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还于人海（修改版）

　　【十七】水痘

　　厨房里总有人进进出出，浅浅忙完了就没再出去。其他人她不认识也就不敢贸贸然招呼，也没必要。

　　辛苦大半天，李老师当然也很愿意放任她这样躲清闲。

　　这些人里面郑瑞明的母亲她见过几次的，来家里找过李老师。保养的极好，皮肤光滑显得格外年轻，穿着像三十几岁的人一样靓丽，身材娇小，五官清秀，说话声音十分好听。总是一脸真诚的笑。一看就是世家小姐。

　　这次见到，又眉目温和地对她说：“浅浅你可真能干，李老师就是比我幸运，我们家就找不到像你这么贴心的人。以后有机会，到我家去玩，一起喝喝茶，我还挺喜欢听你讲话的。”

　　说话是门艺术，郑夫人造诣颇深。

　　浅浅笑着点头，客套话说起来也不输：“嗯，谢谢您的邀请，您家里一定被您打理的特别好吧？真想去见识一下，不过我来这边都是临时的，您也知道康先生那边事情很多，主要是康康离不开人，带小孩都没时间管别的了。”

　　“对，带小孩是真的没时间。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的，有空来我家玩。”

　　“好的。”

　　待厨房又变得安静下来，浅浅想：恐怕还真没那个机会，哎，都是高攀不起的人。

　　康家算得上新/红色/家族，解/放前后家族里出了好几位高级将领，都担任要职。虽然后来明面上已经杜绝去讲究什么家族观念，但事实上康家的这一支是很有些势力的，且隐藏的也很深。

　　而郑瑞明的爷爷和父亲也都是同样量级的人物，他家还有不少在部队里任高级职位的旁系亲属。

　　两个家族里只有他俩没走仕途去经了商，可想而知这俩人是家里怎么给捧着的特殊存在。

　　这些错综复杂的庞大家族背景，浅浅当然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这些人都是一样的高不可攀。他们的客气，也不过是种客气罢了，哪能当真？

　　人得懂分寸和界限。

　　就如同当年皇帝住着的紫禁城，一墙之隔，两个世界。平民可别胡乱肖想，跃龙门，那都是有代价的。普通人要么有超出常人天赋异禀的能力，要么就豁得出去，有舍有得。没那两把刷子就老实呆着别动。历史上那么多无比厉害的人物，到最后也不过一页纸就给翻过去。

　　书读多了也可怕。会觉得人真的太过渺小，尤其是认清自己之后。

　　毫无背景可言，只有自己一人。

　　沧海一粟，吾生须臾。

　　浅浅走到门边，探头向外看了看，这些人物，气势磅礴地坐在那里谈笑。

　　那么大的事就给平了，他们在庆祝。

　　后来，浅浅偶然一次又听见他们在书房聊天。

　　郑总说：当初你就不该仁慈，撤资不给她擦屁股，好的坏的全留给她，最后让她顶罪就好了。就是不知道将来怎么跟你儿子解释。

　　康先生回：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就说病死了。

　　浅浅实在无法忽略他那个狠戾的神色，瞬间攥紧双手，呼吸困难。想逃。但人已经站在了门口，被他发现。

　　他以为她什么都不懂，竟可以瞬间眉目含笑冲她招手，浅浅，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判决书那么厚，债权人的名字一大排。他全无所谓说是好东西。

　　这些人，可以凌驾于国法之上？这个念头让她悚然一惊。

　　资本市场有那么多擦/边玩法，谈不上犯多大罪，且背后有能人帮他们钻了空子。

　　换做普通人，哪懂这些门道。

　　一场官司，整整闹了快一年。

　　饭后，人差不多都走光了，送完客人，康国嵘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单独跟弟弟说话。

　　“你最好是听安排，也差不多到岁数了，往后没人惯你这些，郑瑞明也作到头了，他要是不按时报到，你看他爸整不整死他！全都是他妈给惯的。你往后少跟他混点吧。爷爷现在在吃抗压药呢，不然早把你腿打折了！”

