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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走出小店,浅浅下意识看了一眼那边的车。车窗是防偷窥的,根本看不见他在里面干什么呢。
小双不管不顾直接把浅浅拽进了旁边的银行里,外面这么冷,她可不能受冻。
这个时间段算午休,大厅里人不多,稀稀拉拉两三个。保安站在提款机那边在帮别人忙活,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围在窗口那边,也没人主动来搭理她们两个。这边人都很随意,进来出去,只要不是闹事的都没太当回事。
浅浅不想跟她多说什么,真没什么好说的。
小双环抱着自己的手臂,端着些姿态挡在她面前,一副非说不可的架势:“怎么,见到我心虚?”
“我心虚还是你心虚!”浅浅态度比她还冷,只觉十分可笑。人要无耻起来,真是没有下限的。
小双一贯强势,故意激她:“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听我姐说章驰对你还没死心呢。你胆子真够大的,又联系上刘琦了?这回是找的谁撑腰啊。”
浅浅言简意骇地反激她:“你算老几,你管得着吗!”
“你!”小双被枪住,开始口无遮拦起来:“二平真是在单位没的?我怎么不信呢。你和他后来怎么过的我很清楚,他后来还找过我呢,跟我诉苦来着,说你并没有真心原谅他,都是为了孩子,都没感情了。你对他不怎么样吧。”
“他究竟怎么没的不是你说了算,警察说了算的,证据都在那摆着呢,你少含血喷人!”
浅浅只反驳了这一点,其他的,她都不否认。她和二平从来就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好,在那份支离破碎的关系里,大家都在虚与委蛇,其实都拿不出什么热情了。
小双撇着嘴,像是拿捏到了什么,又说:“那远远呢,你是故意的吧?这有谁能证明你不是故意的吗?”
“我不是!你别想污蔑我!”浅浅再怎么努力还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激动的反驳:“姓韩的,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是那种人!不然我不会放弃学业帮二平养着!我拿她当亲生的养的!”
“我给二平生的,你说你把她当亲生的,说出去谁信啊!”小双耍起无赖本性。
浅浅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陈年往事,狼狈不堪,没人提起她还以为自己全能忘个干净。她总是这样,太能自欺欺人。
小双是谁啊,从不客气,喜欢的用抢,不喜欢就扔。轻而易举,就可以把别人愈合好的伤疤,再狠狠的撕开,然后撒上一把盐,都觉不为过。理所当然,蛮不讲理,自己把自己当特权人。
浅浅从来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小双在她面前,从来是高人一等的姿态。她父亲是农场的某局长,母亲也是事业单位里的会计,姐姐又嫁给城里富商,人人羡慕。所以她总自认为是天之骄子。看不起浅浅从小没人疼没人要,又在外面闹了个声名狼藉没人管。小双始终认为浅浅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罢了。
小双对她扬着下巴说:“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思那么重,二平没了你自己养不起就故意给弄丢了吧?你休想跟我面前装什么好人!你当初挣着抢着要养,不就是想跟我斗一口气么,证明二平最终选择的是你,爱的也是你。可惜啊,选你又怎么样了,还不是走不到最后。装什么装!”
浅浅被她气红了眼,哽咽说:“我从来没有那么想!孩子那么小,你不要,他不会养,难道真扔掉不管吗!韩双巧,你是人吗你,说的是人话吗!”
这一刻浅浅真恨不得抽她一个大耳刮子,手掌却一时抬不起来,只攥成了拳头。她长这么大,还没动手打过别人,尤其这人还是一起长大的。
小双得意瞪着浅浅看了半天,又说了句更让她抬不起的手的话:“你是好人孩子怎么丢了呢?你可搞搞清楚,孩子是在你手里丢的,是不是!”
百口莫辩,浅浅憋屈又愤怒的巴掌彻底打不出去了。
“啪”小双理直气壮地一巴掌扇在了浅浅的脸上。打得不重也不轻。那感觉好像是不管从前还是现在,这一巴掌她早就想打了。
二平当初为了浅浅,做尽了羞辱她的事。
小双当然恨她,也妒忌她,那份对浅浅的恶意已经入了骨。
挨打就该还手,浅浅从不是看起来那么的软弱,抬手就想还回去。可手悬在半空却顿住了,精神像是被小双的眼神压制住。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冤冤相报。
最终,浅浅手心落回到自己脸上,捂住挨打的脸颊,咬住牙根。她恨自己的犹犹豫豫,做什么事情和决定都有些优柔寡断,最后弄得自己进退两难。
小双防备她似的退了半步,大声嚷道:“你好意思还手吗?你要是真的上心,孩子会丢吗!”
