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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眸一笑,百媚
吃完饭,我便偷溜去镇上找贺一。对于孔岱每天的授课,我向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贺一是陵安的孩子王,也是我们六煞门的老大。
初见她时,我还只有五岁。彼时,孔岱还当我是个宝,给了我五个铜板去买糖葫芦。当我不亦乐乎地拿着糖葫芦,正准备下嘴时,它却突然不见了。
抬头就看见糖葫芦正握在某人的手上,入了某人的嘴。我愣了一下,瞬间就哭开了。某人也愣了,在尝试过“不准哭”“再哭我就打你”的威逼恐吓甚至捂嘴失败后,某人终于挫败地说:“我还你还不行么?”
显然某人低估了我的贪婪,最后以她多赔了我一串糖葫芦而告终。
这倒霉的某人,自是贺一。
据她描述,她从没见过哪只小孩哭得这么惊天地泣鬼神,雷声大雨点小,就忘了其实她还有条路是逃跑。每当这时,她总要一脸懊悔地摇头道:“年少无知啊无知。”
说起六煞门,那自是因为门内有我们一二三四五六只。老大贺一,老二我,然后小三小四小五小六。
贺一的地位,自然是她打下来的,跟人斗狠,没人能斗过她。而且在我们六个小屁孩中,贺一确实是最高的。最重要的,当然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贺一是女的。
而我的排行,靠的自然是裙带关系。
六煞门里,除了我和小六,其余四只都是孤儿。他们的营生,便是坑蒙拐骗偷。
虽然我一直摩拳擦掌地对他们的行动跃跃欲试,贺一却总把食指在我眼前晃晃,行使她的一票否决权,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女孩子,不可不成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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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安的街上热闹非常,各式杂耍小吃应有尽有,但我对这些毫不留恋,只想快点找到贺一。
并不是我对她思念非常,而是拜孔岱所赐,街上的女人,秉承着爱他就要爱他的全部这种狗屁箴言,总是对我异常热情。这热情的直接表现形式,就是对我上下其手。只有在我和贺一在一起时,她们才会停止对我的荼毒。我想,如果以后我的脸被捏得变大变圆,这一定就是起因。当然,这笔账,得算到孔岱头上。
我一路小跑,不出所料的,贺一正坐在醉仙楼拐角的街沿上,抱着块鸡腿,啃得满嘴油腻。
小四站在一旁,垫着个钱袋,得意道:“一哥,你看,我这次可比小三快。”
贺一包着满嘴的肉,含糊道:“嗯,不错不错。”说着,鼓励地拍了拍小四的肩,留下了五个油指印。
贺一啃完了肉,把双手往衣服下摆顺带一擦,然后从袖带里掏出一油纸包,冲小四道:“喏,刚刚那桌客人没吃完的烤鸡,最精华的就这屁股了,我特意给你留的。”
小四的眉梢跳了跳,默默无言地接过,收了起来。谁都知道,鸡屁股,是贺一和小三的最爱,而小四,最爱的当然是刚刚被贺一啃了的烤鸡腿!
这时贺一看见了我,丢下小四直接就扑了过来:“小岩,你终于来了。戏班都要开始了。”
语毕,拽着我的手腕就往祥瑞茶楼奔去,我看着我袖子上的五个油指印,欲哭无泪。
托孔岱的福,戏班的当家花旦柳烟对我俩格外照顾,我和贺一,一向都是免票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当然也会透露些孔岱的各种癖好给他。
早些时候,她第一次向我打听孔岱喜好,我便诚诚恳恳地说孔岱最爱鱼汤,尤其是鲫鱼熬的鲜汤。
第二天,我家就堆满了各个莺莺燕燕带来的鱼汤。
我眼巴巴地看着孔岱喝的一脸满足,叹道:“人生最美不过如此啊!小岩,下次记得告诉她们,先生我呢,爱清蒸石斑,不爱姜汁鱼片;爱芙蓉糕,不爱栗子糕;爱蜜汁烤鸡,不爱红烧肉……”
孔岱说了什么,我全没听进去,我只记着,那么多鱼汤,我就只分到了一小碗。
虽然这次教训惨痛,但我学到了一个真理,想吃什么,只管打上孔岱的名号告诉柳烟,譬如第二天,我便更诚恳地报了蜜汁猪蹄。
那晚我梦到蜜汁猪蹄堆满了我的房间,而我正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就被人从被子里拽了出来。
“小岩,先生我什么时候喜欢上吃蜜汁猪蹄这种东西的?嗯——”
听到他那拖长尾音的嗯,我瞬间就清醒了。我连个猪蹄的影子还没看见,他怎么就听到风声了。我赶紧赔笑道:“哈,先生怎么会爱这种东西——呵呵”
“那你说是谁在败坏我的品位呢——”
我赶忙摇头:“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那我养你这么大,你是不是有义务去辟谣呢?”看见孔岱左眼一挑,我本来要说的话,便变成了一口唾沫,被我咽了回去。
于是,我半块蜜汁猪蹄没见到,就被孔岱丢到了街上。
吃一蛰长一智,从那以后,无论是说什么,我总记得提醒对方,保密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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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自然是要在最前方。受柳烟关照,我和贺一的位置一直是位于离舞台最近的地方。这最近的位置,自然是不会有桌椅的。最初时还有俩小板凳,不过我和贺一都觉得,坐板凳,还不如地上舒服。于是后来,连这小板凳也省了。
我俩刚风风火火地赶到,就听戏铿铿锵锵地开演了。
今天正好是西厢记。这种浪漫爱情剧,正是我和贺一的最爱。
我正两手托腮看得入迷,却听贺一一脸挪揄道:“小岩,听说昨天小六送了你一朵双色的茶花。小四说,那可是人家小六他爹贺老爷花重金买的茶树上最大的一朵。我听说,还附了首酸诗,什么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嘿,小六是不是喜欢你呀?”
