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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埃斯梅
现在是白天?是黑夜?
……
我的脑海里有着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尖叫声,是的,数以万计、此起彼落。而且,很显然,虽然它们声态各异,都来自同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不是发疯了,在过去我有意识慢慢清醒过来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变换着声线尖叫着,好像永不知疲倦似的。她绝望而疯狂,她需要帮助,从她的声音里我可以感觉到这样的讯息。可是,那又如何,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我的孩子死了。
那出生才几个月大的娇弱的小东西永远地闭上了他湛蓝色的大眼睛,这不公平,但是是否公平如今对我又有什么重要?
我只想结束这一切。结束这该死的一切……这么说,我似乎成功了,我已经死了,从我听到的声音看来我应该是如愿死去并来到了某个地狱——就像我那充满“道德感”的兄嫂常对我说的那样,自杀的罪人永远上不了天堂——是的,毕竟,这里没有小查尔斯的呢喃声,他是纯洁的,他属于天堂,而不是这里。
我想睁开眼,看看属于我的地狱,于是,我这样做了……
这里显然不是地狱,然而这里又是哪里?没有什么尖叫的女人,映入眼帘的是间不大而舒适的卧室,有两个男人靠在房门边上轻声交谈着什么。或者准确点说——现在我可以看得更确切点了,真奇怪,以我的视力,可以这么清晰的看见五米以外的人的模样是奇怪的,难道死亡会使人们的视力变得敏锐么——一个金发男子的背影和一个男孩子的正面,金发男子右手扶着门框,我可以看见他时不时地摇着头并抬眼看看面对他的男孩子,而那男孩子,是的一个英俊的男孩子正在用热切的神情与语调与那男人说着以下我所听见的话,全然不顾他对面的人对他的话语表现出的不以为然:
“你又来了,卡莱尔,我从未看你如此没有自信。你在‘创造’我时,也是这样悲观地看待可能发生的一切么?”听到这话,那男人抬头看向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可在他出声回答之前,那男孩便又自顾自地说开了,这次眼里除了热切还带点调皮的笑意。“呵呵,好啦,好啦!你没必要向我解释。”
那男人听了这句带有揶揄的话后,有点挫败地把眼睛瞧了瞧别处,长舒了口气,缓缓说道:“爱德,虽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但是我还是觉得说出来正式一些,你别误会,我没有矫情的意思,要知道,要独自面对她并和她解释这一切是困难的。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痛苦地尖叫、呻吟了,这说明她的转变已经快要完成了。但她醒来以后,该如何向她解释?”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担忧,与那男孩子不以为然的声音恰成对比。男孩子转了转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真奇怪,我再次为我敏锐的视力而感叹——“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还记得向我解释时的情形么,老男孩?”
男人笑了,“爱德,情形是不同的……”
“不同才怪,你每天在医院里向那些濒临死亡病人的家属们宣告无力回天时又是怎样一副就事论事的态度,嗯,或者你后悔当初把她从医院里偷出来?”
“爱德……”
“得啦得啦”,男孩子不耐烦地嘟囔道,“她会接受的,再说,我也会帮你这个忙。如果你觉得我不在场更有利于你解释并且让她放松的话,我也会成全你。你别急!”那男孩似乎想阻止那个男人的话似地急忙堵住他的话口,“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嘿嘿,别忘记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你对她的态度确实让我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你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视万事都云淡风轻的柯伦大夫么?”说完,那男孩子便又自顾自地小声笑起来。
“爱德华柯伦先生!”那男人移开扶在门框上的右手,站直了身体——他的个子很高挑,差不多和那位有着阿多尼斯般好看笑容的男孩子比肩——他严厉的声音里暗含着一种克制的警告意味,而那个被施与警告的阿多尼斯先生仍自得其乐地手捂着嘴巴耸肩不止。
这实在太疯狂了!地狱就是这个样子的么?这就是对我自杀的惩罚么?在我的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自称是成年人的男孩子和那位看似郁郁寡欢的男人是谁?这里到底是哪里!我是死了,还是别的什么?!
我心里这些叫嚣出来的问句似乎被那位阿多尼斯听见了,他像是被人猛拍了一下肩膀似地转头向我看来,眼里有着那么点不确定的犹疑,“看来,我们的,嗯,客人醒来了。”他喃喃道,声音很低,好似耳语,但是显然这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都已经听到。被他称为老男孩的金发男子一震,缓缓转过头来,于是我看见了他的样子。
他有着我从未见过的美丽容颜,如果说那位俏皮热切的阿多尼斯已经给我带来足够多视觉上的愉悦感,那毫无疑问的,金发的他给我的感受却是无以言表的震撼。这种震撼难以名状,但又如此熟悉。当我看见我那可怜的儿子查尔斯出生后望向我的第一眼时,我便不由自主地涌上一种感动,这种感动使我们的互动如此剧烈,足以让我热泪盈眶。只是,今天,当这种感动同样向我袭来时,我却在感动之余有着深深的疑惑。我与眼前的这位男子素昧平生,为什么在他眼里可以看见毫无保留的认同与悲悯,就好像查尔斯——我的儿子——看向我眼睛时带给我的感觉一样。只是,查尔斯是属于我的一部分,他对我的认同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这位金发的完美男子的眼神告诉我,他接受我的一切,就好像我是他生的一样自然,这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我根本不认识他,他竟然完全接受我的一切么?。或者,我脑子里另外一个不确定的声音试探着自问道:“这里是天堂,而他是迎接我的天使?”
