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温暖

　　“骆驼，我在超市附近遇见一个男人，他吐得很厉害。”
　　“你男人？”
　　“当然不是！”
　　“认识？”
　　“嗯……不认识……”
　　“那你绕过他回家，蒙上被子睡觉，明天继续上班。”骆驼打一个哈欠，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裴珺知道搅了他的好梦，但此刻那个单手伏在墙上的男人看上去确实很不好受，他的眉头皱的紧紧的，转头扫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裴珺本要离开的双脚被生生地钉在了原点，她忙阻止骆驼挂电话，扯谎道：“可是他穿着一身名牌，伏在一辆阿斯顿……马丁旁呕吐，你说我要不要帮忙？”裴珺故意将车名说得含糊不清，骆驼口中那么多名牌，哪里记得过来，不要说错露出破绽才好。
　　果然，电话那端迟疑了，裴珺倒是慢条斯理起来：“欧，你真该来看看，他的手腕上戴着你心心念念的新款欧米茄手表……”
　　“真的假的？”骆驼的声音有变，裴珺的嘴角小幅度地上扬——胜利！
　　骆驼第N次上当受骗，他穿着睡衣踢踏着拖鞋下了出租车，到那儿一看，裴珺身旁确实有一个意识不良精神萎靡的西装男人。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一个手撑着头，半寐状态，还有一个笑眯眯地望着他，眼神澄澈得简直是闪闪发亮。
　　骆驼劈头就问：“车呢？”
　　“开走了。”裴珺微笑依然。
　　“谁开的？”骆驼不甘心地追问。
　　“当然是车主啊，我又没说是他的车。”继续微笑。
　　“这就是名牌服饰？”骆驼看着那个男人身上皱巴巴的西装和胡乱解开的衬衫领口，心里明白了一些，语调很自然地用了反讽的口吻。
　　“是这里的灯光太暗，我遇见他时这身衣服看上去确实挺值钱。”裴珺说的无比自然，丝毫歉意都没有。
　　骆驼从鼻孔喷出一口气，森森地问：“那表呢？别说他走过来的半路上不小心掉了？”
　　裴珺刚想说bingo，骆驼已经贼心不死地将那男人的左手拖了过去——果然没有表！
　　“裴珺——”凄厉的喊声响彻夜空！
　　“砰！”一个易拉罐从楼上砸了下来，伴随着咒骂声：“这么晚了狼嚎什么！”
　　骆驼此刻就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没睡醒的眼睛红红地瞪着裴珺。
　　裴珺已经见怪不怪，微笑着问：“你说怎么办吧？你人都来了难道要白跑一趟？要不……”
　　“不要！”很干脆地拒绝，上次捡到的流浪狗以她家已经养有一只猫为借口强塞给他，从此他就没有一双好鞋可以穿着上班，最后所有物品皆放在三岁孩童触碰不到的地方。
　　“那就去我家吧。”
　　“请你自重！”
　　“不是还有你呢嘛，你连睡衣都这么整齐地穿了过来，不就是为了上我家借宿一宿？”裴珺狡黠地冲他眨眨眼，昏暗的灯光下漆黑如墨的眼珠如黑珍珠般闪亮。
　　骆驼不死心地摸了那个男人周身一遭，竟连个口袋都没有，更别说手机了……他再次哀嚎一声！
　　来到裴珺家，将那位醉酒先生扔上沙发，骆驼盯着他仔细地瞧了一眼，不怀好意地冲裴珺说：“我说裴小姐怎么大半夜的愿意做这笔赔本买卖，敢情是捡了个小白脸呐！”
　　“就是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养眼，别总当自己世界先生似的和小姑娘乱放电。”裴珺扔了一件T恤给他，“别傻站了，给他换件衣服吧，这酒味把裴裴都熏走了。”
　　“这是我的衣服！”
　　“是啊，那次不小心把汤汁溅到上面，就带回来洗，结果你又不要了。”
　　“这还能要吗？你看看，咖喱的颜色还这么明显！”骆驼嚷道。
　　“现在不是正好派上用场嘛，我去找床毛毯，换好后叫我一声。”
　　裴珺在卧室正翻着柜子时，听到客厅传来一声惨叫！她急急地跑出去，却见骆驼握着那人的手腕背对着她正细细地研究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裴珺走过去，看到醉酒先生的手腕，疑惑道，“他怎么把手表戴在右手上？”原来是有表的，裴珺问，“真是你中意的那个牌子？”
　　“Vacheron Constantin。”骆驼盯着表盘咕噜了一句，裴珺没听清，接着就看到骆驼双眼呈星星状，大喊一声，“亲爱的珺，你捡到的不是大元宝，是非洲血钻！”
