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独自凉

　　回到家的时候，却看见苏英在接电话：“是的，青青刚进门，要不要让她接电话。不用啊，那就这样了，再见啊小方。”李子青叭嗒一声把包扔在沙发上，转身进了浴室，打开冷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苏英送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过去，隔着浴帘问：“从小方那里回来的？”李子青嗯了一声当作回答。苏英隔着浴帘，不无担忧地问：“青青，你和小方没事吧。”李子青边脱湿衣边说：“妈妈，方林向我求婚了。”苏英不作声，她就自顾自的往下说：“可是他爸妈不同意，他妈妈嫌弃我。她怎么能不嫌弃我呢，我自己都在嫌弃我自己。”苏英突然撩开浴帘，伸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我不许你这样看轻自己，我不许！”李子青捂着火辣疼痛的脸颊，默不作声，苏英却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李子青反手抱住她：“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透过沾着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五官扭曲，一滴滴的水珠从镜面往下坠落，拖出一行行的蜿蜒的轨迹，以为自己在流泪，连忙往脸上一摸，没摸到眼泪。
　　李子青在家睡了几天，苏英问她愿不愿去程远的公司工作，她也没有反对，换了身利索的衣服就去了，瞧着程远在打电话，便站在门外等。李子青不得不承认，尽管过了这多年，可是这个男人却仍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一如儿时所见。程远抬眼看到她，向她微笑着招手。李子青在他面前坐下，程远拔了内线请人事部的主管进来。他对别人介绍：这位是我的女儿李子青，全然不顾李子青的面无表情和人事主管的目瞪口呆，向她笑笑：继女也是女儿，不是吗。
　　李子青在实习的时候就和公司同事交好，现在虽然顶着老板继女的头衔，却是和所有的新人一样，谦虚谨慎口甜舌滑，很快就和同事混成一片。日子就在不经意间滑到年末，也与方林见过数次，每次都在“去我家，”“不去”的争执中不欢而散。方林最后一次来她家，正好是元旦，苏英随单位安排去了黄山旅游，两人过了一个二人世界的新年，假期最后一天的早上，方林边收拾行李边说：“青青，春节去我家过吧。”李子青正在饭桌边盛白粥，闻言脸色一沉，把碗重重一顿，溅出的白粥烫到了手背，方林跳起来拉着她到水池用冷水冲洗，然后找出薄荷膏擦在烫伤的地方，眼神里满是疼惜：“痛不痛。”李子青一下泄了气，低声说：“去了也不招你妈待见，自讨没趣。”方林拉她坐下，往烫伤地手背吹了吹，柔声说：“如果我们俩要在一起，就必须让我妈接受你，其实我妈这个人很容易讨好的，你多和她接触就知道了。”李子青抽出手，冷笑一声：“我连我自己的妈都没讨好过，我不会。”方林神色渐渐荒凉，声音低下去：“你以为天下的妈都跟你妈欠你似的，永远纵容你宠溺你，把你惯得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吗。”李子青气得指尖发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方林沉下脸：“再说十遍也行，你妈把你宠坏了，你只看得见你自己，心里只有你自己，永远不会为别人牺牲自己，哪怕是一点点的自尊和骄傲。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会爱我所爱，会为了我争取，而不是躲在这里自欺欺人。”李子青看着脸色铁青的方林，在理智做出反应之前，本能就已经开始反戈一击：“抱歉哪，我就是那样自私的人。谁让你不长眼，没看清楚着了我的道呢。”话始出口，心中就开始后悔，却仍旧是不肯让步的拧着脖子沉默。
　　方林低着头不出声，脖子侧边白皙的皮肤下却浮起了隐约的青筋，右手握住桌子边沿，用力得像要瓣下一块来。房里静得可怕，连钟摆的滴嗒声却被放大了数十倍，每一声都像是针一样扎在心里。方林站起来，提起包往外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到你家来，如果你想好了，愿意和一起面对，一起争取，你就来找我。你最好不要想太久了，我很累了。”说完提起包摔门而去。李子青不知道呆坐了多久，最后端起两碗凉成一砣的白粥倒进水池，拧开水龙头冲掉，脸上却是苍凉的微笑：累了吗，我也是呢。手背上烫到的地方开始热辣辣的痛起来，并顺着手臂延展，直抵心底。
