恨她的,可是……她忽然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从八岁那场血腥屠杀开始,她恨透了这样的人,可是……可是……离,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离,你一定在怪我了吧,怪我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离,那是个微笑么?离,我能明白你,有时候,我真的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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