回一趟老家,挨了两个巴掌,这地方真是跟她犯冲。
僵持了半分钟后,浅浅只对小双发狠道:“我说了我会把孩子找回来的!”
小双也发了狠的似的瞪着浅浅,情绪有些失控地大吼,“那你找啊,我看你什么时候能找回来!你他妈倒是去找啊!我看你就是巴不得二平死!他死了孩子一丢,你就彻底解脱了!”
小双从二平朋友那里要到浅浅微信后不止一次的这样发疯谩骂诋毁。她也不是自以为的那么不在乎这个孩子。只是人性的自私战胜了一切,小双选择了自身前途而放弃了孩子。
浅浅保持着自己的理智:“我没有!我一直都在找!但我找回来,也不会给你!”
小双像个神经病似的笑了起来,又像是得逞一般有些得意:“我也不想要,我不会去采血的!我就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找一辈子!”
“你真的……你猪狗不如你!”
吵架这种事,浅浅完全不行,一身硬骨头,却拿不出一点压人的气势,就好像怎么吵怎么跟人斗狠,都终究会矮半截似的。她确实也没有小双高,怎么看都给人一种理亏怯弱的感觉。
大厅里人纷纷侧目,对着她俩想要窥/探一二。
浅浅余光一扫,意识到周围想看笑话以为有什么好戏的八卦路人越来越多,转身想离开。
一回身,撞到一个胸膛,康国深一张黑沉的脸映到她眼里。
浅浅就这样扑在他身上,又躲了一下,小声说:“咱们回家吧。”
康国深却没有要轻易离开的意思,低声说:“这就是以前打电话骂你那人?”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多少。浅浅沉默着不肯做声,点了下头,手被他牵住,力道有些重,不容许她有一点点闪躲的意思。
他在生气。
小双盯住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很快又抬眼瞟着康国深,禁不住多看了几眼。人大概就是这样,对比自己阶层高的人有着非比寻常的判断力,尤其是康国深这种气度不凡的男人。她搭眼一瞧那腕上手表心里就有数了。
小双对浅浅讥讽一笑,双手环在胸前,一副逮住她把柄的架势。一个字没说,却是一脸对浅浅的侮辱之色。
过去小双是怎么编排她的,浅浅比谁都清楚,她不想跟这种人纠缠不清,多说多错,没有任何意义。
浅浅根本不想再搭理她了,语气悠悠,有些哀怨地对着康国深又说了一遍:“咱们回家吧,嗯?”
她整个人靠在身边软的像棉花团,康国深骨节分明的手指与浅浅紧紧相扣,他沉着脸默默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没有答应。
既然撞见了这一幕,小双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阴阳怪气道:“哟,这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哈。丁浅,还是你最有本事,从小就能迷住不少人,要不然章驰当初也不会干出那种事来。”
这话里潜藏多少恶意,是个人都能分辨出几分。浅浅心思纯洁,根本就接不住这种话,跟下等人比下作,也是得要点本事才行的。
康国深握紧浅浅的小手,根本就不用正眼瞧小双,只淡淡地开口道:“走吧,有事出去说。”
前后脚,三人走到了街上。银行里还有人不住的探头朝他们背影看。
这样被人当戏似的看了又看,也许是他人生头一遭。康国深从来是看戏人,多大的事都不沾身。哥们儿朋友里为女人斗气出风头的比比皆是,他一笑而过,不值得。
而此刻,他心中怒火中烧,说不出的暴戾情绪达到了顶点。将人拉到怀里护着。
浅浅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恨啊,恨自己当初年少无知,恨过往那些龌龊和难以启齿,那些事都不是什么可以拿上台面掰扯清楚的好事,都太难看了。她其实一点都不想要康国深知道或参与进来。不是自卑心作祟,更加不担心康国深对她有什么猜疑。朝夕相处过那么久,对彼此的人品秉性都算了解。都是长了嘴的人,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就是不想提罢了。这一路带他回来,好像全都是她的麻烦事。浅浅没奢求过什么,只希望在他的记忆里留下最好的一面,却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如此,都是自己在妄想。
想到这浅浅不禁悄悄地去看男人那张脸,面部表情冷硬,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寒意入骨。一身最普通的防寒服都无法掩盖住的,那濯濯尊贵的凌人傲气。
这人站在这街道,这些年代感十足的老店铺之间,这落魄潦倒的小地方。怎么看,怎么显得格格不入。
又是要跟她一起面对些在他原本的生命力根本就不该出现的一种人。
浅浅懊悔的是,是自己把他拉低了。
