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娘娘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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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千年名酒


      春燕诸事已毕,便去回禀锦瑟,见她右手正举着一枚千年明珠,似在入神地观看什么,便轻轻唤道:“娘娘,该用膳了。”
      一连唤了数声,娘娘方回过神来,倒像是吓了一跳,微嗔道:“你这妮子,越发没规矩了,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奴婢来了好一会子,唤了好几声,可娘娘就不是理奴婢。”
      “我怎么没听见?”
      “娘娘定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对那书生……”春燕吃吃笑道。
      “胡说!”锦瑟颊上泛起两朵红云,喝止道,“自我被贬入地府以来,日夜劳作,何曾有过思凡的妄想?”
      “娘娘,奴婢跟随你来地府多年,只能与鬼魂死尸为伴,凄凉而又寂寞,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提起这些年的处境来,春燕颇有不平之色。
      “唉——”锦瑟长叹一口气,像是鼓励春燕,更像是安慰自己,“功到自然成。你我再清苦几年,总会有结果的。”
      那王云骧每日便在账房清点账目,他深感春燕引荐之恩与锦瑟提拔之德,因而办事格外上心,清查账目一丝不苟,以致时常忘记用膳,亏得春燕来提醒。
      这一日,春燕提着食盒来账房,见王云骧依然埋头算着账,有心开个玩笑,便凑近他右耳,突然提高嗓音道:“用膳啦,书呆子!”
      “啊……”王云骧被唬了一大跳,待回过神来,方感慨道,“娘娘真是功德无量,仅去年一年,便收埋孤魂野鬼一万零八十三名。”
      春燕倒不以为然:“世上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多着哩,你不是也差点上了这账薄么?”
      “哦,真是一念之差呀!”王云骧不觉失笑起来,春燕也忍俊不禁。他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春燕,账簿上登记的人丁足有一百余,为何我只看见你一个?”
      “他们的容貌与凡人迥异,因你初来乍到,娘娘怕你看了害怕。如今你既掌管账目,自然就能看见,你瞧……”春燕长袖一拂,许多影子一般的幽灵便在王云骧眼前飘来荡去,个个披着长长的黑发,穿一袭白色长袍,黑发与长袍随风舞动。他们似乎近在眼前,他伸手向其中一个抓去,却抓了个空。
      “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我又该如何管理?”王云骧又惊又怕地问道。
      “他们的真身在那边。”春燕说罢,便带王云骧来到无定河边。
      但见河中污秽不堪,鱼虾皆无,阵阵浊气扑鼻而来,令人欲呕欲吐。鬼役们一面将污泥挖起,装进桶里挑走,一面嬉笑打闹,怪叫连连。众鬼役见一个文弱书生来到岸边,纷纷哄笑起来。
      一个长着长长獠牙的工头阴阳怪气地说道:“此人是谁,衣著如此体面?让他灌几口这乌河的黄汤,看他还得意否?”说罢便向他招手,那口破锣嗓子听着让人难受。手下那帮鬼役也开始向他这边撩污水,吓得他直往后躲。
      “休得无礼!娘娘来了,还敢如此放肆!”春燕向那工头喝道,又低声对王云骧道,“方才这说话的是何工头。”
      众鬼役仰头一望,只见锦瑟已不知何时飘然而至,她还是那样冷艳,嘴角不带一丝笑容,在这污浊的地狱之中,如同一朵高洁的莲花。众鬼役见那花容月貌,不觉遐想联翩;可一想到她手中那颗法力无边的千年明珠,却又颇为忌惮。
      锦瑟开言喝道:“诸位请听我一言!这是我请来管理账务的王先生,诸位日后悉数听从他的调拨,若有怠惰延误者,轻则处以苦刑,重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声音柔婉娇媚,却又冷冽无比。
      “是!”众鬼役顿时安静下来,齐声应道。
      锦瑟微微侧过脸来,对王云骧安慰道:“公子受惊了。若这些鬼役们不守规矩,只管来告诉我,我自当为公子作主。”
      “多谢娘娘体恤。”王云骧躬身答道。
      账房里,那些积年旧账码得结结实实的,占了小半间,每一撂都有尺来长。王云骧分毫不敢马虎,夜以继日地整理账目,不到一月,便理得井井有条,总共搜集孤魂野鬼两万四千七百五十六具,耗费银子一万三千八百六十九两。
      锦瑟欣慰有加,自己倒是没有看错人。这样一位任劳任怨的男子,真是世间难寻,只可惜他家里的那个河东狮子,待他如猪狗一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换作自己,对他又该如何温柔体贴……锦瑟不由再次拿出那枚千年明珠,怔怔地望着他那丰神俊秀的身影,他依然埋头清算帐目,哪里能料到正在被一位绝色佳人窥视?