“不”,阿多尼斯少年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朝我羞涩地笑了一下,与刚才的调皮劲儿相映成趣,“嗯,考虑了一下也许你是对的,至少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对的。这个老男孩确实是个天使,但是这里不是天堂。”
“爱德……”金发男子再次对他调皮的同伴施以严厉的眼色,“你这样的话,只会让这位受惊的女士更加迷惑。”他随即又将眼睛转向我,“我很抱歉,女士,请原谅,我们不是坏人,请你不要惊慌。”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交替着看着,不明所以。
“这么说,你一点也不记得你,嗯,昏迷前的情形了么?”那个叫爱德华的男孩子问道,见我摇摇头,他疑问似的看向金发男子。一阵短暂的奇怪的沉默,说它奇怪是因为他们俩似乎已经用眼神做了交谈。“那么”,年轻一点的那个开口道:“你确定要我这样做么?”
金发的男人回头看了看我,随即又看向他的伙伴,“是的,而且今天还有‘功课’要完成,别忘记了,爱德,你已经在这里玩了够久了。”
“好的,我这就走。”爱德华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说道,只轻轻对我点了下头就消失不见了。几乎在同时,从什么地方传来他的喊声,“女士,请别担心,卡莱尔是最可信任的人了。”
在我疑惑他声音来源而转向那位被爱德华称为卡莱尔的金发男子时,我看见卡莱尔显然还没有从他伙伴唐突的补充中缓过神来,他几乎有点气恼,但在与我的眼神交融的那一刻,他已经换上了我所能听到的最温柔的表情,很久以前除了我的父亲老查尔斯就再也没有一个男人对我这样温情款款过了。
“很抱歉,埃斯梅。嗯,对,我看过你的名牌,所以知道你的名字。”他的话解释了我的疑问,但随即又多了另一个疑问,“名牌?”难道通往天堂的鬼魂身上都有名牌不成,好吧,随便吧,那我的亲爱的儿子他也应当见过了。
“查尔斯呢?”
“谁?”他关切的神情里闪过一个疑问。
“好吧”,我耐着性子问道,“你的,嗯,就是,刚才那个叫爱德华的男孩子说你是个天使,那你显然见过我的孩子了,他先我一步去了,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的话在卡莱尔温柔而坚持的摇头下打住了。
“埃斯梅,请原谅爱德华刚才的玩笑话对你造成的误导。如果他知道他会让你有这样的误会一定会后悔不迭……啊对不起,我走题了”。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阵痛苦地神情,“你真的不记得了么,你的孩子已经不在了。”他轻轻地说完,眼睛未曾眨一下,好像怕错过我任何反应似的那种认真。
我听到一个女人从喉咙深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抽泣声断断续续,这抽泣声让我本来就干涩难忍的喉咙更加疼痛,许多天以前那锥心刺骨的痛苦再一次地击倒了我,好几分钟后我才明白那个啜泣的女人就是我。
“埃斯梅,埃斯梅,请原谅。”卡莱尔手足无措地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他话里安慰我的意图我可以理解,可是他让我原谅,原谅什么?原谅他再次让我想起我的痛苦?
“我在医院的……嗯,看见你。当时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可是我知道你没有,虽然你的伤势很重。”
“为什么要救我?”我停止啜泣,问道。我有点气愤,是的,为什么要救我。简直找不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生活中的不幸还不够多么,现在拜他所赐,我还要继续忍受生活的痛苦么?直到何时才是个头。
卡莱尔忽视我眼里的质问,“你现在很安全,重要的是那一切已经过去了。”
我不明白他话的意思,实际上我也不想明白,“不会过去,”我又开始啜泣,“我已经死了!”他似乎被我的话打了一个耳光,可当时的我并不以为意,只顾发泄,“是的,好像行尸走肉一样。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你只要不管我,不顾我。”
他眼神里的痛苦不言而喻,“我做不到,对不起,埃斯梅。”他话里的温柔几乎快要把我融化了,可是我拒绝再被他的话左右,就让痛苦把我吞噬吧,让我自暴自弃下去吧。在绝望地闭上眼睛后,我告诉自己,这是个梦。是快死的我因为潜意识的求生本能导致的一个最差劲的梦,是行将就木的我的回光返照。是的,我会睡过去,会在昏迷中死去。
“埃斯梅,埃斯梅!”卡莱尔担忧地声音在我脑海里回旋,怎么还不放过我?
我睁开眼睛,他的脸似乎比刚才更加清晰,房里的一切也如昔照旧,未曾改变一分一毫。这是梦么?还是别的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死了?”我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寻求一个回答。
“不,你没有死。而且,大概永远都不会了。”卡莱尔平静地说道。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爱德华的那句临别赠言,“卡莱尔是最可信任的人”。
眼前的金发男子,这个叫卡莱尔的男人的眼神温柔而坚持,他平和的语调似乎足以平复世间所有的疑问,就好像他英俊的脸孔般毋庸置疑,但是我还是要坚持我的问题:
“永远不会?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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