康国深自然不知浅浅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也没时间想那么多。
他对眼前浓妆艳抹的女人冷冰冰说:“怎么,你们这地方,是个人都能欺负她是吗。”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极其不快甚至带着天大怨怒的一句陈述。
“你什么意思?”小双被他的眼神吓到,往后退了一下。
康国深半句废话都不肯多说,动作非常迅速地上前一把揪住小双的大衣领子,用军队里逮捕罪犯的一种手法大力往下一贯,脚下皮鞋一脚踹在她小腿窝上,小双立马单膝跪地,像个阶下囚似的跪在了他们面前。他的手像铁钳一样,压制住小双的肩膀,任她怎么反抗都没有用。
他看都不多看一眼地上的人,只对着浅浅命令:“她怎么打你的,你就给我怎么打回去!”
啊?
浅浅整个人都给吓傻了,“我……”
“打!”一声怒吼。
浅浅扬起手就打了下去。
“用点力!再打!”
浅浅服从命令般地用力又打了下去,打得自己手都振麻了。这顿巴掌扇的,也是一点余地没留。
周围人不明所以看了这么一出半截戏,有人看不惯以为男人欺负女人,想来做好人。
康国深松开小双,对着上来的几个人大声威胁:“都别急着管闲事!这事到哪儿我都这么干!谁打我媳妇儿我就打谁!不惯这毛病!”
那几个人听出话里意思,逐一退开让出条道。
小双半真半假的嗷嗷哭,想吸引更多人注意。
康国深才不管周围人要怎么编排议论,像个霸道王爷似的拉着浅浅转身就走。
车牌号普普通通,一辆车却可以把这里整条街都买下来。
什么人?有钱人呗。
再加上刚刚都有目共睹,他身手不俗,身型高大魁梧,没人敢上前多追问。
车一路往回开,俩人都憋着没主动说话。
浅浅低着头,捏了下自己手心,真的疼。打人怎么把自己打这么疼呢……
人打了,也并没有很痛快。她从小就这样,有点怕得罪人。没底气的人总怕会后患无穷。浅浅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隐隐觉得很不对劲。小双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这一次是彻底把她给得罪透了。
康国深蹙眉,一脸阴云密布的表情,压抑着满腔怒意。
这地方没有红绿灯,路上车也少的可怜,他越开越快,超速了。
浅浅混混沌沌地看着前面的路,好想跟他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只是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别开这么快,这里路滑。”
窗外寒风刮过,树影摇曳,一闪而过,他并没有减速,只一脸寒气地说:“你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
“没有没有!我小时候也不是好欺负的,只是小双她……她爸妈和姐姐以前对我真的挺好的……”
浅浅说着低了下头,像是喃喃自语地又接着说:“人不能只记仇不记恩,我不还手,是因为还念着那点情分。”
“我上高中的时候她妈妈经常会去学校看我们,给她买什么总有我一份。给领导送礼想要学校特殊照顾一下也会捎上我的名字。我去她姐姐的学校帮忙做事,都给我发跟正式员工一样的工资还有额外奖金。她们家人对我是有恩的。”
还有,二平曾经为了她扇过小双的耳光,这件事情始终是大家心里的一个结。小双记恨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们之间的关系从亲如姐妹到彻底决裂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
浅浅也并不想跟他说那些过去的情感纠葛,一个字都不想多提。不还手就是不想纠缠,谁知道还是让他给看见了……
好烦。
车子忽然减速,他呼吸声愈发沉,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声音不大也不小的说:“一码归一码,你跟了我,谁打你你就打谁,打坏了我赔。”
这一点他和傅崇光的观念是高度一致的,本质上他俩也算一种人,极端克制遇上极端放纵,都是对感情很极端的人。打定主意要护到底的人,谁都不能动。
崇光有一回为了个女孩打过楼大小姐一巴掌,这事传到他们圈子里,康国深也跟着笑过他冲动。
自己亲身体验过才知道,原来这感觉真不叫冲动,多一秒都忍不了。
越想越气,心里还有点难受。
又落雪了,浅浅看了看车窗外,又转头看着他的脸,他浓黑的眉毛和闪烁的眼睛,缓缓说了句:“我知道了,有你真好。原来有人撑腰,这么好。”
她跟别人始终是不一样,得了便宜也不懂端着卖乖,哀哀地看着他,竟有点可怜。
还有几分讨好的意思,又说:“你别生气了,我没打过人,我总得有点心理建设,我多练练手就会了。下次……啊不对,没有下次了!真没了!”
