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夜色渐渐上染，初亮的玻璃街灯下，人群渐渐聚集。

　　坐在街边的小啤酒屋里可以看到广场上搭起一个高台，上面灯火通明，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地调试着各种音响。

　　Lee要了一大扎黑啤，没有问她的意思要了一杯黑森林甜品，拿给她说：“这东西不错，尝尝。”

　　晓夜怔了怔，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自作主张，如同她的脸一般那么有点让人不安。长得太好看的人总是会给人带来压力，这一点真的没有错。

　　她拿出衣袋里的护照，里面夹着所剩无多的几张钞票，Lee端起啤酒合上她的护照说：“这一餐我来付。”

　　“Yuma，为了旅行愉快干杯！”

　　她又怔了怔才想起这是自己的名字，忙拿起杯子，说：“旅行愉快！”

　　震耳欲聋的音乐忽然响起，对面的舞台上烟花齐放，耀红了整片天空，两名吉它手冲到舞台中央。

　　音乐会开始了。

　　舞台上的热情很快燃烧到台下，观众们高举手臂应和着，小店里的客人也都站起身跟着音乐一起舞动起来，不管男女老少，不论美丑胖瘦，带着一样热烈真实的笑容，没有人在意自己跳得是否好看，唱得是否跑调，他们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开心兴奋。

　　那种可以随意歌唱，即兴舞蹈，高兴时开怀，悲伤时痛哭的开朗热情再一次感染着晓夜，这些天她一直被这种可以自由自在表达自己的随意感动着。

　　有个客人扭动着身体跳到晓夜身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她这才注意到整个店里好像只剩了她和Lee还坐着。

　　她向后退了退身子，慌忙摇着头，这一切于她也许只能是看着，不论如何，她只是个旁观者，她永也不属于这世界。

　　那人不死心，一弯身拉住了她的手，一边大声唱着歌一边拽起她，她挣脱不开，被那人牢牢抱在怀中。

　　那人一边过电似的跟着节奏抽动着身体一边吻过来，虽然也许他并无恶意，但她实在有些被吓到了，几乎是有些惊慌地左躲右闪奋力推脱。

　　Lee忽然站起身，拍了拍那个胖男人的肩，说：“嘿，老兄，她是我的舞伴。”从他手里拉过晓夜，在她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俯身顺势在她唇上一吻。

　　那男人有些吃惊地松了手，讪讪地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挤进舞蹈着的人群中。

　　强劲的音乐声还在继续，狂欢的人群还在沸腾，但发生了什么？

　　晓夜怔着，不相信地摸着自己的嘴唇，那是她的初吻，这不是事情的关键，关键在于，在想不到的时候，想不到的地方，想不到的人就这样意想不到地吻了她。

　　Lee重新坐下来，端起酒杯接着喝酒，黑眼睛淡淡地扫过烟火满天人声喧嚣的舞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晓夜跟着坐下来，看着她，总该说点什么吧，总该……

　　Lee终于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看她，那种淡漠的笑又浮上嘴角，黑眼睛闪了一闪，说：“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晓夜猛地低下头，有点狼狈，没来由地脸红上来。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是个女孩子，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难道是因为她刚才吻了自己？对了，她凭什么这么做！她不禁又抬起头来。

　　Lee正看着她，这时扬了扬下巴，灯火阑珊处，两个男人正一边跳舞一边缠绵地亲吻着，“在这个国家同性之爱受法律保护，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受打扰地看完演出了。”

　　之后的整晚，果然没有人再来骚扰她们。

　　那是一场很精彩的摇滚音乐会，整场演出从头到尾high翻天。Lee一直静静坐着，有时抽一支烟，她喜欢把头仰起来，将烟缓缓地吐出去。

　　这是个好习惯，让对面的人不至于太难过。晓夜偶尔会看看她，碰到了她的目光，她会用淡漠的微笑回应。

　　她的眼睛仿佛从来不会直接与人对视，好像对什么事都懒得过份关注，但周围的一切又都在她的眼底，比如身后驶过的自行车，比如自己也没有察觉看了很久那份黑森林甜点广告，比如现在刻意站在暗处的男性恋人。

　　她是什么人？艺术家？歌手或者吉它手？特意跑来看这一场音乐会想必是那种时下流行的玩音乐的人吧。

　　那扫过来的黑色闪光的瞳仁里蒙着一层水雾似的捉摸不定，让人看不到后面真正的所在。正是这双眼睛又使得她同那个人不那么相像了。

　　她仿佛闲散却十分警惕，仿佛冷漠却毫不吝援手，仿佛简单却着实难猜，这种种相悖的细微犹如一个难解的谜团。

　　她……她忽然伸出食指放在眼角，歪了歪头闭上眼睛，嘴角还挂着那个慵懒淡漠的笑，说：“真的喜欢这样看人么，让我觉得自己背后正站着个吓人的鬼魂，或者我自己就是那个吓人的鬼魂？”

　　晓夜忙垂下眼睛。

　　“闭上眼睛，试着放松下来，你太紧张了……”

　　晓夜依言学着她闭上眼睛，但马上又睁开了，把自己抛置在这样陌生的黑暗里是需要勇气的。

　　Lee 依然闭着眼睛，轻轻笑了笑，说：“你知道吗？其实人多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就像这里，这么多人包围着你，但没有人认识你，也没有人会伤害你。”

　　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现在用力吸气，感觉自己像个不断涨大的汽球，有一种马上要爆裂的感觉，好的，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呼出去……不要着急，要慢……直到有窒息的感觉……这样再一次………”想必她也在这样做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你现在没有重量，轻得可以飘起来，可以飘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心底渐渐生出一丝丝的宁静来，缓慢又无声地，几乎不可察觉的……

　　她们坐在幽暗寂静的咖啡厅聆听着一曲悠然的小夜曲，或者是在清早人迹罕至的公园长椅上吐纳最清新的凉风，身外的繁华喧杂丝毫不能惊扰那份恬然的惬意，这热闹得不能复加的世界里此刻只有她们俩人，就这样坐着，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不用太多的客套话去招待应对，不用太多的虚情假意去敷衍修饰。

　　意识一点点消散，她渐渐要睡过去了。

　　音乐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一只琴盒上，意识一下回来，不由马上坐直了身子。

　　Lee提起琴盒背在身上，站起身，微笑着看着她说：“好些了么？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她点点头跟着站起来。

　　俩人走到门口，一个年轻店员收了小费笑着对Lee说：“你的lover很漂亮。”

　　Lee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伸手揽住晓夜的肩靠过来，晓夜以为她又要吻她，心里忽然有些慌慌惊跳，脸颊立刻烧着了似的烫起来，但她只是贴了贴她的脸就闪开了，黑色的瞳仁里水雾似的轻纱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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