      这日晚间,王云骧将白日的账务清算完毕,便握管在手,胡乱写几句诗文,聊以解闷:“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不料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只听酒鬼问道:“刘虎,王先生在么?何工头来找先生有点急事。”何工头?王云骧一想到那对长长的獠牙,便心生惧意。
      “不行,先生正忙着呢。”刘虎忙说道。
      “烦你前去通报一声,在下今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何工头从胸口掏出几吊钱,往刘虎面前一抛。
      刘虎麻利地接在手中掂了掂分量,依然面露为难之色:“这个……先生的确很忙。”
      何工头会意,又摸出一块约四五两的银子,连声说:“兄弟,请帮帮忙吧。”
      刘虎立刻眉开眼笑:“你二人来嘛,好说,好说。请进吧。”
      见有客人进门,王云骧立刻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趋上前去迎接。
      二人寒暄几句,酒鬼进入正题:“先生,那天你初临无定河岸,老何一时失于检点,跟你开了个玩笑。事后他颇为后悔,一个劲儿地邀我带他来赔罪。”
      “事情早已过去,我亦不会追究。还有其他事项么?”王云骧问道。
      何工头亦是满脸堆笑,倒减了几分狰狞之色:“我还有一事请教,今日北院共挑了多少担泥沙?”
      王云骧翻了翻账簿,同时用算盘噼哩啪啦地打了一阵,方答道:“共计六百五十担污泥,尚缺三百担。”
      “这个……呵呵,先生有所不知,因投生出去的多,补进来的鬼役少,故尔完不成任务,还望先生照应一二。”何工头一脸的乞求之色。
      “那该如何照应呢?”王云骧不解地问。
      “嘿嘿,”何工头窃笑道,“先生大权在握,只要手中寸管一挥,不就结了。”
      “简直一派胡言!我这枝笔拿起千金,放下四两,岂能徇私舞弊,随意篡改账目!”王云骧勃然色变,霍地站起身来,便要送客。
      何工头将随身携带的两瓶酒置于桌上,那酒瓶呈方形,乃是泥金紫砂所制,瓶身饰以百鸟朝凤花纹,瓶口泥封处还罩着一块红布,端的名贵异常。
      “先生,这是地府赫赫有名的灵芝酒,放在地王爷的酒窖已有三千余年,仅仅喝一口,便可延年益寿,若是整瓶喝完,自当上升天界,修成正果,多少人梦寐以求!只要先生笔下留情,这两瓶酒便归先生所有。”
      “呸!无耻之徒,竟敢向我行贿,我王云骧堂堂七尺之躯,岂是区区两瓶酒可以打动的!走,我们一同到娘娘面前见个分晓。”王云骧义愤填膺,扯起何工头便欲见锦瑟,却被酒鬼劝住;他见挣不脱身,又抓起那两瓶酒作势砸掉。
      酒鬼望着酒瓶,早已流下一地哈喇子,连不迭地劝道:“先生,你不受礼也罢了,只是这灵芝酒如此名贵,砸掉岂不可惜?”