康国深闻言“哧”地一笑,“我看这地方拢共没几个人,全让你得罪光了吧?”
“才不是!”
康国深用余光扫了她几眼,这姑娘这脾气,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又拧巴得很,不想得罪人都难。
那几巴掌扇的,倒还算合他意。没怂。
浅浅声音放低了,带了点不自觉的温柔自顾自说:“反正你笑了,你笑了就行。”
康国深难得主动问了一句:“什么仇啊?”
“羡慕妒忌恨吧,谁让我这么好看又招人喜欢呢。”浅浅脸忽然撇向一边看着窗外的远山。
康国深完全看不见她的表情,知她有些抗拒这些人和事,也不再多问,只说:“晚上吃什么?”
“我给你煮大碴子粥喝吧,还有花红也给你煮了,当饭后甜点。”
浅浅想起后备箱买的那些东西,来了精神。
她心情好了,他就安心了。
“好啊。”
回到老房子里,浅浅就开始为他忙活,柴火煮出来的东西确实是格外的香。俩人吃了晚饭,又一起喝了花红糖水。
夜深了,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连隔壁邻居都没有。偶尔能听见几声狗叫,带着回音,感觉很遥远。不过康国深也没有觉得无聊,反而觉得比在京里踏实。即便两个人什么都不多说,只要想到彼此同在一个屋檐下,心里都是妥帖的。
一个人在小屋里看了会儿电视,新闻里在播放召开常委会议。康国深翻手机看了看日历,从今天到春节家里那帮人都绝对不会闲着,要么参加□□集体学习,要么下基层探望基层干部群众。
也许只有他和大伯是家里唯二的两个闲散人。
想到这,浅浅正好烧好了开水,兑了一盆温度适中的端进来给他洗脚。
康国深看着铝盆一时兴起,说:“一起洗啊。”
“一起洗怎么洗啊?”浅浅望着那小盆。
他坐在炕沿边上,伸手指着木凳子,“你坐我对面洗啊。”
嗯,也不是不行。浅浅搬了小板凳,坐在他对面。
两人在一个盆里洗脚,小脚丫踩在他脚背上,开水烫的有一咻咻刺痒。一动不动还感觉不到,只要动一下,那种刺痒感就愈发强烈,像是有一个毛茸茸小爪子,抓得人心里好痒痒。
浅浅看了看外面,这个家没有窗帘,塑料布就是窗帘,模模糊糊。院子长且远,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更看不见外面。
夜幕降临,星空,大地,野犬,小屋,全都是黑的。
两眼一抹黑。
只有这间屋子亮着,眼前的人坦坦荡荡地坐在她面前。这可能是他人生中不曾也不该有过的新鲜体验,拿出了全部的耐性陪着她过了这么几天平淡日子。
“我们睡这屋,还是里面的小屋?”他忽然问了一句。
屋里灯光是暖黄暖黄的,映着浅浅白嫩的小脸像镀了层金。
她想了下,说:“睡小屋吧,小屋后院都没人,还有帘子可以挡住窗户。墙也热,后半夜不会冷。”
一起洗漱好之后,浅浅在小屋的炕上半跪着铺褥子,拿枕头,最后是把要盖的棉被也铺好。
康国深把衣服挂好,问了一句:“上厕所怎么办?”
“有痰盂,或者后面有旱厕,再或者你出门到后院随便找个雪磕,看着解决。尿在雪上还冒热气,你嘛,站着尿可以写字,哈哈哈……”
康国深被她逗乐了,笑的坏坏的,“画面感好强,你是不是见过?”
