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落族的最后一个公主

　　在中国南方有一个隐秘的族落，用当地的话音译则是爱落族，由于地处大山深处，很难建设通讯设施，也因此，那里的人保留了较原始的民风习俗。

　　其中一条习俗很有趣，那就是有爱恋关系的男女必先交换信物，以此为时间起始，之后对对方只说真心话，半点虚假亦不可掺杂，若在婚事之前感情破裂，则要丢掉信物，彼此不再往来。几百年来，这是他们忠于神的誓言，在任何情况下绝不会违背。

　　阿梅尼是族长的女儿，在青山绿水的滋养下，生得俊俏玲珑，与城市里高干子女普遍有的刁蛮任性不同，她自幼喜静，酷爱编织，天长日久，从内到外散发着纯洁贤淑的性情美。

　　她成年后，便很自然的成了族里男人追逐的目标。但族长并不打算放任，像许多爱女心切的家长一样，他必然要千挑万选，给女儿一个放心的着落。

　　很快，一个叫斯青瓦的小伙子入了法眼。他是负责族内肉食分发的斯格西的大儿子，在爱落族，狩猎是获取食物的主要来源，负责肉食分发显然是个较为重要的官职，如此，倒是门当户对。

　　阿梅尼羞答答的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前去与斯青瓦交换信物，如果进行顺利，婚事便可很快操办。

　　“这是……”阿梅尼解下脚腕的一枚红绳，侧身递给斯青瓦，笑容微微张弛，她奉献出了一个女人最初的羞涩。

　　“给你。”斯青瓦将随身佩带的玉石交到了阿梅尼手中，他的声音浑厚，让周边干枯的草垛随之摇曳。

　　“那是我闲来编的，你喜欢吗？”

　　“有些旧了。”

　　“肯定是被河边的青石磨坏了。”没有讨得恋人的欢喜，阿梅尼有些失落，她想弥补：“你还喜欢什么？”

　　“族长的位置。”斯青瓦涨出了青紫的脸色，却还是说了。

　　两人相对许久，沉默宣告了稚嫩感情的结束。

　　斯格西哭天抢地：“娶了她，就能当族长继承人啊。”

　　“可是，不能欺骗。”斯青瓦很无奈，虽然他是个野心爆棚的青年，也曾极力的想攀上这门亲事。

　　几个日月交替，阿梅尼的心结才缓缓打开，她在篝火节跳舞时，结识了一个男子，虽不如斯青瓦粗糙坚硬，却有着若水滴掉入清泉的声音。

　　他们躲开人群，飞奔到密林中，阿梅尼缓缓解下手腕上的挂饰，与风碰撞，闪现出美妙的节拍。

　　然而，她只缓缓的端详，并未作出任何举措，关于斯青瓦的伤心让她充满担忧。

　　“多美啊，是你编的吗？”

　　阿梅尼点点头，眼睛偷偷扫过男人的欢喜，将腕饰塞到他手心。

　　“可我，只随身带了一把短刀……”

　　“我不嫌……”

　　如果阿梅尼没有说出之后的话语，那么，她应该已经得到幸福。

　　“若是，若是我告诉父亲……他一定会高兴极了。”阿梅尼脸颊像在闪动绚烂的篝火。

　　“不，他是个魔鬼，魔鬼怎么会为了喜事开怀？”

　　“你说什么？”

　　“五年前的篝火节，就因为我的父亲，一个搬柴火的奴隶，手脚慢了些，便死在了他刀下。”

　　阿梅尼被残酷的往事吓住了，她猛然回忆，似听过族人说起过这件事，但那太遥远了，早已挥发在了离去的岁月。却不想，在她即将获得终身依靠之时，竟又离得这么近。

　　衬着月光，阿梅尼饱含深情的看着这柔美的男子，又荡起一丝希望。“可你，为什么还来参加篝火节，你已经不在乎过去了，是不是？”

　　“母亲让我假意欢笑，来赢取你的欢心，然后找机会杀掉你父亲。”

　　“噢，这太可怕了。”阿梅尼用双手捂着脸，泪珠儿穿过指缝落在草丛中，化成露水。

　　清晨，妄图报仇的男人踩着露水，去向母亲复未完成之命。

　　“孩子，你太傻了，只要说个谎言，只要说个谎言……”

