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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他开自己的那辆商务奔驰从来不会停进院里,财不外露。
一进大院,康康就撒欢的跑,见了人就大声打招呼,特别有礼貌。又似乎是刻在骨里的基本素养。
这个院子里,统一制式,一切自成体系,没有外来人,大家几乎都认识。生态圈子独立,相对单一。这样特殊的环境,造就了这里的孩子都有一种特别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也很好理解,外面人眼里或神秘或位高权重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是平常,早见惯不惯了。
康国深随口打招呼的长辈,都有可能是正局级或副部级,浅浅光是默默的看着对方肩章,都不由的肃然起敬。
迎面走来一个步伐潇洒穿着时尚帅气的女人。油光锃亮的男士大背头,豆沙色暗红嘴唇,一身女士条纹西装披着呢子大衣,夹了个皮包,十厘米朝上细高跟鞋,模特一样的气质,走路带风。跟这院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刚见你儿子跑进了,都长那么高了?记性挺好,还记得我是漂亮阿姨。小伙有前途。”
万宝路不大喜欢小孩,但好朋友家的勉强可以短暂喜欢一下。她眼神略略扫过,看了看康国深身旁的人,眼里有些不可思议地探究一闪而过。
浅浅坦坦荡荡进来的,自然是没有半分闪躲,也就那么回看着她。
女人气场太强就会显得冷酷。可这个女孩又是不一样的,像一阵风一样潇洒自如。
“回来找骂了?”康国深笑呵呵的问。
“可不是吧,挨一顿臭骂,下飞机饭都没吃就赶过来报道,饿死了!”
“我当你让老毛子卖了呢,野那么老远,这回不走了?”康国深斜睨着她。
“走哪儿去!一天天的电话催命一样,我寻思在外面躲着能多快活两天,根本不可能,干脆回来挨骂,骂一顿我耳根子能清净大半年。”
康国深顿了顿,大笑,说:“那咱几个真不愧是铁磁,一天天挨呲没够,不如哪天聚聚啊。”
“成啊,让郑瑞明安排,他花样儿最多,对我胃口。”
康国深听着,又是一阵愉快笑声,嘴上揶揄:“那我们得等您挪出时间,您这八国联军都能凑齐的主儿,还能有时间打发我们。”
丫嘴巴有毒!
万宝路撇着嘴,没搭这话茬,瞧了瞧他身边的小人儿,一把就拽下了浅浅的口罩。上下扫视,满脸很感兴趣的样子,露着不怀好意的笑模样。
“这谁呀?呵,够白的啊,自带妆容。这脸怎么了?过敏了?”
康国深不客气的打掉她的爪子,把口罩给浅浅重新戴上,顺势把人带到自己身后护着。
“不是过敏,水痘,也不怕传染。几十岁的人了,还跟个猴儿一样,伸手就掏,有没有点素质!”
“嘿!康国深,你小时候对着我家门口撒尿你都忘了,您跟我这儿谈素质?!”
万宝路就是故意的,她一看康国深那架势就不对劲,不能轻饶了他这破嘴。
“诶,姓宋的!别老拿八百年前的事儿寒碜人啊!放不出点好屁!”
他们几个都一个德行,见面就掐。以前打招呼都是:哟,您老还健在呢!还没玩死呢,真不容易。后来被长辈偶然听见大骂他们几个晦气,就收敛不少。
万宝路瞅着康国深防贼似的样子,开始狂笑,手一甩,压根不搭理他,对着浅浅说:“别跟他好,你这么白净,我看上了,回头水痘好了,把你介绍给我家弟弟,我弟人比他强多了,脾气可好了。”
康国深闻言,横着笑眼,“我看你敢!”
“哼哼,我偏要跟你抢!”