“没有没有,我才没见过。”浅浅觉着自己像是掉进自己下的套里了,左遛是斗不过他的,赶紧解释:“是听我表弟他们说的,男孩小时候都会在雪地里比撒尿,谁输了就要请大家喝汽水。汽水你喝过没?”
“怎么,我在心里这么不接地气?”
浅浅撇嘴,“对啊,你一定是喝可乐长大的。”
“真不是啊。”康国深认真回忆了一下,笑言:“我还真喝过,那天我姥爷带我去吃酒席,我还记得喝的是雪梨味儿的,我姥爷说那是糖精水,叫我少喝,我平时在我爷爷那都没机会喝,就偷偷灌了一大瓶,晚上睡觉还尿床了,我姥姥姥爷都是好脾气一句都舍不得骂我,要是我爷爷啊,肯定会损上我两句,不过我小时候也真没少给他惹事儿,他总说我是蔫坏。”
“其实你爷爷……最看重的就是你。”
浅浅只要想起那位老人家的模样,心里总是有种奇妙感觉。他并不是外人认为的那般霸道专断,也会像平常那种慈祥的老爷爷一样同人闲话家常,期盼儿女子孙围绕膝下。
康国深官司结束以后每周末都会雷打不动的去大院儿陪着。他那些叔伯姑姑,平辈的兄弟姐妹们偶尔也会去,但都没有康国深去的勤。爷爷也似乎更喜欢亲近他,没旁人的时候,一老一小一起吃饭喝茶,散步聊天,晚上听戏下棋打牌。老人家应该对康国深是寄予厚望的,又觉他长“歪”了,一身孤愤自傲且刚愎自用。所以面对他,总会情感上矛盾到喜怒无常。高兴时要说两句,不高兴更是要多损上几句。康国深也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总有办法哄住他。
在浅浅看来,那是种很令人羡慕的爷孙关系。
“嗯,你还挺会看的,依他的脾气,确实算挺纵容我了。”
康国深惊讶于的她的观察能力,一般人不明所以真的会被表象迷惑,以为他爷爷是顶烦他的,做什么都喜欢损上他几句。其实还真不是,爷爷对大部分人的感情都是平衡的,什么事情对与不对,点到即止。对待他,始终是不同的,深知他这人不受控,难免多为他担忧思虑更多。
“从我记事起,我父母就总是很忙,常年都在外面很少回家,一年都见不到两三次。上学我就跟着大伯,他那些学问辅导我是绰绰有余的,放假了我就去大院里跟我爷爷奶奶一起住,他教我背诗写字下棋分析古文,我哥哥姐姐都没这待遇。其实他心里最最看重的是我大伯,把我留在他身边也是想通过我了解大伯的生活情况。都是不肯低头的人,我们仨真挺像的。”
关于他的童年,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些人,浅浅断断续续听过一点儿。以前只听不敢多问,这种氛围之下,她大着胆子问:“你大伯和你爷爷是为什么决裂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子间的嫌隙谁又能说的清呢?
康国深轻叹,“发生了很多事吧,他们之间一两句也说不清楚。不如我们早点睡觉吧。”
铺好被子,浅浅先躺下闻了闻,是熟悉的味道,是那种冰雪融化被热气烘干之后干净清爽的味道。
浅浅两只小脚踩在墙面上,招呼他:“你过来啊,试一试,有点烫脚,我小时候好喜欢把脚踩在墙上,觉得很好玩。”
康国深照着她的样子,试了试,小骗子,烫脚得很,还好玩?
柴火烧狠了,屋子又小,热得离谱。
浅浅本就体寒,又只穿了一件短袖,自然感觉还好。可康国深穿着长袖,平常只习惯恒温,实在是热得难受,像蒸桑拿,双手交叉直接把上衣全脱了。
白炽灯下,男人雄健的身体点着润泽光芒,腰腹骨肉肌理,块块分明又细腻。
如此坦诚相对,他微扯嘴角对浅浅笑了笑,又野又欲。
浅浅眨着眼睛,没有刻意回避,就这样直勾勾盯着他的腹肌。
软乖又傻气地冒出一句:“你在军校体能一定很好。”
康国深无奈发笑:“你真敢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成年人哪有什么是不懂的呢,只是浅浅面对他从来足够坦诚,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被他这样一说才意识到什么,脸红了个透。
康国深眼睛里带着柔光,他叫着她的名字:“浅浅……”
“嗯?”
