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还于人海（修改版）

　　墙上的挂钟在每个整点会响起一次。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提醒到她，要面试了。

　　浅浅赶紧把厨房的地砖拖干净，随手摸了一根崭新的筷子。她的头绳断了。

　　康国深转身的瞬间，正好看见她侧身站在厨房一角，用一根筷子，很娴熟的将一头长发，绾成了一团，随意的松弛感。上一次见到这个发型，好像是在马路边？

　　她缓缓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在客厅的沙发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彼此看着对方。

　　浅浅两条腿紧紧的并在一起，两只手也扣在一起，规规矩矩的放在两腿中间。有点紧张，不知道这个老总会以什么态度面试。

　　很早以前，她参加过几次面试，都太严格了，咄咄逼人，问题多到令人头晕，她回答不好，没一个成的。那时候她想做的事门槛都高，就放弃了。其实带孩子，也是一种逃避现实。

　　这一天的考核，张伯伯一直说很好很满意，但她其实都没什么底。这个家跟普通人家确实不一样，合同那么厚，要求那样多。问题一定很多很难。

　　为了能顺利留下，这之前她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但在见到男主人之后，大脑一片空白，竟有些说不出来的畏惧感。她小时候也算见过世面的，不该有这种感觉。

　　男主人神色冷淡，就这么坐着打量她。那双眼寒潭般的幽深，五官刀劈斧削般的深邃。他真的很好看，英俊逼人，且气度不凡。是浅浅以往的世界不会有交集，望成莫及的那种人。

　　气氛被他的气场弄得十分严肃而压抑，瞬间让她觉得此刻就像有双无形的手把人架上审判台。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逮犯人呢？一身官架子。

　　她后背一阵阵发凉，心里琢磨着这一天和张伯伯还有康康的对话闲谈，所有信息串在一起。难怪这活没人敢来。谁坐在这男人面前，都像是有什么罪一样，不得不坦白从宽。他看人的眼神压迫感太强，别说陌生人，就是家里亲近的人，面对这样面无表情的他，也会招架不住吧？

　　对面女孩无措模样，拘谨的缩着脖子，大气儿也不敢喘。康国深就这样一直一直看着她，蛮朴素，淡然的气质。明明微低着头，背脊却绷的笔直。周身颓意格外清晰，矛盾感十分强烈。

　　好似在哪儿见过的，但想不起来具体在哪儿了。旋即又盯着她盘发的筷子看了又看。他家的筷子，都是带星的小叶紫檀木，当簪子也蛮好看。

　　呵，这模样，当保姆？

　　茶几上放着厚厚的旧版合同，翻开一半，还有一只黑色签字笔。

　　他再次抬眼细瞧。

　　是她？！

　　那天的马路边，她说羡慕名伶。他便不自觉回了头。

　　苍茫的眼神，安静的神态，年纪那么轻，却有着奇怪的，暮年人的沧海桑田之态。必是在生活中经历过一番坎坷。

　　不过他对别人的事，没有兴趣。

　　老张一生从军，至今被子叠的比豆腐块都整齐。很难得会夸人干活漂亮。人才来这儿一天，他就跟着后面夸了一天，然后汇报了一天。能被他完全看上眼的，真不多。老张着急回家，逮住合适的肯定不能放走。他心里都有数。人家自己儿孙都没管这么多，更不是为钱留这么久，都是出于人情关系，也不能老拖着人家不放。

　　她确实眼睛里有活。连门口的雨伞架，都擦的跟新的一样。

　　康国深的视线又在她身上圈了片刻，开口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家里，谁是第一位？”

　　浅浅被他盯的发毛，来不及想那么多，脱口而出：“你儿子。”

　　“为什么？”

　　“您请我来，不就是全心全意照顾小孩的吗。我自己有小孩，我喜欢小孩，也很会带小孩。”

　　浅浅真诚的看着他，也是真的心疼这家的小孩，一个渴望别人爱他的小孩。

　　不动声色打量她许久，他说：“好，明天搬过来吧。”

　　“嗯？什么？”

　　浅浅没有反应过来，这个面试太过于短暂，太不正式不正规了，也很不严格。

　　让人实在始料不及，甚至……太快……

　　“我说，你明天可以直接搬过来。张叔马上要回家了，你必须赶紧接手他的事。”