　　“说我就说我，别捎上人家。差不多行了，我这一天啥也没干，竟挨骂了。”康国深一脸的不耐烦。

　　心情本来不差，可也没有多好。这段日子以来，见面就是数落，家里是个人都能损他几句。爷爷没完没了地骂人，大哥觉得这事挺没劲，饭都没赏脸来吃。

　　“你当谁乐意管你！还不是因为你家就你这么一个，多生一个都没人乐意搭理你！”

　　全是气话罢了，康国嵘看着他脸色不好，也不想再挤兑他，心里琢磨说点为他好的事。

　　“对了，今天跟你妈说好了，过两天到我那儿去，我给你介绍个女孩认识。我们检察院里最优秀的，她爸爸……”

　　话还没等说完，康国深一股邪火窜上脑门，他讽刺人可是很有一套的。

　　“怎么着？这世界除了你们体制内没好姑娘了？姐！你少拿那些鱼木脑袋来烦我，一个个公主病，我看不上！”

　　好姑娘？你分得清好赖吗！

　　大院里那么多千金小姐，名媛闺秀，归国女精英，他偏偏就跟那个万宝路玩的好。靠老娘改嫁换身份攀高枝儿的货色。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喜欢跟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扯不清！

　　“那你能看上谁！下九流？”康国嵘越想越气，说话自然难听。

　　康国深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东西，阴阳怪气跟她贫嘴。

　　“你上九流？怎么没当几年小领导，优越成这样了？你们院思想品德教育有问题啊，我回头得跟你爸反应反应。你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无产阶级万岁！还下九流，你跟奶奶论去，你看她骂不骂你！”

　　他们奶奶那是民族英雄的独生女，谁敢当她面侮辱人民群众？

　　康国嵘被他气的笑骂：“你！你少跟我贫！你能不能心里有点数！”

　　“有数着呢，我心里有人了。”

　　康国嵘一下想起厨房里那一撇，慌乱的两个人无所遁形，压低嗓音跟他说：“那是个什么人啊！你妈不会同意的。”

　　“用不着谁同意，我乐意，少管！”

　　康国嵘就见不得别人跟自己耍横，全家就他独一份儿！气的抄起手里皮包对着他后脖梗子狠砸了一下。

　　“你最好别惹我！赶紧回家管你老公孩子去！”康国深耐心耗尽，甩手就走。

　　李兰之正好瞧见这一幕，真没话劝，冲着康国嵘摆摆手，“刚才你爷爷又多骂了他几句，这会气儿正大呢，别招他。先回吧，回头我替你说他。”

　　其实妈妈都护犊子着呢，总这么敷衍人。

　　“下回他的事我可不管了！气人劲儿的！”康国嵘气得转身就走，临出门还是忍无可忍地跟李兰之多说了几句气话：“三婶，那个保姆留下就是个害，把你儿子魂都勾走了！不管？不管您就等着他闹吧！”

　　这怎么话儿说的呢？

　　李兰之有点不信。又有点……说不清什么感觉。

　　她这儿子对女人的事似乎不太上心，当年跟宋家那个爱抽万宝路那姑娘玩那么好，也没见有什么真东西。后来还不是找了别人结婚。结了婚凭良心说也没有做的很出色，男人的通病他也都有。

　　总之，挺难伺候的主儿，谁真乐意跟他也不见得有好！

　　厨房里的盘子碗碟子堆成小山，剩下的东西真的洗不动了。浅浅脑子里很混乱，胡思乱想了这半天，总觉得脑袋要炸了。眼眶连着太阳穴，好疼好疼。刚刚喂康康吃饭她就已经感觉自己不太对劲，疼的快忍不住了。

　　突然，头晕的更加厉害，差点没站稳，她使劲儿扶住旁边的水槽边沿。忽冷忽热的，一会儿冷的要命，一会儿又浑身发烫。真的撑不住了，人慢慢蹲了下去，紧紧蜷缩到一起，抱住膝盖几乎成一个团，这样似乎也没有好一点。

　　康国深脸色极差，闷头走进厨房，唯一能让他觉得好受点的人在这里。

　　乍见浅浅这样姿势蹲在地上，心头一颤，赶紧询问：“浅浅，你怎么了？”