　　虽然与骆驼只共事了短短几个月，但裴珺已经充分了解到骆驼在这世界上只爱两种东西——loli和money。她想此刻沙发上躺着的眉目英挺的青年，在骆驼眼里就是毛爷爷。
　　第二天一早醒来，看见雕花的天花板，眼睛眨了眨，脑子就轰隆隆地像被火车碾过，顿时头疼得厉害。
　　“你醒啦！”身旁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居然是个男人，他不禁皱了皱眉，坐起身来。
　　正在客厅给裴裴喂饼干的裴珺低声冲吃得眯起眼睛来的猫咪说：“听听骆驼的声音多谄媚，你不许对隔壁的公猫这样！”
　　“你是？”他坐起身，彻底清醒过来，果然不是在自己家里。
　　昨晚……喝酒……一路上……这里……骆驼耐心地给他娓娓道来。
　　他起身走到客厅，见一个穿红格棉布衬衫的长发女孩蹲在地上喂猫，她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早饭做好了，要不要吃了再走？”
　　本要立刻离开的心疏忽地平静下来，居然真就洗漱好坐到了餐桌前，她细心地将他的东西归还他，并在他面前放上清粥小菜。
　　“先生，昨晚幸亏遇到我啊，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带到这儿。”骆驼坐到他对面十分厚脸皮地邀功，裴珺在他一旁安静地吃着早餐，仿佛从没参与这件事。
　　“劳烦二位了。”他喝一口水，对面前的白粥小菜视而不见，“想要什么酬劳？”
　　“举手之劳而已。”裴珺插了嘴，骆驼听到这句他等了一个晚上的问题，此刻正在思考想要的东西，思维明显比裴珺慢半拍，等他回过神来才惊觉到嘴的肥鸭子就这样拍着翅膀飞走了！他一脸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她，由于被严重打击，此刻眼中连起码的凶光都荡然无存，他悲愤了。
　　“我从不欠人情。”他语气很淡，但容不得别人拒绝。他其实很清楚，昨晚再醉，没到这里之前还是有意识的，以他的身家背景，不得不防人。昨晚给他递纸巾轻拍他后背喂他喝水的，分明是个女子，他才松了戒心，当时空气里飘散着的若有似无的气味此时依然存在，应该来自眼前这个女人，只是她什么都不要，那昨晚她为什么要带他来这儿？倒是她旁边的男人，是她的男人吧，已经沉不住气了。
　　他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后悔刚才的停留，目光漫不经心地瞄到身上的衣服，握着杯子的手一下抓紧了！但还是礼貌地借了手机，骆驼狗腿地问要不要替他拨号，被裴珺在桌下用力踩了一脚，手机抖落在桌上。他伸出一根手指，将手机拖了过去，修长的手指按了几个号码，然后按下免提，对方“喂”了一声，他就清冷地发话：“送一套衣服过来。”继而礼貌又冰冷地问， “这里的地址？”
　　骆驼无比热情地报出哪个区哪条道，甚至是门牌号。
　　“派一辆车。”他抬起右手看了时间，“九点到这里。”
　　他没有报姓名，就掐断了通话，然后又伸出一根手指将手机推到了骆驼面前。
　　“谢谢。”
　　已经石化的骆驼没有反应，裴珺代他说：“不用谢。”
　　不多时门铃响起，裴珺去开门，两位穿制服扎领巾的俏丽小姐恭敬地递上一个黑色纸袋：“这是完全符合杜先生尺寸的衣物，请收好。”裴珺木木地接过，目送两位小姐踩着足以做凶器的高跟鞋离开。
　　直到那位杜先生进了洗手间，骆驼张着的嘴还没有合上，裴珺心里也开始后悔了，早知道他是个人物，当初还是不要管他的为好，现在可好，不要谢礼是看不起他，要了吧心里难安。
　　说来也巧，那天从奶奶家回来的时间有些晚，直达的公交已经没有了，只好中途在著名的酒吧街转车，这才遇到他。她想起昨晚的那个眼神来，墨黑的眼中带着无尽的迷惘，还有深深的忧伤。裴珺承认当时她失神了，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伤心的眼神，是这样的腐骨蚀心。
　　那位杜先生穿好衣服出来后，就着晨曦的薄薄日光，裴珺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挺高，比骆驼要高半个头，黑色头发精神地竖着，眼神和脸部线条让人感觉非常犀利，眼部阴影尤为浓重，不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应该不会吧，昨晚骆驼可是将偏厅的床让出来给他睡，自己睡在客厅沙发上的。此时他内穿藏青色衬衫外搭黑色西装，整个人英挺非凡，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贵族气息，与他们明显不是同一阶层的人。