      王云骧指着酒对何工头道:“这赃物你可速速拿走。念在你是初犯,今且既往不咎;若是再敢来行贿,我定要悉数禀告娘娘。”
      何工头提着那两瓶酒,垂头丧气地走了;酒鬼本想还能沾光解解馋,也只得作罢。
      而这一切,已被锦瑟瞧在眼里。锦瑟刚收起千年明珠,便听得随身丫环禀报春燕到来。
      春燕由衷赞道:“娘娘,方才何工头向王公子行贿,被公子骂得狗血喷头,可真狼狈!”何工头平时对那些鬼役凶神恶煞一般,想起今日见他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春燕禁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哦,是你亲眼所见么?”锦瑟只作未闻,饶有兴致地问道。
      “千真万确!娘娘命我去照顾王公子的生活起居,那时我正好送饭去,正巧听到他们的争吵。”春燕遂将争吵的始末复述一番。
      锦瑟微笑颔首道:“春燕,王公子如此清廉,该如何奖赏他呢?”
      “赏什么呢……”春燕歪着头思索了半日,不觉双目一亮,“依我看,就将宫中珍藏的好酒送他两瓶——可不是何工头提去的冒牌货。”
      “你是说地王爷珍藏三千年的灵芝酒?”锦瑟沉吟道,“王公子倒也当得起这份礼。你取了给我送去。今晚我要去姐姐瑶台那儿,你在家小心看着,不得生事。”
      “娘娘放心就是。”春燕喜孜孜地前往酒窖去了。
      锦瑟简单的收拾一下行装,便取出那枚千年明珠,口呼一声:“起!”人已倏然飞出地府,在空中御风而行。遥望身下的世界,但见青山隐隐,河水滔滔;许是仲春时节,鲜花盛开于漫山遍野,姹紫嫣红,自与那一派愁云惨雾的地府不同,令她不忍离去。
      锦瑟轻叹一声,痛苦地闭上凤目,随着千年明珠向前疾驶,直到耳边闻得惊涛拍岸之声,方才睁眼。眼前却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海浪层层叠叠,无休无止的涌向岸边,似欲将这娇弱之躯席卷而去。
      “我已修成千年明珠,难道还怕了这小小浪涛不成!”锦瑟陡起好胜之心,长吸一口气,便踏前一步,跨进海浪。
      “喂,姑娘,你为何要轻生?”旁边一男子大叫道,见一位如此美貌的女子跳海,他焉得不惋惜?他欲待将她拉回,却又对那来势汹汹的海浪颇为忌惮。
      只这迟疑的一瞬间,锦瑟已纵身跃进海中,她浑无惧意,向那男子回眸一笑,便飘然远去。那男子见锦瑟随着波浪起伏不定,然而始终稳稳地踏在浪花之上,渐行渐远,不觉惊得目瞪口呆,以为是遇见了九天仙女。
      “仙女显灵了,仙女显灵了!”男子率先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四周一干百姓见到此情此景,亦深信不疑,个个虔诚地跪倒在地,久久不起。锦瑟暗觉可笑,只是无心理会罢了。她信手一挥,无数鱼虾鳖龟便随着浪潮打上海岸,算是报答这些愚民的一点善念。
      锦瑟突然心中一动,想起那个令他愁肠百结的人儿来,不觉透过千年明珠向地府望去。令她颇感意外的是,春燕竟然大异平常,打扮得花枝招展,正笑吟吟的叩响王云骧的房门。“这丫头向来低眉顺眼的,如何今晚妆扮得如此妖冶?”锦瑟不禁有些疑惑,只是答应姐姐今晚到蓬莱看望她,是断不可爽约的,看来只能拣些紧要的话说,早去早回了。
      一轮明月像是被洗净的璧玉,从海中徐徐捧捧出。烟霞缭绕的蓬莱岛上,随处可见苍松翠柏,奇花异草。锦瑟来到一座峭拔险怪的山峰,山侧是深不见底的幽涧,山上遍布青青修竹,中间又杂以数点桃花,轻风一拂,落红无数,点点似离人泪。
      锦瑟贪看蓬莱岛的景色,连身边出现一只白鹿都毫不觉察。直到白鹿回洞报信,瑶台出来迎接,方才回过神来。
      “妹妹可来了,教我等得好苦!”瑶台强颜笑道,眼中分明泪光莹莹,携起锦瑟的手走进洞府。
      “不错,弹指一挥间,你我已有十五年未曾见面了。”锦瑟心中亦满怀酸楚,不觉珠泪如雨,“最后一次相见,还是我被贬为地府娘娘时,你竭尽全力想拉着我,不让天兵天将赶我下地府,我那件石青色的百褶裙还被撕破了一块,至今仍珍藏在衣柜中。”
      “都是过去的事了,快不要再提起。”瑶台柔声安慰道,“妹妹远来劳顿,可先尝一盅我新酿制的金风玉露茶,或可解除一路的劳乏。”
      金风玉露茶虽不及地府那千年灵芝酒,却也名贵异常,只是锦瑟心事重重,便觉滋味如清水一般平常。想必王云骧正与春燕那丫头正在对酌吧,若能与他相对而坐,举杯共饮,即便是个婢女又如何……她数次欲起身告辞,无奈迢迢远来探视姐姐,又怎能骤然离开?只得耐着性子静坐。
      瑶台觉察到锦瑟的异常,关切地问道:“妹妹可有心事?”