　　“我好难受，好像发烧了。”浅浅仰着头看看他。

　　康国深半蹲下身子，伸手覆在她额头上，很烫，顺势搂住她肩膀。

　　“是发烧了，别弄了，我带你去休息。”

　　浅浅咬牙，想站起来，有些费劲儿，太难受了，头晕眼花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她眼前迅速旋转，晕眩，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

　　眼看她眼神失焦，康国深一把把人抱了起来，打横护在怀里，抱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康老爷子带着康康在看电视，瞟了几眼。李兰之正戴着眼镜，手里拿着学生的博士论文从自己房里走出来。

　　“怎么了这是？”

　　康国深先是沉默，而后压低声音，十分温和，说：“浅浅发烧了不舒服，你们忙你们的，我来照顾就行。”

　　刚才还一身的狗脾气，看谁都不顺眼，歹谁呛谁，现在这是？

　　李兰之很快放下手里东西，跟了进去。

　　康国深把人小心放在床中间，盖好被子，又看看时间。这个点儿折腾去医院也不见得马上就能看好，开始四处找药。

　　李兰之走过去伸手探了一下，烧的不轻。累了这么一天，都没吭一声，这孩子是真实在，不免有点心里不落忍。

　　“浅浅？你不舒服应该早点说，那些东西放着明天找别人来做就是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浅浅这刚往床上一躺，就感觉人脑袋昏昏沉沉的，很虚弱，精神也不太行了，蔫巴巴开始犯糊涂：“不知道，好奇怪……好热……”

　　康国深找到体温枪给她测了一下，高烧。又找出退烧药，端着水杯，药片直接塞进她嘴里：“来，浅浅，把药吃了。”

　　浅浅只感觉有人把她从背后抱进了怀里，精神恍恍惚惚的，反应不过来。嘴巴里含着药片怎么都咽不下去，浑身无力瘫软。

　　“再喝点水。”

　　他的脸几乎要贴上来，浅浅感觉有股温热气息从耳边侵袭而来，很快水杯又在她嘴唇上下晃动，水流直冲嗓子眼儿，她使劲用力将苦水和着药片一起吞了下去。

　　“好苦……”

　　她迷迷糊糊，咕哝了这么一声，人就彻底倒下了。

　　“吃了药退了烧就好了，你乖。”哄自己家孩子一样的语气。

　　很快，康国深又拿了一片康康在这边剩下的儿童退烧贴给她贴在额头上。

　　还觉着不太放心，说：“等一会儿要是不退烧，我就带你去医院。”

　　“不要……”浅浅闭着眼睛摇头。

　　“行，那你就先躺着睡，我看着你。”

　　他俯身小心翼翼将人放回到被窝里，又把手落在她额头上试探了好一会儿才在床边坐下。

　　李兰之瞪着大眼睛在一旁瞧了又瞧。

　　哦？转性子了？会伺候人儿了？活见鬼！不是撞邪了，是有问题了。大问题。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最清楚。

　　李兰之小声叫住他：“康国深，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反复看了好几眼，确定她睡着舒服，又帮她掩了掩被子，他才跟出去，随手带上门。

　　李兰之双手环胸，老教授姿态，审问道：“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康国深一时没明白。

　　“康国深，你打个喷嚏我都知道你有几个唾沫星子！你跟浅浅……”

　　“我看上她了。”

　　老式宅院，隔音一般，他故意压低了点声音，但足以让客厅那头的人听见他这话。

　　康老爷子一把抱起康康，回了自己屋里，没一会儿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二老盯着自己儿子，等他给解释解释，他却一声不吭了。

　　“你想闹哪出？”康冼冷硬质问。

　　“没闹。”他从确认到承认，不过三秒：“我认真的。”

