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百扑不倒

　　明月吐光，阴风吹冷巷。
　　巷子里的更夫已经敲过了两巡。田春妞裹着花被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一直回想着白天富贵楼中秋少华古怪的表现。
　　在旁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脑袋发鲜，炫耀自家有钱。而在她这个和秋少华争锋相对了多年的“敌人”看来，他虽然阔气，但也只限于请请书院一些往来甚密的书生，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家有钱，他也从来不这么大张旗鼓地炫富。这个人莫名其妙忽然来了这么夸张的举动，肯定有什么目的。
　　这个目的也不难猜。今天他和玉林哥在一道，又那么巧出现在发现县令家银票的富贵钱庄附近，这件事与前几天他俩在书院立下的赌约□□脱不了关系。
　　这富贵少不会是想只身引虎，吊那小贼上钩，抓个现形吧？
　　哼哼，他也不想想，他全身上下也就那张嘴皮子练过功有个几两肉。一个绣花枕头还想抓那些个手脚灵活飞檐走壁的梁上英雄，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虽说秋家家大业大，也有一院子体格健壮的奴仆守着园子，对付对付普通宵小是不成什么问题。可是对方可是能不知不觉潜入有一队官刀巡逻的县令府邸，看来功夫绝非泛泛。不是她要说，这富贵少咬着玉如意出生，吃着金元宝长大，脑袋里流油，想法太年轻，考虑太简单！
　　他们秋家被盗被劫，他秋少华被绑被奸什么的，本来与自己也没有什么多大关系，她田春妞可不像陈家大小姐有一颗斩妖除魔普度众生的心，她只想一辈子安安眈眈养着她那几头猪，管着几分地就足够了，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睡不着。
　　田春妞翻来覆去，越想越清醒，窝在暖暖的被窝里，越来越不是滋味，索性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算了，既然睡不着就起来运动运动，就当日行一善，改善生活了。
　　春妞利索地套上衣服，打算去秋家看看。
　　临走前，得找件合手的武器傍身，恩恩。

　　秋少华此刻的心情很激动。
　　书房内有三个男人。
　　陈玉林面无表情事不关己地倚在小几上自己跟自己下着棋。
　　秋水坐在圆桌前，用蘸了油的布块仔仔细细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没有开锋的剑，桌上一字排着五六把带着剑鞘形态各异的宝剑。
　　还有一个就是在书房内走来走去，时不时到走廊上晃荡一圈，抬头观察观察自家的屋檐掩饰不住激动兴奋的富贵少。
　　秋水头疼地把刚刚擦拭好的剑身放入剑鞘，抬头对着秋少华道：“我说秋大少，麻烦你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好不好？你不是说让我过来帮你守夜的么？你再这么晃下去，我都快被你晃得睡着了，你可不要指望我醒着和你一起守夜。”
　　“去，不就是少睡一个晚上么？秋水哥你不会是那么点点牺牲都做不了吧？本少爷我今天可是在富贵楼上做足了戏，演技百分百，我就不信那么鱼龙混杂的地方，本少爷那么嚣张的为富不仁事迹还传不到那小燕子的耳中。那小燕子不是最喜欢劫富济贫的吗？放眼整个富贵镇，能有谁比本少爷更有钱的？玉林兄，有句话我已经憋很久了，憋不住了，不得不说。说了你可不要生气，我可是无心的。也不知道那小燕子什么眼光，居然先挑了你家下手。要挑也要挑我们秋家呀，放眼望去一片金光，花坛里随便捡块不起眼的石头，那也是江南运过来的上等雨花。啧啧，什么眼光。”
　　陈玉林一手往棋盒里摸着子儿，皱着眉看了眼桌前往剑上小心翼翼吹着气的秋水，不敢苟同地对秋少华道：“早知道你嘴巴大，就不将小燕子的事情跟你说了。”这家伙难道不知道小燕子是何许人物，此事可大可小的么？怎么到处乱拿小燕子说事？
　　秋少华拍拍秋水宽阔壮硕的肩膀，豪气万丈道：“玉林兄，你放心，秋水哥他不是外人。他不会往外头说的。”
　　“不过是个江湖不出名的小角色，想在咱这地盘上打响名号，所以先找县太爷家下手。出道计划是不错，可惜这小贼没文化，取了这么个小气名字。什么小燕子？叫大雁啊，老鹰啊，都比这名字拉轰。也不知道为什么县太爷不向外说明。不过县太爷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秋某就当从没听到过这个名号。陈少爷请放心。”
　　陈玉林又多看了秋水一眼。据说，秋水年少气盛的时候混过一段时间的江湖。后来承蒙秋老爷收留，让他跟了秋家的姓，给他取了个名字。秋老爷很看重秋水，现在让秋水管着富贵钱庄的事务。秋水现在三十出头，小燕子的事迹发生的时候，秋水年纪也还小，没听说过也不出奇。自己也是借了父亲办公案件资料的便利才知道父亲之所以压下这个名号不表的背后故事。

　　秋夜寂寂，巷子口的梆子敲过三巡。
　　秋水忽然悄悄放下正在擦拭的剑，用眼神示意秋少华注意。陈玉林也停下来，放下手中的棋子，抬头警惕着传来瓦片咔嚓声的屋顶。
　　秋少华满脸兴奋地在桌上剑堆里随便摸了一把握在手里。
　　秋水提气上了屋梁，听着屋顶上的动静。
　　屋顶上的脚步声就在正中停顿了，而后是单片瓦片卡兹卡兹被翻动的声音。
　　站在屋子正中摸着剑的秋少华仰着脖子，看到自己头顶上空的瓦片掀了开了，在油灯昏黄光晕下露出一双杏仁大眼。屋顶上的君子见了秋少华，脸上显得很高兴，扯着蜜唇好不忸怩地对他道：“终于找到你了。”