      “心事?没……没有啊。”锦瑟慌忙否认。
      瑶台默默打量锦瑟一番,忽而双目如电,逼视着她:“你从实招来,有没有思凡过?”
      “没有。”锦瑟下意识地摇摇头。
      “真的没有?连一点绮念都不曾有过?”
      “确实没有!”锦瑟决绝地答道,不像答复姐姐,倒像为自己下定一个决心,“小妹不敢有所欺瞒。”
      “没有便好。我只恐你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世间多的是负心薄幸之徒,不值得你我动真情,还因此而毁掉千年功力。想当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羡慕尘世间的男女情爱……唉,不提也罢!你只要再熬五年,便可重归天界,永享极乐。你若再生邪念,姐姐就是生了三头六臂,也救不了你。切记勿忘!”
      念及瑶台当年,也曾痴恋过一位赵公子。他出身于一个县丞之家,平素贯会吟风弄月,还画得一手好丹青,在江南一带颇有声名。那时赵公子前往京都赶考,晚间宿于悦来客栈,瑶台化作病卧在床的逃难女子,与他仅一墙之隔。赵公子正在苦读诗书,邻舍忽传来一阵痛苦的□□,他急忙奔过去探视,发觉瑶台额头烫得厉害,又身无分文,不觉分外怜惜,立刻慷慨出资请来郎中,还亲侍汤药,几日几夜不曾合眼。到她痊愈时,他反倒瘦下了一大圈。瑶台为他的真情深深打动,遂含羞以身相许,并发誓今生今世非他不嫁。赵公子与她约定,一旦自己中举,必然敲锣打鼓地来客栈娶她进门,临行时留下纹银五十两。
      岂知赵公子走后,便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瑶台在悦来客栈望眼欲穿,日日垂泪。转眼一年已过,瑶台实在难以忍受相思之苦,便只身前往京都,四处打听赵公子的下落。她才得知赵公子早已在去年会试中了探花,不久便成为当朝丞相梁阁老的东床坦腹。瑶台如梦方醒,又潜心修炼了些时日,直到炼成百步开外飞剑取人头之术,方独撞赵府,意欲斩下这负心郎的头颅!奈何事到临头,却又下不了手,仅削断了他的一绺鬓发。
      从此她的心便如井底之水,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此刻瑶台见妹妹神思恍惚,与自己当年为情所伤一般无二,方出言警告。
      “姐姐金玉良言,小妹定当谨记在心。”锦瑟答道。
      “既是如此,你我就此别过。”原来玉帝已对锦瑟有所怀疑,欲派遗天兵天将出手惩诫,瑶台须欲先迎上去抵挡一阵,让妹妹有所准备。
      天地已于瞬间昏暗下来,道道闪电宛如金蛇狂舞,划开黑沉沉的云块。娇魔鬼怪纷纷从云层中探出头来,龇着牙,咧着嘴,直欲择人而噬,锦瑟不由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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