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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爱德华
我知道今天是例行功课的日子,但是我明白卡莱尔在此时让我这样做显然有别的意图,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有点借坡下驴的意思。当然他的本意是高尚而纯洁的,对此,我毫不怀疑。没有人可以理解我对他的感情,我信任他就好像信任我的父亲。多年前,当他代替我的父母与我结伴生活以后,很快我就对他产生了这样的感情。
我从未认识这样一个人。
我这么说,并不仅仅因为他是我见过的唯一吃素的吸血鬼——当然,现在我也接受了我的新食谱——更因为他之所以成为卡莱尔柯伦的全部,诸如人们称为德行、学识、教养和悲天悯人的特性。他是独一无二的智者和仁者,是我见过最善良最高洁的人。如果这个世界对我而言,还有那么一点留恋之处,那毫无疑问的,是他对我的指点与爱。是的,他爱我,就好像我爱他一样。很多年前,在我母亲的临终嘱托后,他不得不面对奄奄一息的我做出他早已决定的事情。事后,他告诉我,他很幸运,因为,在看到我的第一眼里,他就明白,我们的生命从此将有无法剪断的联系。而今,这份后天的纽带将牵绊我们终身。
想起往事,令我莞尔。没错,我认识的柯伦大夫永远那么镇定自若、优雅从容,直到他把埃斯梅从医院带回来的那天。“她的家人已经放弃了她,他们坚持认为自杀是对家族的羞辱。”他对我说。“想想她所经历的,她家人的所作所为真是富有同情心啊。”在听他说了她的遭遇后,我轻轻地说。我很同情这个女子,但是时至今日,看看日复一日变得更疯狂的世界,又有谁不值得同情呢。永生不死,这看似独蒙天宠却又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惩罚。所以当卡莱尔告诉我他决定转变她时,我无疑十分惊讶。从心里的某一处,我一直有那么一点怀疑,卡莱尔当初创造我时是否有过后悔。毕竟在最初的几年里,我陷入的近乎迷乱的状态实在是令我自己羞愧和害怕的。虽然我将之送往死地的有限几个人都罪有应得,但是就像卡莱尔所作所为让我领略到的我们并不是上帝,剥夺他人的生命毕竟是可耻的。不过,这和转变埃斯梅是完全两码事。如果将垂死的人转变成吸血鬼就是一种拯救行为的话,那卡莱尔在医院里不是整天就忙来忙去的制造新生儿不止?贫民窟里已经没有灯光,可怜的人们没有支付电费的闲钱,他们在忍饥挨饿,企寄上帝的拯救,讽刺的是,等来的却是吸血鬼。我把在人前假装自用的食物分派到一个个窗口,这是我日常的“功课”。既然作为吸血鬼我们已经不再需要传统的食物,而眼下的世道又对穷人而言那么艰难,我其实很乐意这么做。埃斯梅已经醒来,以后如果她选择和我们生活在一起,那么理所当然我们就需要购买更多的食物,很显然,这样扩大范围的善举会让卡莱尔感到高兴。虽然以我们能力,我们完全可以将行善的范围扩大,可是卡莱尔是深思熟虑的,出头露面非明智之举。每天应付医院里那些自以为迷人的护士和女病患们已经让卡莱尔有点厌倦出世的生活,或许他因此想为自己创造一个妻子?这个想法才从我脑海里冒出就被我否定了,有这种想法是荒诞的。第一,卡莱尔绝对不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其次,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话,他在几个世纪以前,在创造我这个伙伴前就可以这么做了。那么还有什么可以作解释?只有一种解释,爱情。想到这点,我的脸上恐怕又有了一层笑意。从我变化之前有限的17年为人经验来看,青春懵懂时对异性的爱慕是美好的,可是那很短暂,或许说是好奇还来的更为准确。我从未真正爱上过什么人,钦慕与好感虽然在青春期的短暂几年里常有发生,但是,从未对我的生命产生过真正具有决定意义的影响。人们的思想告诉我,陷入爱河是危险的,我常常感受到爱情带给人们的折磨。爱情真是奇怪的东西,他可以轻易瓦解让人苦心经营的一切盔甲与面具;或者,好像卡莱尔最近一段时间表现得那样完全性情大变。我清楚地记得他决定转变埃斯梅时的那种急切与不顾一切,“埃斯梅你是那么美,你怎能死去?”我听到他的思绪,当他温柔地望向埃斯梅时,我对他的动机已了然于胸。这是卡莱尔无法控制的事情,他被爱情击倒,我又怎么可以对此横加指责。可以轻易读取别人的想法使我更容易理解别人的作为。人们总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明白这一客观事实,你就不会对一个吸血鬼在独身几百年后突然想告别单身这样的想法觉得奇怪。虽然这真的很奇怪,因为卡莱尔身边总不乏美女向他抛橄榄枝,可他完全不为所动。在我看来,这位埃斯梅,嗯,完全算不上他所见过最美的女人,我想他想法里“美”的含义肯定别又深意。就好像一位匠心独运的工匠终于遇见了他渴望雕琢的原石一样,卡莱尔早已预见了埃斯梅转变后的美好,难以抵御想再创她的愿望,这么做为了他更是为了她,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着想。