他就这样看她,什么都没再多说,浅浅就全部懂了。
深深吸了几口气,指尖微微发烫,手落下去卷起衣服下摆,一点一点地往上撩起。微微侧身对着他,感觉到那眼神满是难耐,干脆地将衣服一气儿全脱光了。
康国深把她放倒在褥子上,脑袋枕在枕头上,枕头里面装的荞麦,动一下,哗哗响。
平坦的微微下凹的小腹,细柳的腰,耳朵上的小痣,白玉似的锁骨,性感得让人喉咙发紧。他栖身覆在她身上,两个人的紧紧贴着,烫的要命,互相抱着更是热得厉害,可谁都不愿意分开。
浅浅小脸被热气烘得像喝醉了酒似的,他仔细看着,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搜寻到什么,抱得更加紧。
浅浅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对着他耳朵轻声呢喃:“你好烫。”
他终于是忍不住了,低下头,先是亲了亲她的脸,沿着下颌线直至吻上她的唇,舌尖儿度过去跟她的纠缠在一起。下一刻,浅浅闭了下眼睛,像开窍似的舔着他回应。
熟悉的味道和美妙的感觉,他愈发用力气,她顶着后背回应,消耗着空气和彼此心血。
他们之前的每一次贴近都太克制了,以至于想要放肆的时候他根本收不住,扯咬之间,弄得浅浅过于白嫩的肌肤泛起红痕。真的有点疼了,浅浅呜咽出声,小小挣扎了一下。
康国深蛮横的扣住她的腰,翻身让她虚骑在自己身上。这一下压得他自己都觉有点疼了。浅浅身体绷紧,呼吸开始不顺畅,努力想要让她放松,动作越来越轻柔。
这一秒他自己都异常惊讶,这种事情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耐心过,也没有这么兴致勃勃,驯服才是他风格。
善诱循循之下,浅浅仍是发怯,向后面缩,不自觉惊颤了一下,两条腿抖着。他干脆坐起来,趋上前,一只手从后面握着她脖子,困住她占据她。
浅浅很怕自己不够娴熟扫了兴,努力的想要迎合他,抱住他,亲吻他。嘴唇磨蹭着他喉结,浅浅好喜欢他的喉结,一直很想要这么做。手用力攀附在他的背上,轻轻抚摸。
这他妈简直想要人的命!
康国深的呼吸一窒,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像是在燃烧。
屋里子安静,能清楚的听见吮/吸声。
她闭着的眼,水红的唇,小巧的耳垂……好小一只,瘦瘦弱弱的依偎在身上。
他觉着自己手里当真捧着一只白白小兔,鲜活,可爱,乖巧的白小兔。他忍不住笑了下,呼吸着她的呼吸,轻轻地舔咬,折腾着,疼爱着,强势占有,费尽心思地想要掌控住这一切。
当喘息被再一次强行篡夺,全部身体都被掠夺一空。
浅浅完全招架不住,眼角隐隐溢出泪来。
她不适应,却咬着嘴唇强忍着。
这种程度的失控,于他是享受,于她,似乎并不是。
照理说已经是为人妻母,这种事儿不该生涩至此。太奇怪了些,康国深想抬头仔仔细细探寻她的模样。
浅浅不许,搂住他的头,耳边响起一声闷闷的呜咽。哭吟声似从喉间带着点委屈与害怕,又憋着不肯承认。
那种害怕不是假装的,是真的害怕。可她想要迎合,取悦。肌肤之亲,没有避讳,心和心几乎是贴在一起的,彼此心意相通的人,连呼吸声都能在刹那间察觉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康国深能强烈的感觉到,她其实害怕做这种事,越是迎合身体越不自觉的剧烈颤栗。
性/冷?
他想出来,她还是固执的搂着,不许动。
康国深略微撑着手臂,轻轻的问:“浅浅,你怎么了?要是不喜欢,就不做了。”
浅浅伏在他颈侧呼吸,颤了下肩膀,小声的,语气尤剩哭音:“我不是不喜欢,不是的……我喜欢你……你别动,可以吗?”