　　他看着一脸傻相的女人，干脆一口气把事情都交代完。

　　“我看了你所有的资料，你太小了，年纪轻轻的叫阿姨不太合适，我也随张叔叫你浅浅吧。”

　　“我的要求很简单，孩子喜欢你，做饭别难吃。我吃什么不吃什么张叔都告诉你了吧？没有的话加上微信，我手机发给你。”

　　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就这两条，已经难死了大部分人。一点都不简单。

　　浅浅看着他，听见他继续用低沉平稳地声音说：“这附近有一家进口超市，家里东西都去那里买，或者直接打电话订购，让物业给你送过来。这里每年物业费将近十万，所以那边的人，你可以随便使唤，有什么不满意就直接告诉我，我去跟他们对接。”

　　“不许带任何外人到我家，也不要随便告诉外人你在我家做事。我不想从任何人嘴里听到关于我自己家里的任何一点八卦。尤其是我，还有关于我儿子的事。”

　　“保密合同看完了吗？”

　　康国深接连不断的发着圣旨，浅浅根本没有一点回话的机会，只能是一直不停的点头。见他黑沉的眼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浅浅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嗯？没看？”

　　他眉头一皱，她立刻心如擂鼓，赶紧解释：“看了看了，内容太多，我今天做了很多事，还没看完呢。”

　　“好，那你看完我们就签合同。我是做传媒的，必须得这样。希望你理解。”

　　“理解，明白。”

　　给那么多钱，鬼都能推磨了，谁敢不明白。浅浅实在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爸爸，我饿了！”

　　康康从宠物间跑过来。浅浅想起厨房里蒸的东西，一下站了起来。

　　他大概猜到，说：“那个是定时的，会自动断电。”

　　她有点窘迫，讷讷地解释：“我知道，但是也不能闷太久，菜会变色。”

　　“偶尔失误一两次，也没关系。”康国深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变得随和起来：“浅浅，一起吃饭吧，我看你做的菜挺不错。尤其是儿童餐。”

　　老张没有留下吃晚饭，说还要去爷爷那边喝两杯，顺便去大儿子家里一趟，这就等于是散伙饭了，肯定是不能挽留的。康国深给老人家备了一个大红包。老张也没有假客气，往后就不能来了，有点舍不得孩子，接了钱。

　　对康国深说：“这姑娘踏实，不比周姨差，就是有点胆小。你也别太挑剔了。吓跑了真不好找。”

　　康国深笑了，“我就那么难伺候？”

　　“可不是吧，再不找不着，我都要急眼了。”

　　“成吧，司机在外面候着，您慢走。到爷爷那边替我美言几句。”

　　“实话跟你说，我也不敢多嘴，你爷爷那脾气。”

　　“哈哈哈……”

　　一家子臭脾气，都一个德行，谁也不敢说呀。

　　整点用餐，餐桌上，康康吃的津津有味，康国深也胃口出奇的好。他这么挑剔，也很喜欢浅浅做的菜，清新不油腻却很香很香，手艺像大厨。

　　老张中午给他发了照片，很难不满意，没想到不仅好看还很好吃，不是耍花枪，挺有两下子。

　　康康悄悄在宠物间和他说：“爸爸，我喜欢浅浅。”

　　“为什么？”

　　他自然稀奇，一天而已，使了什么手段？

　　“她不骗人，也不告状，做的饭也好吃。”

　　“就这？”他不信。

　　“嗯，她是我好朋友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她。”

　　康康心思鬼，眼珠子一转，不肯说实话了。

　　能这么快拉拢住他这个儿子的人几乎没有，康国深有点好奇心起，但也没有再问了。

　　浅浅始终是低着头的，眼睛的余光注意着孩子，怕他有什么需要。

　　康康想要纸巾，伸手示意。

　　浅浅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听见康国深说：“能自己做的事就自己做，做不到，再叫阿姨帮忙，别人帮了你要说谢谢。我教过你的。”

　　“哦，我自己拿。”康康自己趴在桌子上，够到了纸巾又坐好，自己擦干净桌面，自己继续吃饭。

　　浅浅就这么看着，没有吭声。

　　康国深定睛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忽然对她说：“浅浅，你不用有顾虑，孩子该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不要惯着。我不想要我妈安排的人就是因为那些阿姨太娇惯孩子，说不通。教育孩子是门学问，带不好将来长大了就麻烦了。该严的时候就要严起来，你明白吧？”