　　方林当真是没有再来，连电话和信件也没有了，李子青从他走后就没关过手机，可是为方林特设的铃声却再没有响过，连□□的头像也永远是灰色。李子青心里郁结，很多次将那烂记于心的11个数字一个一个的按下去，最终又一个一个的删除。
　　转眼就到年底放假，李子青几乎长在了床上，除了吃饭就是上网和睡觉，连着几天都没有出过家门。这天下午，苏英办年货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个人，李子青刚从一场天长地久般的午睡中爬起来，目光呆滞的看着半响，才从沙发上跳下来，一边把人往外推一边对苏英抱怨：“妈，你干嘛引狼入室啊。”江帆一边抓住门框一边笑：“你见过有提着礼物的上门的狼啊。”李子青狠狠的瞪他一眼：“那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江帆冲着厨房里的苏英嚷：“老师，青青在骂您。”苏英无奈地说：“这孩子没大没小惯了，江帆，让你见笑了。”江帆哈哈大笑：“没事，我让她挤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江帆在沙发下坐下，两眼盯着她不放。李子青一脚踹过去，“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江帆一本正经地说：“是没见。”饶是李子青心里再不爽，也不好发作了。江帆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果然，只有在他面前你才表现出那种母鸡护雏的凶悍，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那个泼妇样。那天我要是多说两句，你还不把我杀了灭口。”李子青心中突的一跳，涩声说：“胡说八道。”方林站起来，冲着泡茶的苏英说：“老师，我们班里的同学约了今晚在饭店搞聚会，我是奉命来请您的。”苏英笑着说：“我就不去了，省得你们玩得不自在。”方林一把勾过李子青：“那就让青青做您的代表吧。”李子青一把推开他：“谁爱去谁去，我没兴趣。”苏英劝道：“你放假几天都在家里闷着，出去透透气也好。”江帆已经一阵风似的把外套往她身上套，又把门口的鞋子扔过来，“赶紧的，是去吃饭，又不是吃你，怕什么。”一阵风似的掇着她出去了。
　　江帆把她塞进一辆奥迪，开了不到十分钟，李子青大叫：“停车。”江帆一脚急刹，李子青差点撞到额头，她毫不介意，解开安全带，却向他身上伏过来，趴在车窗上，盯着一辆白色宝马开过去，开车的是程远。一声轻笑在耳边滑过，李子青才觉察自己的姿势十分暖昧，只要江帆松开抓着方向盘的手，就能把自己扣进怀里，忙坐正身子，狠狠剜他一眼。江帆调侃道：“美人投怀送抱，可惜我是柳下惠。”李子青嗤之以鼻：“你要是柳下惠，那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西门庆。”江帆无声轻笑，伸手揉搓她的头顶，“系好安全带，走了。”李子青扭过头去，不动声色的问：“你和程远合伙的吧，把我骗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江帆索性默认了。
　　李子青也沉默了。半响，才听到江帆柔声说：“你也该适可而止了，气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人家好好的一对合法夫妻，非让你搞得像非法似的。你妈且不说，你就看程叔叔为你们母女所做的事，就算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你就是仗着他们爱你才敢这样任性妄为。”李子青转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轻叹一声：“如果我不原谅他，我不会用程远的钱上学，如果我不原谅她，不会对我妈去他家住到我回来之前装做不知道，如果我不原谅他们，现在我不会在你车上。”江帆含笑看她一眼：“别扭的孩子，你原谅了他们，却没有原谅自己。”李子青低声说：“总觉得，如果原谅了原谅他们的自己，就像是背叛了我的父亲。”江帆停下车，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李子青闭上眼，像是呓语一般：“江帆，过完年来帮我搬家吧。听说程远新买的房子不错。”江帆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你也是时候改口了。”李子青从善如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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