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还于人海（修改版）

　　周末，康国深带她回大院儿里吃饭，一大家子人，和和气气，都对她挺好。
　　李兰之从没有问过关于浅浅项目的事，因为她很清楚，这个事多嘴，将来有什么问题，儿子都是要怪她一个人。不能问。
　　奶奶是特别喜欢浅浅的，私下里送了她一个镯子。
　　这件事在家里，也算是默许，没人主动提起，也没人反对。康国深现在有钱了，不怕。
　　晚上，康国深坚持要带她回昆仑花园。浅浅一直头疼鼻子不舒服，好像是要感冒的样子，也就随他安排。
　　一到家，就上楼进卧室里躺着。
　　康国深让阿姨煮了碗姜汤，端上楼给她喝。浅浅才喝了几口就不想喝了。
　　康国深哄着她，“都喝了，喝了在被窝里闷出汗就好了。”
　　浅浅邹着鼻子，“辣，又甜又辣嘴巴，不想喝。”
　　“听话，喝了就好了，不然你一感冒就要半个月，又是咳嗽又是发烧，还要去打针。是喝这个划算还是打针划算？”
　　“好吧好吧。”浅浅只能硬着头皮喝了。
　　喝完人又躺下了，不想动。他坐在对面弄电脑。浅浅迷迷糊糊想睡了，屋子里好安静。
　　一个睡着，一个在忙工作。总是这样。
　　忽然，浅浅惊醒，没有睁开眼睛。听见有人说话，是他在打电话，语气不是很好。他出去了，在门外，隐约还是能听见，他发脾气。
　　他们的公司做大了，牵涉出一场并购与反并购攻防战，出现了“拉帮结派”，资本市场，荡气回肠的争夺战是必然的。那位香港富商不会白白给肥肉吃的。这才是真正的商场如战场。
　　浅浅不止一次听万宝路私下里说他不懂商业。合伙的买卖，不想继续，但拆伙了他们依旧是朋友。万宝路一遍又一遍的提醒郑瑞明，要帮他。
　　浅浅赤脚下床找拖鞋，他忽然开门进来，面色如常，弯腰帮她拿了拖鞋，给她穿上。
　　浅浅问：“怎么啦？有什么事啊？”
　　他说：“没事。一点小事，有人处理。”
　　浅浅又回到床上，他坐在对面，静默了好一阵子，说：“浅浅，趁着你爸爸现在还能看见，咱们把婚结了吧。也许这话不好听，但是确实是这样。医生说你爸爸最近的状况非常不好。”
　　浅浅背对着他，莫名的有一点点发慌，小声说：“如果我说我想选择做完我的项目，你会怪我吗？”会恨我吗？这一句浅浅不敢问。
　　他说：“不会，你先睡吧。”
　　他给足了所有的尊重，尊重她想要做的一切。浅浅闭上眼睛，一直以来，好像什么都不能给的，是她自己。
　　她无声呼吸，他继续工作。