　　“答谢礼，想好了吗？”他的口吻越发傲慢，白皙修长的指扣着袖口的白金纽扣，并不看向他们。
　　裴珺坐到餐桌前继续她的早餐，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似乎没有听到他刚刚的话。
　　“帮助别人是一件快乐的事，我们怎么会要什么答谢礼呢？！”骆驼连连摆手，见风使舵向来是他干得最好的事，放长线钓大鱼，他懂的。
　　“哦？这年头像你们这样的人可不多了，希望你们不要后悔。”他双手环抱胸前，定定地看着骆驼，骆驼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气场将他瞬间抛到空中，他愣在了原地。
　　裴珺将三人的早餐盘端进厨房，只听得哐当一声，早餐全部进了垃圾桶，她有点生气，走到他面前，还是用平静的语调说：“这位先生，既然你清醒了，那你可以离开了，我们还要上班，恕不远送。”
　　骆驼在身后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角，裴珺回头对他说：“还有你，难道想穿着睡衣去上班？”
　　骆驼颇为无辜地看着她，只好穿着睡衣无奈地出门，被裴珺耍得团团转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只是现在有个好机会她都不让他沾光，他越想越悲愤。出了门，一辆黑色R8在门口缓缓停下，如同潜伏着的豹，慢慢地逼近骆驼的脚边，骆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车内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
　　房间内的他还在微微惊愕中，不是因为这个女孩在下逐客令，而是那个男人居然不是她的男友或是房客，那他怎么会穿着睡衣出现在她家？这摸不着头脑的关系让他不免有些匪夷所思，但下一刻那个刚出门的睡衣男人又折返回来，笑眯眯地对他说：“杜先生，您的车到了。”
　　他没有迟疑，将桌上的私人物品顺手带走——居然用满是星星图案的装饰小袋包裹，他讪讪地拎在手上大跨步出去，那个女孩子已经进了房间，他对站在门边的助理伸出一根手指虚空地点了点骆驼，给他一张名片，然后对骆驼说：“我不想欠人情。”
　　骆驼觉得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需要全部改变！除了loli和money，他还要和这种人成为朋友！他最喜欢不愿欠人情的人！
　　那厢刚刚关门，这厢裴珺已经将自己重重地摔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什么人啊！我们好心帮他，他反倒将我们当成敲诈勒索的人一样，从头至尾都没听见一句谢谢！”
　　“裴大小姐，你这小脸翻得比翻书都快，人家好歹也是一个帅哥，你说你不给我面子就算了，你还这么不给他面子。”骆驼边说边笑嘻嘻地拿起名片看，“杜——易——哲——”他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
　　“管他什么哲的，总之以后就是路有冻死骨，也别指望我相救，我有阴影了。”裴珺朝裴裴招招手，猫咪跳上沙发钻进她怀里。
　　骆驼一把拎走猫，两眼发着比千瓦灯泡还亮的光，直灼得裴珺睁不开眼睛，看得她莫名紧张：“你认识他？”
　　“废话！这座城市谁不认识他？！关键是现在他认识我了！”
　　“我怀疑他根本就……”
　　“亲爱的，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骆驼开始兴奋地手舞足蹈，“我们一定要和他扯上些关系，必须！”
　　“骆驼疯了……”裴珺无奈地走到鸟笼前，“来，叫——珺——珺。”
　　“珺珺！珺珺！珺珺！”那只绯胸鹦鹉居然流利地喊了起来，它向来金口难开，沙发上的裴裴喵喵地叫着转圈。这个早上这间屋内的人和兽，都有点离奇古怪，除了裴珺，她觉得自己很正常，只是昨晚做了件错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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