　　屋里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内站着的小姑娘。她塑着衣袖，绑着裤腿，腰上布带缠得也很紧致，一身利落的打扮，手上持着一把一人头高的农用锄头。
　　“田春妞，你……你这是来干嘛？”不会是梦游梦到他家来了吧？阿弥陀佛，冤孽呀冤孽~
　　“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啊~现在看到你头是头，腿是腿的，看样子还没死透。早知道我就迟点过来，等你死透了，我也好和那小贼商量商量分点秋家银子~”田春妞自顾自在陈玉林摆着的棋盘那头落了坐。锄头还是笔直地握在手中。
　　废话，人即使死了，头也还是头，腿也还是腿。这人怎么就这么没常识？不过这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家家背了那么笨重的锄头穿过几条巷子到他家来找他，维护他的安全，说不感动是骗人的。这家伙的嘴巴怎么就不能说好听点呢？
　　秋水心直口快，嘿嘿笑道：“田姑娘这穿梁走壁毫无声响的，要是再穿上夜行衣，蒙个面什么的，秋某还真要误会田姑娘就是那个小贼了呢。”
　　陈玉林看着对面娇俏的姑娘手中握着这么具有杀伤性的武器，白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田猪妞，你脑袋被瓦片卡着了，你怎么不背个钉耙过来？刚好和猪悟能结拜。”秋少华抓着春妞的小辫子，得意地取笑她。
　　“你才脑袋被夹了呢。你一啃老虫，没下过地干过活，懂什么！钉耙使不上劲，还是锄头好。我平时一锄头下去，能断半块石头。你要不要试试？你要不要试试？”说罢，田春妞就起身举起锄头作势往金贵的秋少华身上挥去。
　　秋少华吓得一蹦三尺高，远远跳开躲到秋水宽阔的背后寻求庇护。
　　“去，没种~”田春妞收了势，坐回到位子上，转头和颜悦色地对陈玉林道，“玉林哥，今晚这么等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那小贼也有可能改日再来。夜这么长，很难熬，不如我陪你下棋吧。”
　　陈玉林含着笑，轻点了下头，慢慢将棋盘上的棋子归类收入棋盒。
　　秋少华胆大地从秋水背后探出过头，看着棋盘边上两人，窝着嘴角，扭头摆尾，阴阳怪气地学道：“玉林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猪妞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不如我陪你……”哟呵，猪妞眼里在冒火了~
　　“下棋吧~~”话音刚落，田春妞杏眼一眯，握着的锄头重重地往地上一跺。
　　哎哟，妈妈喂呀~小命要紧~秋少华识趣地将头缩了回去。

　　田春妞见秋少华安耽了，转头对陈玉林安抚道：“玉林哥，你别管他。他就像讨不到糖吃的小孩，这么大人了还那么幼稚，真受不了！我们继续，继续。”
　　秋少华听了这话心里又不舒坦了，从秋水背后跳了出来，往田春妞面前冲了几步，又忌惮于她边上那把锄头，又回去拖上秋水，把秋水拉到棋盘边上，安放在自己身边，随时准备拿来挡锄头。秋少华指着田春妞的鼻子，义愤填膺地大声控诉：“这不公平！！！”
　　看到田春妞的杏眼又微微眯起，透露出危险的讯息，秋少华连忙改变方向，改抱陈玉林的大腿，声泪俱下道：“玉林哥~~这不公平！刚刚我想和你下棋，你偏不和我下。现在你却和这猪妞下，这不公平~~”
　　陈玉林低头看了那张苦瓜脸好一会儿，踢了踢抱着自己裤腿的双手，平静道：“我没你那么大个弟弟。你在这么闹下去，那贼想来都不会来了，你今天在富贵楼上的戏算是全白演了。”
　　被冷冰冰的陈玉林训了话，秋少华发着高烧的脑子瞬间被浇了个透凉，瘪了瘪嘴，假装凶狠地看了眼洋洋得意的田春妞，退回到圆桌前安静地坐下。
　　秋水走过来，眼带怜悯地拍了拍富贵少的肩膀，继续坐在桌前抹着他的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背着梆子，在秋夜的路上敲着此夜的第四巡。
　　夜静悄悄的。
　　田春妞一只手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另一只手拿着白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棋盘上放。她甩了甩头，明显感到深夜的思维有些迟钝了。她对面的陈玉林倒是看不出什么疲态，但是轮到他落子，他每次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知道玉林哥也不是一个熬得起夜的人。
　　田春妞又打了个哈欠，朝圆桌看去。富贵少双手趴在桌子上，像条疲惫地大狗整个头都耷拉在上面，上下眼皮时不时打着架。
　　倒是秋水，所有的剑都擦过一遍了，现下正用一把小刷子细细地刷着剑鞘里每个小孔，还不时朝剑鞘吹着气。一屋子的人也就只有他还有精神。
　　都过了四更了，看来今天晚上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田春妞想。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阵熙攘。只听外面的家仆嚷嚷：“那小贼在哪？”
　　“往东边跑了！”
　　“快追！老李伤了他，他跑不远的！”
　　“哇呀呀！今天亏得我老李带队守夜，这小贼崽子也不去打听打听这秋家院子是我李家汉子护着的！今天非得给他来个鳖兔赛跑不可！”
　　“老李……那是瓮中捉鳖……”

　　小燕子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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