　　“嗯嗯，我明白。赏罚分明，是不是？康先生。”浅浅盯着眼前的菜，有点不敢去看他。

　　“行，吃饭吧，多吃点，不要拘着。我没那么难相处。”康国深把菜盘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以示友好。

　　浅浅抿嘴，把落下来的发丝往耳后挽了下，小声说：“好，我也不难相处。”

　　“那就好。”

　　饭后是父子俩一起读书的时间。浅浅整理好一切，就告辞了。

　　送走了人，他四下打量一番。这是这么久以来他最满意的一次验收。每一个细节都做得非常好，挑不出一点毛病。

　　宠物间清理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味道，就是清爽的空气味。连最里边那个不起眼的小窗户都擦得透亮。那扇玻璃，起码几年没人注意过了。她比以往来过的任何一个都严谨，足以看出她对这份工作的诚意。

　　冰箱里备好了明日要用的食材。冰箱贴下面贴了纸条，记录了明天康康要吃的菜单。

　　嗯，字写的真不错。

　　夜深人静后，浅浅开始在小屋收拾东西，其实真没什么重要东西。这个家里大部分是孩子用的东西。她除了自己喜欢的书，什么都没有。同龄人都在护肤保养，她竟然只有保湿面霜，出门连个多余的包都找不出来。她自己的东西，一个行李箱就够了，其他的通通都可以扔掉。

　　小电脑早坏了，二平也没给她留下什么，一切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现在唯一值钱的东西，也许就是半新的手机。

　　过去的两年半，她都在干什么？过的什么日子？忽近又忽远，这种恍恍惚惚的刚觉让人无限坠落，心里空唠唠的。

　　她打开手机，跟二平的微信对话停留在说要把孩子送回老家给奶奶带，这样她可以返校上学。因为远远病了，她于心不忍，等病好了，孩子又正处在分离焦虑期比较敏感，就没着急送回老家去。

　　她和父母，没有联系了。

　　大二休学，本该好好读书的年纪。自毁前程，父女之情断绝。父亲说：你才几岁，懂什么情情爱爱？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毁了你大好前程。你会后悔的。

　　她终于是后悔了，但悔的不是自己的前程。是不该彼此拖累，明明有机会各自安好。

　　第二天，还了房子钥匙。她终于离开了那间让人窒息的出租屋，丢掉了所有没用的东西，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几个月之后，浅浅盯着电脑上的百科词条，努力看，努力的记，“原产自南美洲的森林的火玫瑰，长得全身毛茸茸……它们本身毒性低而且攻击力弱，适应力强，容易饲养，所以在市场上极受欢迎……”

　　这只最近新买的宠物蜘蛛，她还在学习这么饲养。用本子做记录，这样以后接手的人就能很快上手。她做事一向有头有尾，不用人操心。她来之后，康国深回家的次数变多了，因为对一切都很满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满意。她做事确实十分贴心周到。

　　他看过她挂在宠物间的笔记，说给她买打印机，她没要，坚持手写。那里面永远干干净净，气味清新还带着香气。家里打理的堪比酒店总套，每一次回来吃饭，都能都精准达到他的要求。无可挑剔。甚至比周阿姨还会带孩子。

　　而浅浅也逐渐对这份工作从上手到娴熟。康先生回家前，他的贴身助理小岱都会把他第二天的行程告知，需要准备什么，穿什么，熨烫哪一套衣服，带什么配饰，浅浅都会一一记下。有时他突然回来换衣服拿东西，她也是能自如应对的。已经完全适应了他这里的生活节奏。

　　早上，康先生接了电话，突然说要换回原来定好的那套西服。

　　那是小岱昨天送过来的，一板一眼的正装定制，扣子选错了，他不喜欢说不要，随手仍在沙发上，她也不敢去动。今早起来，裤子拖地全压皱了。马上要穿，有些来不及。还好他喜欢早起，浅浅掐着时间点给他熨烫西裤。

　　等差不多干透了，康国深朝她招手，示意让她过去先帮他套西服外套。

　　他在接电话，下身还穿着睡裤。指尖不小心蹭过他胸口的衬衫，有些温热，浅浅整个人屏住呼吸。他太高了，有些够不着，碰到哪里都不是故意的。

　　听见他低沉倦散的声音在头顶缭绕，“嗯，厦门那边就安排郑总去吧，我今天还是去一趟法院吧……”