　　五月下旬，早有征兆，丁元任一直背痛，腹痛，胸闷，无法进食，病情严重，癌细胞扩散。没有熬过，人就去了。妈妈似替爸爸解脱一样大哭，无法手术治疗，每日看着爸爸受罪，早看够了。
　　发丧的时候，浅浅没有哭。跪拜遗体，也没有哭。全程母亲和年年都哭的停不下来。所有人都哭，就只有浅浅，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眼眶子憋的通红通红，也还是把所有濒临崩溃的情绪，都生生憋了回去。
　　丧假结束，浅浅回到学校跟领导说：“我考虑好了，我要去乌克兰，跟项目。”
　　这个选择，足以让他和他的家人朋友，都恨她。为了前途，不要他。
　　成年人分开，没有力气再聚，一别两宽。一走就可能是好几年，谁都不可能等着谁。这是现实。
　　走之前，浅浅到昆仑花园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正好没有上班，一个人在书房里。浅浅敲门进去，就像当初一样，小心翼翼。他亦如当初一样，坐在那里，有些冷然，陌生。
　　浅浅把玉镯子用手绢包着，轻轻放在书桌上，没有先开口说话，不知说什么，该如何开口。
　　他始终看着她，她的发，她的脸，她的眼，空气中莫名咸咸的。
　　他倦怠，声音低沉：“什么时候走？”
　　“下周。”
　　“你知道吗，我以为这一切都是李老师安排的，还去找了她，她笑我，说你做的对，比我清醒。”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攥住了她的手，没有很用力，甚至很轻，很轻。
　　浅浅觉得手上被攥出了湿气，几乎是贴在一起，她往后退了几步，松开手。
　　爸爸临终前跟她嘱咐了一遍又一遍：你一定要完成学业，我走了，将来没人能为你撑腰，什么事都得靠自己。
　　妈妈整理爸爸遗物的时候说，我让了你爸爸一辈子，一起过日子，总有人要让步，成全另一个，这里面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两全其美，我反正这辈子没见过。
　　浅浅明白，他们都是怕她错。再错一次，足以要命。不能错，不能让。
　　“我不想结婚，婚姻太难了……我必须要完成学业，我答应了我爸……”
　　康国深专注望着她，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温软，她的心比石头还硬，困难念着她名字，“浅浅……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我一次不行吗？”
　　浅浅转身离开，没有哭，没有对不起。她深知不能说那三个字，说了，他要发大脾气，何必。
　　他们太了解彼此，分开才可以这么平静。
　　他对着空气自嘲：“往后我在家里，怕真是抬不起头了。”

　　一周后，去乌克兰的飞机凌晨起飞，浅浅看着手里的书睡不着，听见旁边同学也都兴奋。
　　一个跟另一个说：“咱们出国再回来算不算镀金？就不一样了吧？”
　　另一位嘴里哼哼，“能有什么不一样，又不是像别的项目组去法国，看看去的地方就知道了，咱都是廉价劳动力！”
　　“没错，搞学术的，都没油水。知道不！”
　　在乌克兰第二个月，浅浅还是忍不住上网搜了一下关于他的消息。
　　康国深辞职？还是被董事会踢出局？辞职后，人就消失了。
　　浅浅寝食难安，忍不住问了常音。
　　常音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听郑总说他是出国进修去了，应该是受打击太多，躲出去了吧。
　　常音有点替他打抱不平的意思，说：你也真是的，没点良心，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人家都怎么说他的？怎么说你？他家里人怎么看他？说你为了前途不要他。他压力多大！郑总说他连戒指都给你买好了，还想着把房子过户给你！你也真是挺气人！要我我就恨你一辈子！
　　浅浅没有回复，无法回复。
　　走之前，万宝路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只是朋友之间的关心，最后问了她一句：“你知不知道你选择出国做项目意味着什么？”
　　浅浅说：“我知道。”
　　电话无声挂断，浅浅在心里默言。
　　意味着，再无将来。
　　夜里一个人，常常无事想做。浅浅用手机搜爸爸。学校为爸爸发的讣告一直都在。
　　语言学家丁元任教授病逝，撰文悼念。
　　爸爸的黑白照片在最上面，下面是生平介绍，学术生涯。
　　浅浅一张一张照片的看，熟悉又陌生。
　　浅浅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哭。无声的崩溃。当初没有号啕大哭，是因为在那个瞬间，人已经傻了。
　　没有爸爸了……从今往后……她就没有爸爸了……
　　她和年年始终是不一样的，家里那么多照片，她们一起整理，才发现她和爸爸妈妈，一家四口，只照过一张相片。大部分的照片里，都没有她。
　　丁浅，在这个世上，活的太没有底气了。

　　时间过的很慢，也很快，一晃眼就是两年。浅浅没有回国，一次都没有，不想回。
　　国内的消息，时常是听同事们八卦的。大家似乎都对娱乐新闻感兴趣，喜闻乐见。
　　名伶野心勃勃，又找了大金主，拜金，奢侈……
　　常音结婚离婚，丑闻不断……
　　某某婚外恋，某某吸/毒，某某翻红……
　　大佬刘冠杰出事了，离园被勒令拆除。辉煌了几十年，一夜之间，面目全非。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同事们念古典戏文一样调侃。
　　浅浅无心听那些。她坐在电脑前，再怎么搜，也搜不到一点关于康国深的消息。
　　那个人，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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