眨眼间,眼里的泪已经蓄满,滚滚滑落脸颊,浅浅抽泣一声,仍是紧紧抱住他不肯松开一点点。
“好,我不动。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了?”康国深哄着她,吸了口气,这样并不太舒服。
“我没怎么,你抱住我。”浅浅抱的很紧很紧,像是怕把他弄丢了一样。
浅浅恨这样的自己,她也恨过这样的自己啊。
那年夏天,大闹一场之后,狼狈躲回自己的窝里,浅浅就发现了自己的异样。她从此和别的女孩都不一样了,她不喜欢异性靠近,甚至不喜欢旁人靠近,包括二平。
不喜欢亲昵,她怕死了那种事。也不知为什么,是二平她就更怕了。
为什么亲近的人必须要那样啊?
她不想要。坚决不要!
二平很好,他真的待她特别好。接纳了所有流言蜚语,护着一句不肯多解释的她。可他终究是个普通男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盛年时期,浅浅的冷淡更加深了他欲念的火苗。
在浅浅刚去念大学那年,二平和在家里复读的小双睡到了一起。理由是醉酒,空虚寂寞,也许是一次,也许是很多次,导致小双怀孕了。风流过后清醒的男人皆是冷酷无情的,分得清爱与不爱的极致差别,所有钱给了小双让她自行处理。果断离开,一个人跑到浅浅学校附近忏悔思过,却一个字也没有同浅浅说。那时浅浅还傻傻的以为二平是为她而去的,感动得翘课也要陪着他,想尽办法让他留下来。
九个月后,小双挺着大肚子跑到大学门口,找到浅浅,告诉她,二平的孩子到孕晚期了,他给的钱不够用,求她成全。浅浅实在问不出这九个月小双躲在哪里,也不知该成全什么,只知道人命关天。
那段日子,太龌龊,太难看,太凄苦。二平花光了自己所有积蓄,又找自己大哥借了一大笔钱,所有生孩子的事也都是求他大哥找人帮忙办的。但他大哥天生冷情,一次也没出现过。全都是浅浅帮忙照顾,不是圣母心,是偌大的城市冰冷至极,可那么小的一个小生命是热乎的呀。她抱着,怎么都狠不下心。
小双却非常狠得下心,费尽心机得不到二平半点真心,说尽了丧良心的话,二平盛怒之下扇了她巴掌。这一巴掌,情断义绝。小双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家又去复读,野心勃勃。
那之后,浅浅和二平的感情变成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一切都混乱不堪,孩子每每啼哭,浅浅心软心痛。她也是在毫不知情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至亲舍弃的。
每一个孩子都是无辜的,都不该都遗弃。
她不知道好的爱该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她需要爱,她和二平之间纠葛太深,几乎伴随贯穿着她整个青春期,情感上依赖到难舍难分。最后达成共识,一起抱着孩子回去。二平的父母见到孩子,没办法不同意。
妈妈哭泣,爸爸狠狠抽了浅浅耳光。骂她蠢,骂她自毁前程!
滚!滚远远的!
断绝来往。
回想起来,当时的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蠢,反而误以为那是很了不起的一种爱,勇敢死了。
谁知到头来,一场空。
爱什么呢?
到底爱了什么?
那些年,一直一直骗自己,以为一辈子自欺也可以活。
人在没有更多选择的时候,只能选仅有的,唯一的。这就是人性使然。
人的好与不好是相对的,没有那么绝对。
二平做错了,但他一直在悔恨莫及。
浅浅从不曾告诉任何人这些真相。所有人都以为她和二平相亲相爱。连他们自己也跟着这么认为。
二平走了,连一句遗言都没有。
浅浅悔悟,没有二平跟她相依为命,原来也不会死。也并没有怎么样,甚至像翻开了人生的另一幅篇章。
遇见了此生想都不敢想的人。
他的出现,是老天为她点亮的天灯对吗。
那我是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就因为跟爸爸妈妈不亲,不算孝顺,不听话,曾那么的任性和愚蠢。所以上天即给我天灯,又要继续惩罚我是吗?
让我一直无法感受到男女之间该有的那种快/感。
浅浅就这样哭得愈发急促,哭了好久,声音沙哑。脑袋里嗡嗡作响。也许她哭的是命,从不曾想过会遇到更好的,当时真的就以为,人生也不过如此了。
康国深听着她哭,没有用语言安慰,只轻轻抚触她的背,紧紧的抱着她。给了她全部的安全感。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如此悲凄,也并不多问。
只剩心疼。
姑娘哭得太让人心疼了。
她爱哭,原是受过极大的委屈?