　　“可是，我们在篝火节上产生了爱恋，对她，我必须吐露真言。”男人边说，便不可抑止的啜泣，的确，他放弃了唯一的机会，亦不会再有。

　　阿梅尼开始消沉，她整日默默不语的忙着活计，饿了，也只吃些生嫩的野菜，即使肉散溢着诱人的香味，她也不再有心情触碰。

　　“我的女儿怕是没有享受尊贵的命运，那么，找个平凡的人与她相配吧。”族长放下了话，伴着一口酒，一声叹气。

　　事情变的很容易，几天的工夫，就有数十个青年摆在了阿梅尼眼前，以供抉择。阿梅尼心生慌乱，不知如何是好，最终还是由父亲决定，挑选了健康强壮的塞洛。

　　按照惯例，两人交换信物，阿梅尼将项链递出，换回一把崭新的弓弩。事实上，她对塞洛并无太多好感，连与其亲近的想法也找不出来。

　　“我不喜欢你身上动物的气味，快去湖里洗干净。”阿梅尼谦和的语气，让这句话听上去并无攻击性。

　　“我也不喜欢你总是窝在土坡里，摆弄那些草杆，爱落人，是要跳跃的，像猛兽那样跳跃，你懂吗？”

　　没想到刚见面，就起了争执，阿梅尼微微轻叹。“看来，你并不是属于我的人。”

　　“我也这么认为。”塞洛立即赞同，就此回绝。

　　真心接二连三遭遇重创，阿梅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失去了笑容。但年长的族人并没将此挂在心上，谈起阿梅尼，他们都说，姑娘会好起来，因为年轻，心就像被风吹骤的湖水，泛起的绝不是被野兽撕咬的疮疤。

　　不久，每年到访一次的山外医疗队来了，族人燃起篝火，绚烂起舞。

　　“去年我身染恶疾，若没有你们相助，怕我的命早已投入了神的怀抱。虽说那是永恒的归属，但我却会有享受不到儿女盘绕滋味的遗憾。”话毕，族长大笑，但只不经意扫了一眼阿梅尼的幽怨，神色便像坠落山崖的石子。

　　阿梅尼见此，心头更生纠结，只将眼神一步不离的紧跟父亲，在其闪动的笑颜里寻求宽恕。

　　“这个小伙子是谁？”族长在医疗队中，发现了个陌生脸孔。

　　“哦，这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阿强，主动要求来这里作志愿者的。”医疗队队长解释到。

　　虽然队长的句子里带有几个新鲜名词，让族人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们本能的认为，阿强是个愿意无私帮助他们的新朋友。

　　“好啊。”族长走近他，火花闪动在两人交织的友好笑容里，此时，阿梅尼的心装在其中，被牵引着。

　　次日，医疗队为族人注射防疫针，阿梅尼静静的走到阿强身边，挽起衣袖。

　　“疼吗？”

　　阿强的笑容让阿梅尼忘记了疼痛。“不。”

　　“你真是个坚强美丽的姑娘。”

　　阿梅尼喜欢阿强生硬的爱落族口音，也喜欢“美丽”这个措辞，瞬间，她内心埋藏着许多年的放肆被激发了，抬起头，落落大方的注视着阿强的脸庞。

　　他的棱角并不鲜明，身材亦不魁梧，但隐隐的肉感却透出一副可爱劲儿，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

　　“你是族长的女儿？”

　　“阿梅尼。”她心中庆幸，阿强竟在昨夜混乱的晚会现场觉察到了自己的存在。

　　“这真是我有生以来，听到最美妙的名字。”

　　阿梅尼的眼神又垂下来，她慌忙的左顾右盼，不知该做何动作，只是一双手狠狠的揉搓着衣角，宣泄浓重的心跳。

　　“还有，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姑娘。”阿强又补了一句。

　　阿梅尼转身跑了，一路上，平凡的花草湖泊尽入眼，成了惊艳的色泽，她拼命的笑着，想着，又将脸捂上，趴在一棵老树干上，忏悔自己的莽撞。

　　傍晚时分，阿强出现在阿梅尼面前，他用指尖掐着一朵野菊，还不及阿梅尼反应，便灵巧的戴在了她的发辫上。

　　“这是什么？”阿梅尼希望得到所期盼的答案，但又不敢做非分之想。

　　“信物。”阿强笑得很干净，没有觊觎族长之位的贪婪，没有怀着杀父之仇的凶悍，也没有平庸男子的挑剔。

　　“可我……”阿梅尼悔恨自己将精美的编织物过早的送了别人，此刻，她翻遍全身，却找不到一件满意的东西来。

　　“这不就是信物吗？”阿强揽过阿梅尼的腰肢，与自己的身体紧贴在一起。

　　“我就是信物？”