　　这种坦白局李兰之当然惊讶万分，但并不觉多么稀奇，还真让国嵘猜对了！

　　这个别人帮他们带大的儿子，跟家中所有的其他孩子都不同，他很少说认真，大部分事情模棱两可不轻易表态不站队，除非是自己认定的事。从小到大，所有事一概是自己做主。

　　浅浅这个女孩子，说实话是真的挺招人喜欢，不谈背景只论人品学识，没得挑。又是那副好模样，好性格。男人对她日久生情，可太正常了。

　　李兰之暗叹。这个混小子，看上什么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他的喜欢，未必是好事。

　　当妈的没有什么反对情绪，反而有些庆幸。

　　今天真是太巧了，算得上是个缘分，浅浅是丁教授的闺女，她心里还挺高兴的。

　　康家老先生从最开始接触浅浅，就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要是名伶当初能像她这样是个过日子的踏实人就好了。他当然也觉得姑娘人不错，年轻但不冒进，相处起来让人特别舒服。

　　老领导看人相当准，这姑娘情商很高，为人正直，能压事儿，识大体。他们两口子偶尔拌嘴，有她在旁边劝着，争都争不起来。两个人都能让她哄的开心。

　　都是官场上明争暗斗的老手了，二老很懂心理战。

　　凡事要从长计议，不可妄动。

　　李兰之心里活动一大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没什么表情，说：“你大姐才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你就不给人好脸色看，我说呢，原来为的这个？”

　　“他们检察院能有什么好的，满嘴匡扶正义，其实不也就那样，清高什么，装的要命！”憋着这口气儿很久了。

　　嚯，人家才帮你办了件大事，翻脸就无情？这确实是认真了的。

　　李兰之再憋不住这口气儿，忍不住笑了笑，“我们是不管你这些哦，不过我看你也是一厢情愿，没瞧出来人家姑娘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上赶子不是买卖。懂吧？”

　　李兰之作过留学生，思想是开明的，女孩子不论什么出身，思想独立是要紧的，她喜欢浅浅的原因之一，就是觉得这姑娘挺清醒。至少在她面前从没论过儿子半句，分寸拿捏地特到位。不像大院里有些姑娘，恨不得生扑他怀里。

　　挤兑谁呢？他随口敷衍：“确实不是买卖，这不就破产重来了么。”

　　说完，人转身就进屋了。

　　李兰之看看墙上的旧挂钟，时间不早了，该睡了。晚上老两口哄着孙子。康康睡觉老实，在自己的小床很快就睡着了。

　　李兰之同丈夫讲：“浅浅是丁教授家的，你说巧不巧。”

　　李兰之书香门第出身，一生最看得起有深度的文人学者。康冼之前总听她说起这个人，这个年代，还有人翩翩风骨耀春秋。现在还研究吐火罗文的人不多了，她的学术朋友里，就剩下这么一个，地位可见一斑。

　　李兰之忍不住又问他：“老康，你觉得浅浅怎么样？”

　　“我觉得有用？”康冼素来惜字如金。

　　对啊，没用。

　　没结婚之前，说介绍蒋家女儿给他，大家都觉得最合适不过，可以处一处。他跑国外躲着，回来就奉子成婚先斩后奏了！想气死谁！

　　那一段婚姻，选了那么个女的，肚子里没墨空有一副皮囊，还时常出言不逊，李兰之是一万个看不上眼也得忍着。儿子离婚，实话说她特别庆幸。

　　“什么都好，就是背景差，听说还未婚先孕，孩子丢了。你说怎么办？”

　　李兰之倒不是瞧不起谁，只是作为母亲都觉得自己生的最好，不免各方面衡量，不合适，满腹遗憾。

　　“随他去吧，这小子我们以前都没管过，现在管还有用吗？”

　　康冼皱着眉头，儿子从小就最有主见，又是大哥给带大的，思想就定在那了，人的思想是轻易掰不过来的，不如先由他去。就好比这次，吃亏了自己就回来了，羽翼未丰，飞不出老巢。

　　李兰之想了想，又满是牢骚，“不管他行吗，以前那个是他自己选的吧，谁也没拦着啊，什么都由着他，问题是行吗？根本就不行！我真怕他了，往后这些个大过天的人情，你去还！”

　　一向运筹帷幄的康老，眼神里几分愁意。当父母的，谁都希望自己孩子懂事听话，按照规矩找到个合适的，培养感情，和和美美，阖家幸福。但这事呢，放他身上就比什么都难。

　　康冼提高些音调说：“就你儿子那脾气，老爷子都管不好。他怎么从部队里出来的，你忘了？”