　　“嗯……说要查账……我姐说没事，检察院都是老熟人，谁知道又怎么了，回头给你电话吧。”

　　挂了电话，看到浅浅愣在原地不动，他看了看手表，挑了下眉毛，“我要换裤子了。”

　　“哦！”浅浅赶紧转身跑走。

　　等人走了，再回去，一屋子乱七八糟。康先生明明很爱干净，卫生间从来不用她过多打扫。但有选择困难症吗？每次找东西衣帽间从里到外，全翻个遍。等收拾完他这些东西，一上午就没了。

　　一周有三天上午有家教，其余时间可以户外活动或者在家玩。今天不用学习，浅浅陪着康康去户外植物园玩了一会儿，又去了拓展基地，一上午玩的还算开心。吃过饭，睡午觉。下午兴趣班回来，准备晚饭。

　　做完这些分内事，她会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就会上网看看有没有远远的消息。这是得到康先生允许的，一楼的小书房她可以随时进出，二楼的书房止步。

　　浅浅来了以后，康康所有的时间都在她的规划下变得很规律。就像训练那些宠物，浅浅把小孩也一起训练了。每天吃完晚饭，康康可以去游戏房里玩一会游戏，然后回房间自己看看书或者浅浅陪他读读绘本。到点准时喝奶睡觉，一觉天亮。

　　康国深一直认为非常难搞的儿子，就这么被她搞定了。他们互相承诺了什么他不知道，也终究没问出来，只知道这个女孩很有办法，能在情绪稳定之下制服小祖宗，让他听话照做。从来没有一次鸡飞狗跳，这一点，他们家谁都做不到。连周姨都被捣蛋虫气哭过。

　　能让家里如此省心，是他没有料到的。不仅省心，这姑娘还很懂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边界感特别强，没有过哪怕半点逾越不得体，恪守本分的当着一个好保姆。比那个家教可强太多了。野心勃勃的家教在他面前出现过几次。康国深对孩子的事其实不太上心，合同也签了不好随便辞退人，辞了再找，他嫌麻烦。所以只要家教来，他肯定是不在家的。

　　什么样的女孩什么样的心思，他可太懂分辨人了，尤其是不怀好意的。不过他连反感都吝啬多给，那也是一种浪费时间。有的人在他生命里就如同挂钟上秒针已经过去的那几秒，去不留痕。

　　最近康先生晚上都是很晚才回来，一周大概有两三次晚上会陪康康一起吃饭，不过都不固定，工作太忙。浅浅看看电脑上的时间，已经九点多了，估计又是要等他们都睡了，很晚很晚的时候，才会回来。

　　电脑页面弹出一条娱乐新闻，浅浅立刻点了红色的叉，关掉了。打开微博，想看看有没有人给她留言，有一些私信，都是安慰的话，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总是在寻找希望，然后失望。

　　但她不会放弃，不可能放弃。

　　微博热搜，永远都是娱乐八卦，小三，出/轨，明星谈恋爱，某某某的黑历史……娱乐至死的年代，没有人真切的关心民生。一个明星随便发点什么转发点赞数万数十万，失踪儿童的新闻消息，也不过几百条留言。

　　今日的热搜第一条，大爆，二字顶流女星疑似出轨离婚。

　　点进去，文案下配图九张，名伶的各种丑态和被扒过的绯闻男友。

　　其实之前就有很多这样的烟雾弹，真真假假，没人相信。工作室发个声明震慑一下，也就过去了。

　　这次不同，被狗仔拍到跟大佬一起出现在香江某富人区，举止亲密。直接放出动图照片和时间线。热搜一下子就炸了。这种级别闹出轨离婚戏码，营销号全疯了。借机敛财。

　　离婚见怪不怪，但出轨不同。一时间，名伶被全网攻击唾骂。

　　浅浅懵了，真出轨吗？

　　好像很多年前，刚传出名伶结婚的消息没多久，就开始有人爆料俩人婚内不合闹分手……常年挂热搜，就连浅浅这种不怎么关注娱乐八卦的人，都刷到过不少名伶的花边绯闻和黑料。她很红，黑红。但不管多少黑料，都是当红的流量花旦，在娱乐圈资源数一数二。