我暗咒小四几句,赶忙道:“他那是赤裸裸的炫耀?难道你看不出来?”
贺一困惑地盯着我,我赶忙趁热打铁:“要真喜欢我,送的当然应该是红烧肉,桂花糕,这等我想了好久的东西。要知道,那朵茶花的价格,都可以买好多好多盘红烧肉了!这富家公子,就最爱跟别人炫耀自己的风雅与文采了,哎,想不到小六也学坏了。”
看贺一皱着眉瞅着我,我便鼓着眼盯着她,万分坚定的点了几下头。
“也对。”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欸,那小岩,你会嫁像张生这样的书生么?”
孔岱的脸不期然地窜入脑海,摇着折扇,笑得一派风情万种,我赶忙摇头:“不不不,我最讨厌书生了,怎么会嫁!”
“嗯,”贺一点头道:“我也不嫁。只有崔莺莺这种养在深闺不识愁的富家小姐,才会喜欢张生那样的穷小子。”
语罢,我俩都坏了兴致。我撇着嘴,决定把这笔账一并记到孔岱头上,来日加倍奉还。
从茶楼出来,便和贺一分了手。我还得回家把晚饭做了,贺一自是又去醉仙楼看看,有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这镇中央的青石板路每每让我很是郁闷,却又是每天都得走的。一步踏一格很是费力,两步踏一格却又太赶。我正自纠结,却撇见小三,正鬼鬼祟祟地靠近一个买糖炒板栗的公子。我双眼一亮,当机立断地停下来看看这个倒霉鬼是谁。
那公子一身打扮甚是普通,头发只用青色束带挽起,一身宽袖白衣,并无配饰。但细看,就能看见衣服上同色的祥云刺绣。啧啧,定是条大鱼,小三真是越来越有眼光了。
只见小三不小心撞上了公子,下一刻钱袋便入了小三的手。小三跑过我身边时,还得意地冲我做了个鬼脸。我正一旁偷笑,却见那公子随手捡了个板栗,头也不回地朝小三掷了过去。
这闲适优雅的公子,竟是个会功夫的主。
我一咬牙,朝这栗子迎了上去。
“哎呦!”我还特地选了肉最多的屁股去挡,却直接就被打趴在地上。不用想,肯定是淤青了一大块。要真打中小三,他还不得趴着走。看那公子清瘦的背影,想不到出手这么狠。
我正低着头揉我的伤处,却见一只细致修长的手朝我伸了过来,带着淡淡的药香。
“小姑娘,你没事吧?”这声音如暖风过耳,温柔低沉,带着点少少鼻音,我突然想起寒冬喝下一碗热热的鸡丝粥,那种暖暖的满足感。
“姑娘?”
我抬头,入目便是绣着祥云的白衣,正是那倒霉鬼。我瞬间一哆嗦,回头扫了一圈,还好小三已经不见了。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先声夺人,趾高气昂地对他不怜香惜玉的举动指责一番,那他当然便不会怀疑我和小三的关系。
可我一触及他的眼,就忘了说话这回事了。
平心而论,他的眉眼并不及孔岱精致,可他却令我我第一次相信,原来真的是有匪君子,温润如玉。
“姑娘,你伤到了么?刚刚在下的钱袋被偷,便想教训下那小偷。却不料伤到了姑娘。”
我看着他谦顺平和的眉眼,却生生读出了一丝怀疑之色,赶忙撇清与小三的关系:“没有,没有。我只是走累了,休息休息。与那小偷,绝无半点干系。”
他疑惑地蹙了下眉,我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这不是不打自招么。但还好他瞬间又回复到抱歉的模样,道:“在下夏晨,夏天的夏,晨曦的晨。万分抱歉,并非有意冒犯姑娘。”
夏晨。我暗自沉吟。
我想了想我这毫无形象跪坐在地上的姿势,定是不能使之惊艳的。那要让他记住,只能靠个惊世骇俗的名字。春夏秋冬,姓秋冬的有没有我不知道,但姓春的定然是有的,譬如隔壁的春花大婶。
他当然不知道这短短一瞬,我那百转十八弯的心思。他只能见我搭上他的手,站了起来,潇洒道:“难怪看阁下如此面熟,在下春晚,春天的春,晚霞的晚……”
突然一朵笑就在他的脸上漾了开来,从嘴角一直弥漫到眉梢。我只觉我脑袋“嗡”得一声响,便一片空白。我后面的“你看我俩真真是有缘,连名字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也随着我的理智,一并消失了。
那一瞬,我仿佛看见了镇外云山上,漫山遍野梨花绽放的情景。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万分恼恨,平常不学无术,除了“真**的好看”,竟找不到词句来描绘他的笑容。直到多年后,偶听一旁才子赏诗论文,才知道怎么来形容此情此境。
吹皱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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