　　这儿子，他们一直就管不明白。大伯哥身边养鸟似的给带大的，思想保守心思野。什么鸟笼子都像摆设，逼急能把人叨出血。且是个不省心的！

　　大家都工作挺多，都挺忙的，还是消停消停吧。

　　老两口各自叹口气，睡觉了。

　　后半夜梦中的浅浅难受极了，整个人似陷在巨大漩涡之中，身体摇摇欲坠，又无处安放。她只能蜷缩成一团，自己保护自己。

　　人就这么背对着他，迷糊中嘤嘤的哭了起来。康国深束手无措，伸手把她转向自己这边，探了探额头，还在发烧，摇了下她身子。

　　“浅浅，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不要……”

　　“我不要走……我能去哪儿啊……不能回去了，我回不去了……”

　　半梦半醒，嘴里咕哝几句胡话。没一会儿功夫，又没动静了。冷白病态的脸在睡梦中愁眉不展的，康国深就这么看着她，伸手帮她擦掉眼角泪珠，拨弄开耳边碎发，最后手指轻轻落在眉心，抚平那丝丝愁意。

　　梦里也是个受气包？

　　其实饭后饮茶，他就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她总躲着他，像是不舒服的样子在强忍，很少见她那样没没精打采，问她什么都不说。

　　平时对她是有多严苛，连生病都不敢说？

　　手机又响了，熟悉的铃声，康国深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在她身上。摸出来，是公安厅里的熟人，发来了不少消息，大意是这么小的孩子很难找到，又没采血，几乎不可能。

　　手机没被打开过。他被人查过很多次手机，所以很清楚手机没被人动过是什么样。

　　以她的性格也不会那么做。他早就猜到，姑娘空有一张嘴，假把式多。

　　一天都不得安宁，这一刻真的很累，康国深忍不住趴在床边。又摸了摸她体温，身体在降温了。最后，忍不住捏住她的小手。

　　其实最开始，他对她是一种很漠然的态度。就如同康康的宠物房里添了新生物。保姆于他而言，正是如此。

　　但她这人不吵，内心很干净。跟她相处过几次就能知道她的好。被蜘蛛咬了之后他们的关系变了很多。她胆子大了一点，笑容明媚，很会跟人谈笑聊天。郑瑞明总想撩她，她像个傻子似的也不懂人家套路多深。让他很来气，就故意冷落她。

　　那是某个周末，他闲下来呆在家里，曲面屏里放着某部炒得大热的国产科幻电影。是他团队做的影视后期，一时被追捧上天。

　　家里人都说他的公司不会有什么大作为，娱乐圈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玩意儿。所以他后来很少跟人提起他最初的理想是做影视后期这件事。因为确实很喜欢过，投资血亏，也就不怎么喜欢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那种傻事，他不可能再碰了。

　　浅浅端着茶凑过来，主动找他讲话：“康先生，您是投资电影的对吗？听郑总说，你很懂电影特效，是自学的，真厉害。”

　　他正闲散坐着，忽的正了正身子，接过茶杯，小小抿了一口，黑沉的眼在她身上垂落片刻。

　　那两天网络舆论大战又闹开了，他阴晴不定没什么好心情，很冷淡地问了句：“怎么，你也懂这个？”

　　他当然记得清楚。浅浅先是愣了一下，脸上全是不可言喻的窘迫，笔直站着，头却低了下去，语气生涩难堪，“不懂啊，就是好奇。我不问了。”

　　后来中午吃饭，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是被他不动声色的漠然打击到了。

　　他这人确实不难相处，但不高兴的时候一说话，也好不到哪儿去。

　　最终，是他把人圈在视线范围内盯得发了毛，饭都不敢吃下去了。傻傻看着他问：“康先生，怎么了？我今天做的菜不好吃？”

　　“没有。挺好的。”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主动想要跟她聊自己的事，他问：“你觉得刚刚那个电影特效怎么样？”

　　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厉害啊，网上都说了，这是国产电影特效里程碑式的存在。是你做的对吗？你真厉害！”

　　他不亲不疏地解释：“团队一起做的，我也参与了一部分。大家的功劳。”