　　浅浅当然看过她演的电影，一颦一笑，美得让人禁不住对她始终有点滤镜。这种人内心一定很强大，很厉害。丝毫不受外界影响的，继续一路长红。

　　她是康康的妈妈。

　　圈里人都知道，她在康家没什么地位。听说康总爷爷见一次骂一次，还差点用碗砸她，她都不敢去人家那边。这是常音跟她八卦的。

　　她又是听谁说的？

　　常音说，她们那个圈子里，想看好戏的，大有人在呢。今天好朋友，明天就因为抢资源闹翻脸，一传十十传百，谁说真话谁倒霉。

　　康先生背景强大，没人敢写，也没人敢爆料，至今外界没人知道康城国际最大的老板是谁。所以到最后，怎么样都是名伶吃亏。哑巴吃黄连。

　　这也是常音说的，她怎么知道的？那就不肯说了。

　　很久之后常音也红了，浅浅给她做过点事，才从别人那里隐约听了一点。

　　常音在大学里跟过一个富二代，家里也算有点红色关系。所以玩够了介绍她做高端家教，可以靠关系攀高枝。常音也很乐意，因为她自己很清楚，跟谁都只是短期饭票，要搞就得一次性搞到位。

　　听说康总喜欢纯的，很多人都想复制名伶的路子，但大多没有那个实力和姿色。这些都是后话了。

　　都在这个家里做事，每周都要照面，时间久了自然就会聊到一起去，聊到八卦常音可太擅长了。人与人最忌讳的是交浅言深，浅浅只听她说，自己从来不会多说什么。但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常音是要混圈子的，目的性太强。康先生厌烦，但孩子没说不喜欢，他也就不搭理。

　　康先生对女人的态度，客气，尊敬，但很疏远。没有半点机会的人，态度十分强硬。后来大概是用什么难听话警告过常音，她一下子老实了很多。

　　他从没有带过任何一个女性回来，甚至可以说连个人影都没带回来过。常常晚归，浅浅都很少见到他。

　　浅浅觉得，康先生似乎很讨厌外人闯入他的私密空间，极其谨慎周密的保护家庭和孩子。这么久了，家里都没女主人，孩子也只有他。多半确定就是离婚了。

　　康先生在家里时话也不多，哪里不满意，一个眼神就够让人惴惴不安的。

　　每次准备什么东西前，小岱都会跟她反复叮嘱：别出错，康总不给人太多机会的。

　　夜深人静，浅浅回到自己房间，翻着手机，看着网络上那些恶毒话语。

　　娱乐圈中，被爆出出轨劈腿丑闻的不在少数，但一般男星都有办法挽救洗白，女明星就很难翻身。父权社会对男人的宽容度远远大于女性。

　　浅浅对这些八卦实在无法分辨真假，但她此刻是同情名伶的。她毕竟是康康的妈妈呀。

　　滴滴滴，秦青浦发了微信过来：浅浅，明天周末，你放假吗？

　　浅浅回复：我可以放一天假。

　　秦青浦：那好，我明天去接你。

　　浅浅：有什么事吗？

　　秦青浦：有远远的消息，得面谈。

　　浅浅：好的，不用来接我，我去你公司找你吧。

　　每一次看到有远远的消息，她的心都会跟着颤，激动不已。希望这一次，是真的。

　　午夜整点，钟声滴滴答答提示。

　　手机监/控/软件提醒她，大门开了。浅浅住在一楼守门，赶紧跑到玄关。

　　只瞧见康国深喝的微醺，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姿态，走了进来，踢掉了鞋，没有摆好。随手挂上衣服，漫不经心瞟了她一眼，招呼她回去，独自上楼。

　　所有动作，疏离，冷硬，生人勿进。

　　今天不高兴。因为热搜？

　　浅浅赶紧到厨房泡了一杯解酒茶，端上了楼。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她才能进这间书房。之前进来不太敢看，今天康先生靠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她偷偷多看了几眼。

　　书房很大很别致，有好多好多珍藏版的好书，学海无涯，古今中外，应有尽有。真羡慕有这么好书房的人。

　　可惜此刻冷冷清清，没一点温度。

　　浅浅走过去，没有抬头，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轻声细语：“康先生，解酒茶。”

　　“嗯。”

　　他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应了一声，将椅子转了过去，不想让人看到他此刻的样子。

　　浅浅想了一下，说：“康先生，我明天想休息一天，出去办事。明早我把康康送到他爷爷家，晚上五点我准时去接他。可以吗？”