“你抢一个试试。”
“没劲!有能耐别让人坑啊!就会跟我们横。”万宝路阔步一迈,大摇大摆的转身要走,临走还不忘狠狠挤兑他几句:“你那事我都听明明说了,我只能说活该!早让你下手你不听,害得我他妈跟着气的要死,下回聚我还得骂你几句。妈的。”
浅浅瞪圆了眼睛心里直打鼓,您可真敢说啊您。
康国深一脸笑模样一点没掉脸,却是不想搭理她的态度,拉着人朝反方向走了。
浅浅跟着他一直也不说话,以为她是不习惯他的这种朋友。搬到新家之后,他确实没带过什么朋友回去,只想要一个人清净,整个人都变安静不少。
他忽然耐心给她解释:“她是我们发小,那边宋家的人。以前挺红,有名的女痞子,网上有很多她的传闻。现在低调多了,没办法,到岁数家里都管的严了。”
浅浅点点头,没说什么。
从见到万宝路第一眼,其实就认出了她是谁。
在互联网还没有如今这么发达的时候,大部分消息来自于报纸杂志。浅浅有个表姐特别喜欢买八卦杂志,一样的杂志买两本。一本给大家上课传着看,一本自己留着把喜欢的偶像照片剪下来做成一本册子。在文科班,理科课大家都听不进去,总偷偷翻杂志,互相传阅。万宝路在那本杂志上的照片儿是当时最流行的一种风格,非常炫酷。十八岁文艺少女,比她们也大不了太多,就已经在文艺圈里大红大紫,红遍全国。万宝路是她的艺名,网上没人知道她真名。听说是因为她特别能抽烟,十几岁就是老烟枪,且只抽万宝路。
她是文娱圈子里最早红起来的大才女,写文章,出书,玩音乐,拍电影,开公司,能玩的都玩过。后来许多人想模仿她的路子出道,都是东施效颦罢了。传闻她跟许多大名人大才子都好过。前夫是知名大导演,离婚之后低调了很多。偶尔也还会有一些八卦消息,说某某小鲜肉是她在背后养着给捧起来的。是不是造谣,也没人真的在意。总之那些事随便搁别的女人身上指定是得让网友骂死。但搁在她万宝路身上,就全不一样了。
追捧者觉得非常酷!真性情。女人活成她那样,太值了。
网上离谱的传闻许多,但无论怎么样,好像都没人动得了她,在那个圈子里有多少绯闻都无关紧要的,依旧可以在荧前幕后风生水起。
原来,她和康国深一样有着特殊背景,又一个运气本身?可以自由不羁,恣意洒脱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儿。
互联网时代,越是普通人越敢八卦名人。一事无成的无聊人只能靠在网络世界发泄,怀着最大的恶意,羡慕,妒忌,和没来由的恨。而万宝路必然是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些躲在电脑后面的键盘侠都是谁,因为根本没必要!蝼蚁都是一个样,没人想知道有什么区别。
浅浅想着,笑了笑,说:“我知道,我表姐小时候很喜欢她,做事说话和穿衣风格都想要模仿她。那时候很多人模仿她,但是都学不出来。”
普通人哪里想得明白,以为学一学也能像那么回事儿。其实有些东西,根本是学不来的!
“你也喜欢?”康国深眼神流露着好奇。
浅浅答:“还好吧,我们普通人当然都羡慕她啊,我还看过她的书,还挺有思想的。”
万宝路在书里写:人活着,其实不必在意成不成功,能不能活好,值与不值,有没有糟蹋人生。只要自由自在做自己就可以了。取悦别人不如时刻犒赏自己。
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才会拿别人的话当成是自己的座右铭。殊不知人家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写下这些话。而这些话,其实根本不是说给普罗大众听的,只说给她们那一类人听。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资本才情皆具,才配狂傲。
康国深很不以为然说:“你还看过她写的书啊?那你小时候也真是挺无聊。”
“怎么了?”浅浅很不解。万宝路那么有才华,他竟觉得无聊?
“这么跟你说吧,郑瑞明名声都比她强。这院子里,没人会看她写的东西。”只是发表一种感慨,也没别的意思。
“为什么?”这里人不欣赏才华吗?