　　“那也是您头等功啊，郑总说你为了扶持国内影视后期，砸了许多钱，培养了很多人。是个很有理想干实事的人。”她还跟着一起自豪上了。

　　“你跟他能聊这么多？”难怪郑瑞明张口闭口丁阿姨，惹人心烦。

　　浅浅一本正经跟他解释：“不是啊，他每次来都说好多你的事，想不听都难，他肯定很崇拜你。”

　　他不知道的是，郑瑞明要是不说他，浅浅压根就不搭理人。

　　“那你真想错了，他是闲的无聊找话逗你，以后别理他。”他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实在变换莫测，几句话就能开心起来。

　　“好，我确实没怎么理呀。是他总叫我丁阿姨！郑总他……”

　　“他怎么了？”

　　浅浅憋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是您的朋友我不能乱说，可是……我还是想说，郑总在网上风评不怎么好，说他是只会短暂爱别人一下的海王，顶级海王。”

　　“哦？那你什么感觉？”他在那一刻非常想知道她的态度。

　　她有些调皮，眨巴眼睛说：“就……感觉网友还挺会精准定位的。”

　　哈哈哈……俩人不约而同大笑。她捂嘴巴，他眯着眼。

　　那一天他大概是在她面前笑了无数次吧，丝毫不遮掩自己愉悦的情绪。

　　他单身后，第一次那样开心。

　　人与人之间，最重要是和得来，舒服。

　　第二天，窗外不知从哪儿飞来几只燕雀，落在院子里的枯枝上忽闪几下，又飞走了。

　　浅浅隐约听见鸟叫了，缓缓睁开眼睛，不发热了，可人浑身都不对劲儿了，奇痒无比。

　　康国深拉着她的手很紧，脑袋贴在床沿上睡着，她抽/不出来自己的手，只好用力摇了摇。

　　清了下嗓子，大声说：“康先生，你醒醒！你看看我怎么了，身上好痒。”

　　人睡的本就不沉，被这突兀话音弄醒，他吓了一跳。

　　静了片刻，他温声说：“浅浅，你这个，好像是水痘。”满脸的红点，跟康康小时候发的水痘一模一样。

　　浅浅不敢相信：“怎么会啊，水痘不是小朋友得的吗？”

　　康国深又仔细瞧了瞧，收紧下颌，神情担忧地说：“如果你小时候没得过，长大了很容易被人传染，也会得。很难受吗？”

　　浅浅点点头。

　　传染？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电梯里的人，紧紧挨着她，戴着口罩眼神闪躲，一定是他！

　　“水痘的潜伏期很长，传染性也很强，不能见风，不能乱吃东西。”

　　浅浅只觉痒的难受，一听传染很强，赶紧说：“那你快出去，不要被传染了。”

　　“我们家里都得过了，这个病只得一次。”

　　这么近的距离，她还是不放心，就算不传染，自己这样子也很恐怖，不要被他看见。

　　她捂着半边脸，看了看时间，想把他支走，“康先生，早高峰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可以的。”

　　他摊手笑了：“我暂时没东西可忙了，资产清算完，那边房子很快就会让法院收走。”

　　“那我们……”

　　“以后就住在这边，这几天我照顾你。”不容置疑的口气。

　　啊？疯了吧？

　　浅浅头晕眼花的厉害，以为自己听错了。

　　康家二位长辈在外面吃完早饭，收拾东西准备走。不是不管，是都心里有数，男女的事，越阻止越是推波助澜。而且自己的儿子什么品性他们还是很清楚的，那方面相当克制。克制到李兰之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对女人这么不上心？担心的要命。于是假意请老朋友叙旧，在栖子堂摆宴，让个泰斗级别的中医国手借机给儿子把把脉。

　　事后老中医说，你这儿子火气旺的很。

　　那为什么？

　　没有看上眼的呗。真看上了你看的他憋不憋得住！

　　这种事不好管太细。

　　康冼则觉着，谁能天天老盯着他？忙着呢没空！

　　临走，门外李兰之仔细嘱咐：“小深，康康你爸顺路送了，你在家照顾好浅浅。”

　　哦。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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