　　康国深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转过来，没有答应她的话，也没有去看她，只是看着桌上的水杯，问了一句：“你女儿还没找到是吗？”

　　“对，还在找。本来有了点消息，后来又断了。”浅浅很老实的点点头。

　　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他们有过一些断断续续的，彼此试探的细碎交谈。他在第一天面试前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全部底细，资料里写的清楚。

　　从小地方来，背景单纯，连张信用卡都没办过。16岁就考上大学，大一读完就休学了。后期一直带孩子，荒废人生。这种履历，几乎不可能找到太好的工作。

　　张叔替老朋友可怜她。她也算知恩图报，很给老张长脸，干的相当不错。

　　而浅浅对他，一无所知，都是听常音八卦，半真半假。除去集团老总，单看他这人的做派，身份也一定是非常矜贵的。生活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么一种人，他们拥有着别人根本无法理解也不需要被理解的高姿态。说话办事，皆是傲然。

　　不难相处，也不知该怎么相处才算对。压迫感如影随形。

　　张伯伯临走曾反复提点过她：你是来干活的，想要留的久，就把心思全部放在事情上，不能琢磨人。

　　点到即止，浅浅感激不尽。

　　有些人，是普通人没资格去琢磨的。所以，就算孤男寡女，她也自能坦然面对一切。因为她就一个念想，挣钱，去把远远找回来，没其他心思。

　　见她傻愣愣在站在原地，他又随口问道：“那你打算找到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

　　有些轻视的态度，嘲人自不量力？

　　这话一下子就触痛了浅浅敏感的神经，她坚定地说：“我永远不可能放弃找我的女儿。”

　　像一种郑重其事的宣告，被冒犯了？

　　平时很少见她有什么情绪，从来恭恭敬敬，第一次听她有这样反骨的语气，一时竟有点无话可说。

　　康国深眯着眼，细看她，眼里全是赤/裸/裸的研究。周身散发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慢慢散尽。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茶。一股热流，缓解了胃部的坠痛。水温适中，让人周身舒展，暖了整个心扉。

　　她这个人嘛，相处下来给人的感觉也是这种莫名的舒服。

　　你需要，她就过来。你稍微不耐，她就默不作声的陪着。你脸色一旦不好，她马上消失不见。一点不聒噪，不喧兵夺主。

　　贤妻的品质，她身上都有。体贴入微，温柔贤良。

　　不，也许还有一种刚柔并济。

　　她很有些自己的脾气，只是没展露于人前。

　　康国深偶然间听到过她在小书房讲电话，那天门没关上，她在里面坐着查什么资料。

　　应该是什么人骂了她，她很倔强的大声保证：“你不用骂的那么难听！我会找到的，就是找到我死，我也把她找回来！但我不会把她给你，因为她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不配！”

　　讲完电话，重新面对他的时候，又是那副任人使唤的，软绵绵糯叽叽的态度。这样的两幅面孔，却一点都没有让他反感。

　　反而在想，是谁骂她了？凭什么？

　　她一直在找，每一周都出去找，一整天不回来。住在这个家里，几乎就没见过她买什么新的东西，钱应该是都用在那上面了。仔细想想，挺不容易。

　　“找孩子很难，太难了。找回来，也不一定变成什么样了。跟别人有了感情，都不一定会认你了。”

　　其实他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此刻想找人说话，而且从不喜欢说废话，从来都是直达问题核心。又或许是占居高位者，本能的就不在乎旁人感受，只陈述事实。

　　浅浅以为他在怀疑她的决心，有些难受和不快。

　　“没有父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妈妈，有的人找了一辈子！”

　　康国深忽儿眸子暗淡无光，颓然地说：“有，康康的妈妈就是。她觉得孩子是累赘，会拖累她的事业。”

　　他第一次这样主动提及自己的家事，很有些怨念，又似乎有另一种牵扯不清的情绪在里面。

　　浅浅当然不敢附和，也不能反驳。

　　耍了点小聪明：“也许她有自己的苦衷。”

　　“呵。”

　　康国深冷呲一声，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暴虐的情绪。

　　“名伶就是康康的妈妈，她对宠物都比对孩子有耐心。”

　　宠物是用来取悦人的，不需要了可以随便推给别人。养育一个孩子，那就要付出太多太多的心血，熬人心智。自私自利的人，做不到全心全意为别人，任何人，自己亲生骨肉都没用。名伶抱她那只猫的时间都比抱孩子多。