康国深知道她在不解什么,轻叹道:“她妈妈是改嫁过来的,她原本不姓宋,我们这地界讲究真血统,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功。不是不欣赏,是没人有工夫欣赏她。”
“那你们这地界真不咋地。”浅浅自己在嘴里嘀咕着。
她反而觉得万宝路真有能耐,在这种集体制的环境下以那样的身份生存,还能走到今天这步,属实不易。
“反正我觉得她很酷很厉害很有才。”浅浅发自内心的说。
“要不,我折回去给您要一签名回来?”头一次见他这样玩世不恭,可浅浅偏笑不出来。
“你别贫!”
浅浅轻轻拍了他一下,看看四下无人,声音澄净又柔和地跟他说:“你们这地界,就不是个善待人的地方,她肯定活的很不容易吧。”
千夫所指,人言可畏。这八个字杀死过很多人。能活下来的,也都已是万箭穿心。而能活得好的,必是被扒掉层皮了。苦血里熬出真性情。浅浅敬佩这样的人。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可康国深的心里却在这一刻被浅浅一番话捂得火热,一股暖流泉水般注入心扉。
多少年了?从小身边大部分人都是看不起万宝路的,背地里骂她辱她轻贱她,要不是她自己足够强悍恐怕已叫人欺负死了。她后来变成那样,是环境使然,用一种破罐子破摔来反抗和自我保护。
一个有着钢铁意志的顽强女孩,仗义豪爽从不虚假。人对她三分好她能还上十二分。这是康国深看得起她的原因。郑瑞明见色起意,但也真心护过她。走得太近也都被家里人骂过警告过。成年后,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顾忌。
亲亲疏疏,成年人看的是利益最大化。
万宝路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强权之下生存,很少为她多争半句,全是仪仗肚子争气给宋家添了两个儿子保住地位,也就一心全扑在儿子身上某求回报。
人性使然,没有对错。
朗朗乾坤之下,有位姑娘站在寒冬之中,自己还生着病,却正义凌然为只谋了一面的人感到怜惜:她肯定活的很不容易吧。
康国深后来远走他乡,再没见过一个这样好性的姑娘。这一幕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那大概就是他想要交心的端倪。
姑娘看着软弱无比,其实傲骨难驯,绝不趋炎附势,隐忍又清醒。宁愿被砸断骨头也不愿被人踩在脚下。可她后来却愿意为了一个人频频折腰,一退再退,甚至委曲求全。
她爱人的方式,你根本就还不起。
院里起风了,康国深赶紧脱下大衣给她挡住,嘴上说:“她这几年在我公司可没少捞,哪里不容易,有钱着呢!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赶紧回家!早知道我就叫人来接咱们,把你送到家门口。别再把你吹出个好歹。”
“应该没事吧,我都觉得我好了。”浅浅推着他手臂,给他套衣服,“你穿上大衣,别冻着了。”
这种时候,她还是没有只顾着自己,心里装着每一个人。
他忽然说:“我算是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我爷爷脾气那么臭,是个人他都烦,偏偏愣是没说过你半句不好。”
浅浅笑眯眯,笑容皎洁如月,抬着小下巴问:“怎么说?”
“我们这地界儿,就缺你这种人。”
“我哪种人!”
“傻帽!”
“你干嘛骂人!”
“没有,我夸你呢。”
“你就这么夸人啊你!”
“认识你之前,我都不夸人,我只骂人。”
“我看也是!你这人……你烦死了你!”
“你别烦我啊。”
“就烦!”
“别啊。”
康国深笑容逐渐变得有些轻浮,她甜滋滋的模样真勾人儿,人细密地喘着气, 瘾君子似的, 实在忍不住,指尖滑过她手背,一把牵住。
浅浅吓得赶紧挣开他的手,假装凶凶地:“你干嘛,注意影响!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康国深一点儿不在乎,表情略微夸张,“不瞒你说,爷在这个院儿里,曾经也是一霸!”
浅浅捂着口罩笑,“你快先进去吧,康大少爷。”
人就像心里抹了层蜜糖,一点一点在融化,黏黏腻腻地,怎么藏着掖着,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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