男人鼻息喷洒着沉沉热气,手臂,胸膛,腹肌皆是热得要命,燃烧着浅浅体内的火苗,像是快被他的体温融化,愈演愈烈,越烧越旺。周身焚燃的热,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终于,浅浅闷哼了声,停止抽泣。
用心听他心跳。
狂热的,剧烈的。无比清晰。
轻轻抬起了他的头,四目相对,那人眸子雪亮,一生坦荡,照亮人心。照得人脑子无比清醒。像是被什么戳到了心尖里,一股麻酥的暖意从心口迅速地涌遍全身。
浅浅伸手,抓住了他,轻轻的碰触。瞬间,坚硬如钢铁。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脉搏在猛烈的跳动。突然大胆地推倒了他,俯过身亲上去,柔情入骨,令人神魂颠倒。
窗外漆黑一片,没有繁星皓月笼罩大地,只有眼里他清晰的面孔。浅浅学会了怎么用唇舌去勾缠,加深吻戏。
康国深在她的颈项间,闻到一股赤人心扉的体香,熟悉的山果味道。情难自禁,低低吟了一声,比她更加用力。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教你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餍足过后,房间里混浊空气逐渐散去,康国深用被子把两人紧紧裹在一起。
浅浅试图去踩脚下的墙,康国深个子太高,只好斜着身子躺,配合她,让她用最舒服的姿势躺着。
贲张狂浪的情/欲感慢慢消失,他有些倦怠,声音慵懒,又格外清晰,“浅浅,告诉我,你还受过什么委屈,可以吗?”
“没受过什么委屈。”
浅浅对过往所有一切的认知在这一晚愈发清晰透彻,她忍着哭腔,哀哀地说:“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她后来想过无数次,其实自己和二平跟《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里的情感纠葛很雷同。不过他俩之间与原本那个故事的主角,是颠倒的。浅浅是王耀,她深知自己多么残忍。她是海水,熄灭了二平火焰般的热烈。
她的出身注定了不知第一次该如何去正向的爱人。
害怕又向往。
不断的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抱着丝丝幻想,试图改变和拯救的目的去相爱,可爱情不该是那般畸形的,注定是场悲剧。
在人去楼空之后,人走茶凉之后,一无所有之后,哭过也笑过之后。才深刻明白,只有死亡是永恒的,死亡让一切回归平静。
水火交融之后,生命的消亡,给了另一个人解脱。
而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她都难以启齿。
人的幽暗,没有止境。
人类太自私了。
浅浅声音哽咽住,说:“其实我……我和他不是夫妻,我们结不成婚,太小了。他背叛过我,我就很抗拒,常常不欢而散。好恐惧他回家,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公司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但我们从来不争吵,也分不开。”
没头没脑,他却也全都听懂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因为我总是很害怕,我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再也没有人会要我了。”
她哭的很轻,又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根本就没有家也没有依靠,一个行李箱就能装满所有东西。拖到这里拖到那里,到哪儿都感觉呆不了多久,都要看别人脸色和心情。心也已经早就习惯了漂泊无依,就无所谓何处安放,都一样,都没有指望。不该有什么指望,都是奢望罢了。可人一旦奢望,就会变得贪婪,就想要抓住点什么,一定要抓住点什么,不管是不是属于自己,总得拥有点什么吧,不然也太可怜了是不是……”
“好了,别说了。”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一转身什么都没有。
当唯一亲密无间的人真真正正走了之后,是惊骇,是大彻大悟。
其实这个世界,谁都没要谁,谁都不要谁。
谁不是独活?
撞击心灵的真心话,心碎了无痕。
心里像被什么钝器锤了一下。康国深亲了亲她的发,抱紧瘦瘦小小的人儿。
长久以来,她第一次自愿吐露心声,自然也有不能说的秘密。
康国深全都不在乎,过去的情人,孩子,仇人,人情债……
往事如烟。
全部都不重要。
他们就这样躺在这里,抱在一起,仿佛要在个落魄地儿,厮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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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对手戏全改了一遍,这章原本的船也删了。已经写的很隐晦了,还是锁了又改,改了又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