　　“你已经送给我了。”阿强极具浪漫色彩的回答，彻底征服了阿梅尼。

　　青山绿水，鸟鸣溪涧，阿梅尼带着阿强见识了爱落族的所有美丽，也极力绽放着秘密封锁在体内十几年的光彩。

　　他们相爱了，在爱落族人的眼中，这无可厚非。

　　“可他是外族人，足以依托终身吗？”族长却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存着戒心。

　　“是的，父亲，我们已交换信物了，不再会有谎言与背弃。”

　　女人的心一旦插上了翅膀，就像汹涌的溪流，任凭什么也无法斩断。

　　族长终点了头，只是脸上的褶皱刹那更加深远：“如此，就赶快准备婚礼吧。”

　　“父亲答应了。”阿梅尼雀跃而至。

　　“亲爱的，他答应了什么？”阿强喜欢在每句话前加上甜腻的前缀。

　　“婚事，当然是我们的婚事。”阿梅尼的声音像只灵巧的小鸟，轻快的扶摇而上。

　　“婚事……”阿强的神情展现出奇异的色泽，很快，他又与往常一样憨直的微笑：“真是太好了，我就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

　　两人相拥，听着彼此心中激烈的跳动，阿梅尼幸福的闭上了双眼，阿强呢，他也该如此吧，可惜阿梅尼的角度，是看不见的。

　　几日后，医疗队收拾行囊，准备结束在爱落族的任务。阿强的去留便开始尴尬，爱落族人理所当然的认为，既然要迎娶阿梅尼，留下是必然的。

　　但阿强另有顾虑：“亲爱的，我必须要完成这个使命，就像你们接受了神的嘱托一样神圣。”

　　“可……”

　　“我很快就会回来，下次满月，我保证。”

　　他成功说服了阿梅尼，让这个女人伟大下了决定，暂时缺失一段时期爱情。

　　医疗队离开的日子，阿梅尼相送，阿强一路絮絮叨叨蜜语甜言，阿梅尼竭力微笑，却终哽咽无语。

　　直至队伍出了山林，远去，渺小得如一粒沙砾，族长陪在女儿身边，越过族人单纯的希望：“阿梅尼，无论今后怎样，你要勇敢的活下去，活下去……”

　　她不再是个有了心事，便难过得如一片枯叶的少女了，阿强走后，她仍与从前般，甚至性情更加谦和柔软。只是到了晚上，睡眠不知觉的会溜走，于是，阿梅尼便走到密林中，躺下仰望上空，阿强的笑容在盘旋。

　　满月，阿强依旧踪影全无。

　　族长的那日的言语，像宽慰，更像诅咒。

　　“他必是遇到猛兽了……”阿梅尼隐隐的啜泣。

　　“定是在回去路途中赶上了山洪……”阿梅尼狠狠的抓着发丝，拼命撕扯。

　　“山野里的强盗匪徒，为什么偏抓住了阿强……”阿梅尼声嘶力竭的呼喊，刺破了本美妙的声音。

　　随着时间流逝，阿梅尼关于阿强消失的理由越来越多，她渐渐把持不住自己的痛苦，从点点滴滴，到近乎疯狂的宣泄。

　　冬日的一个午后，阳光好极了，像与阿强相遇那晚的篝火。有人在冰冷的湖边，看到了阿梅尼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了湖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境跳了下去，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很平静，冰凉的脸颊，甚至可以读出美丽。

　　“我说过，你要勇敢的活下去，活下去……”族长泣不成声。

　　“或者，她和阿强相遇了，在神的庇护下。”人群中传出声音，他们认定阿强死了，阿梅尼追随而去。

　　然而，第二年医疗队的到来，打碎了人们善意的猜测，阿强没死，已经在城市里就业，并赢取了位高干家庭的千金。话出自医疗队长之口，他没有任何意外或惋惜，只是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往事，像忘记了那对恋人曾经无比亲密的场景，忘记了阿梅尼的美丽。

　　“他会受到神惩罚的，他还拿着阿梅尼的信物呢……”族人发出不平的声音。

　　阿梅尼赠予阿强的信物就是她自己，已经丢掉了，就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冬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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