只是在他真的付诸实施后,这种想法时不时动摇起来,我在领略他的自我怀疑后,不止一次安慰他不要庸人自扰。埃斯梅是否会恨他改变她,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每到此时,我就提醒他当初可是信誓旦旦认为对她置之不理是毫无同情心的行为。何况,他早已经有所觉悟,如果埃斯梅对他不为所动——事实上,我很怀疑,在她作为新生儿的那几年她因为对鲜血的渴望根本无暇想到解除饥渴以外的事情——或者她想单独生活、选择别的血族,他都会对她放手。当你渴求一个人,而在几乎得到他(她)以后又要轻言放弃,这种举动无疑是痛苦而又高尚的,这实在太合乎卡莱尔的本性。
“功课”完成得很顺利,我慢慢离开萧索的街道,在远处昏暗的路灯下,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起劲地踢着一个破败的皮球,他们的笑声与恶劣的天气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些无人管教的野孩子们这么晚也无意回家,好像生活中任何的不如意都不能破坏他们找乐的兴致似的无所顾忌。这几个孩子此刻短暂的快乐让我感动。我宁愿用我无尽的生命换取真心感动乐趣的那么一刻,这就是幸福,不是么?就好像卡莱尔以前常对我说的,既然上帝——卡莱尔一直笃信上帝的存在——让我这样生存,那必定有他的深意,我只有放开怀抱好好感受,无论悲喜。只是在深夜时分,寂寞常常不请自来,提醒我生命那不能回避的痛苦。几十年来,即使我比卡莱尔要幸运百倍——要知道他在转变后完全是自觉地领悟到这种变化带给自己身体与思想的种种影响——有卡莱尔这样一位良师益友让我可以打开心胸接纳世事万物。单身灵魂深处的我,是那么渴望有双温柔的手可以完全纳我入怀,抚慰我的心灵。如果真的在我的生命里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纷扰世界对我的影响又算得了什么?那漫漫苦读书卷以期杀死时间的百无聊赖又有什么所谓?甚至害怕变成怪物的恐惧也就微不足道了?我知道,就像卡莱尔已经看到了他的乐土一样,那是找到真爱的人所能感受到的,是心灵得以栖息的永恒安宁所在,永恒不变,不会被他人掠夺的宁静之地。我将因此变得更加强壮,并无所畏惧。
而现在,找到埃斯梅,卡莱尔是如此幸运,他知道这点么?
而他还在为担心向埃斯梅解释这一切所带来的尴尬,他“真是个傻瓜”,我摇摇头喃喃道,将视线从那几个踢球的孩子那里移开,回到阴暗处,这里光线足够阴暗,以致我飞檐走壁也不会招致他人的围观。回程的时光一闪而过,在家门口的灯光下,我可以看见客房的灯光依然亮着,我听见卡莱尔耐心而温柔地在向埃斯梅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埃斯梅选择性忘记了变身前的一切。这是个信息,说明卡莱尔创造的吸血鬼变身前已经完全没有求生的意志。或许,丧子之痛毁灭了这个女人所有的生存本能。可是卡莱尔的想法告诉我,他坚信她在变成吸血鬼后能够重新审视生命的意义。
但愿他这次一如既往正确。
我听见埃斯梅的啜泣声,她喃喃着“不,不……不,不……”可是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常人看来荒诞的事实。她是新生的吸血鬼,一个新的永生不灭的传奇。我听见卡莱尔因为埃斯梅的话语误解了埃斯梅的意思,埃斯梅其实并不是不愿意接受变身的现实,她只是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和爱子天人相隔而又在一次陷入痛苦的回忆,女人是如此感性,而变身的事实对这个女人而言又是如此超乎想象的事实,它太过荒诞,所以只有接受。卡莱尔想给她一点独处的时间,但是无法忽视她所表现出来的新生儿的饥渴。我知道卡莱尔给她备了点新鲜的血液,我感觉到卡莱尔的犹豫,不知道此时将血液给她是否唐突。他忘记了他眼前的女士有比我们更强烈的需求,看来我需要提醒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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