　　这个话浅浅更不敢随便接了，他们是做过夫妻的人，而且又都不是一般人。谁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怎么回事呢？

　　冗长的沉默，却没有演变成尴尬。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

　　他实在有点没话找话说，又或许是好奇心起，就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把孩子生出来？其实可以打掉，完成学业再生也不迟。”

　　何苦耽误人生？

　　他总是这样，明明只是随口一问，却又带出些轻慢的味道。

　　不了解的人一定会误解，但她不会了，逆来顺受，也不是不行，只轻声回话：“你也是爸爸，康康那么可爱，是你你会舍得吗？”

　　当然不！当他看到b超单子上那一点点墨黑已经兴奋死了，他为了孩子，坚持结了婚。

　　舍不得，就得有人要做出极大的牺牲。名伶是绝对不肯的，他如愿做了父亲，幸福感胜于一切。虽然什么都不会，但也跟着照顾了孩子一年多。他舅舅给家里请了很多人，仍是觉得非常难带。孩子不亲外人，早产体弱，第一年把人折腾半死。

　　而浅浅，据他所知，那资料上写了，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没钱请人，男方还要工作养家。

　　她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

　　显然，她就是熬出来了，而且很爱小孩。从她对康康的疼爱就能看出来，她对孩子所有的事都能驾轻就熟，甘愿付出到一切都是出于本能反应的那种程度。康康感冒鼻塞睡不好，她就抱着他给他当枕头睡，一整夜不眠不休的照顾，孩子一哭，就抱在怀里，一直走一直哄。

　　第二天照样能把所有活干得漂亮。这太难了，他这个亲爹都做不到。他时常会被孩子的事烦到暴躁，耐心有限。会有那种，我是个父亲，但我真的很烦的那种想法。

　　但他，一直很庆幸康康的出生和存在。孩子抚慰了他已经凉透的心。

　　康国深若有所思地说：“不会。”

　　“那就是啊，孩子是无辜的。她来了，我就得接受。孩子不是绊脚石，她赤手空拳来到这个世界，是来被人爱的。”

　　她一腔孤勇，承担下当母亲的责任，未曾想过放弃。

　　他再一次沉默，浅浅也只能跟着沉默。

　　两个人无论从出身背景阶级地位人生阅历，都完全背道而驰，甚至是两个极端。能够站在这里聊天已经很诡异了，还能聊的如此深入，更加惊悚。

　　康国深自己也异常疑惑，不知为何要跟这个平时不怎么多话的小保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此刻就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说说话。能有个安静本分能守住话儿的人听他说几句。

　　早看出来，她平日极懂察言观色，特别聪明。聊起天来，从来直白，不绕弯子，不是个有城府的人。

　　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女人了。但是，她又是个奇妙的存在。莫名就是让人觉得，不用担心，她很乖，嘴巴也很严。

　　她的种种行为，时刻都在暗示，这个女孩，做不来坏人，品性纯良。善良的让人于心不忍。所以她后来偶尔错做一些事，他都很愿意装糊涂。

　　康国深喝完了整杯茶，人舒服多了，对浅浅笑了笑，说：“你早点休息吧，不用管我。”

　　浅浅收了茶杯，说：“康先生，这个茶不影响睡眠，您也早点休息，没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了，真的。你是个好爸爸，为了孩子也要多爱惜身体。”

　　“你明天早点回来，我想吃那个面粉包肉，啊不，锅包肉。”

　　“好。”

　　用一种君临天下的口气，说着最平常的话语。这人长的像朵花似的，其实心里也像花，又好看又简单。跟他儿子一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很直白。

　　浅浅转身之后，才悄悄弯着嘴角走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康国深一人，他皱着眉头，情绪又开始变差。

　　自打离婚，就开始不顺。当然，离婚前也没有很顺，那时只是家事不顺，现在连事业也受牵连，开始不顺。

　　他们婚前联名创办的公司，出问题了。名伶撤了，他得收拾烂摊子。

　　名伶被人爆料，他预感这很不妙。别人离婚大不了挂几天被群嘲一下，他离婚要是被扒出家底子，让有心人趁机造谣抹黑。那就糟了。

　　有些人经不起扒，有的人是不能扒。

　　被全国人民当笑料称龟孙子，失了体面，爷爷真能扒了他的皮。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正是名伶打来的。

　　他稍稍顿了几秒，按下接听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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