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还于人海（修改版）

　　医院的电梯总是很挤很挤，旁边的人带着口罩，遮的严严实实。浅浅侧目看了一眼，还是能看见长了满脸的红点点，可能是过敏症。那人忍不住抓了抓胳膊，应该是身上也有。人挤人，大家都皱着眉头。浅浅不小心撞了那人一下，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电梯到了，人一涌而出。

　　李老师从医院走的时候，单独和她说晚上家里宴客，需要人下午赶过去那边帮忙。她点头答应，掐着点出的医院。

　　在这座城市，时间有多么宝贵，赶地铁都是用抢的。赶不上就会耽误不少事情，进度条慢了，还要想办法追回来。

　　康国深也给她打电话，说晚上他顺路接康康去李老师那，不用她接了。

　　地铁人不多，这一天看起来，算很顺利。

　　赶到宅子里，已经有个做饭阿姨在了。

　　就这样准备了一下午菜品，旁晚开始炒菜。浅浅跟着阿姨在厨房里忙活，忽然想到了《饮食男女》的片段，她们现在大概就和那个电影里的老爷爷差不多吧。那时候她很小，看这个电影时还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出那么好的菜，那么多道工序，那看起来也太难了。给亲戚家的厨子打荷时，那个大叔很喜欢她，不嫌她是小孩，每道菜都细细跟她讲流程。后来饭店做得风生水起有了规模，请了经理来做培训，摆盘，摆餐具，叠餐巾，她都很会。

　　那些年舅姥姥总跟她说，别觉得苦，普通人这辈子就得学本事，学会了有一技之长，到哪儿都饿不死。

　　老人家还说过，浅浅啊，你是读书的料，可惜了。

　　我不骂你，你这孩子，可怜。姥姥只疼你。

　　李兰之提前下班回家，客人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她想着第一件事就是找浅浅。

　　一进厨房，李兰之就看到炒好的菜用盘子盖着，其他没炒的备菜整整齐齐摆在另一边。帮忙备菜的小时工阿姨走了，剩下浅浅一个人在忙活。

　　她特别喜欢浅浅做事，干净，利索，有条理。

　　她确实爱干净，不怕麻烦。这都是在别人家养成的好习惯，做得好别人才会喜欢。

　　地上落了一点水，浅浅马上用脚下的抹布擦干净。

　　李兰之笑着，从来说话习惯性的先客气，“浅浅，今天辛苦你了啊。那个阿姨做菜，我觉得没你好吃，真辛苦你了。回头让国深给你加班费。”

　　“没有没有，康先生给的已经够多了。”浅浅手里忙活着，嘴上赶紧搭话。

　　李兰之默了片刻，平时交流很多，相处不错，也没什么顾虑，直接说：“浅浅，后来你爸爸给我打了电话，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希望你继续读书，我也觉得你有天赋，应该把书念完，拿个文凭。”

　　料到了的，浅浅知道爸爸一定会这么做的。再怎么不亲近，也是亲生的。总想着为她做点什么，这一切，确实也都是为她考虑为她好，即便晚了一些，也是父母恩情。

　　“李老师，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会考虑的，我的事您都清楚了吧？我也有我的考虑，总要给我点时间。”

　　“也对也对，我来帮帮你吧。”

　　“不用不用。都差不多了。”

　　李兰之不是嘴上客气，确实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这么多事，她竟然一个人在做。那个阿姨人家拿多少钱干多少事儿，可没她这么实诚。

　　看着锅里的汤，已经熬好了，在保温。打开碗筷消毒柜，家里习惯，饭前饭后，都要消毒，碗筷餐具都是温热的。都做的很到位，也没什么要忙的了。

　　浅浅很快炒好手里的菜，擦擦手，洗干净锅，继续做下一道菜。

　　李兰之没有其他话说了，这么面面俱到。连她都挑不出问题。

　　浅浅这个女孩子跟一般同龄的孩子不一样，经事早必然就懂事早，什么话听的进去，想的明白，通透。好话赖话，全搁在心里，从未有过顶撞。尤其懂分寸，事事有回音，件件有着落，根本不用人操心。

　　当初李兰之确实担心过这孩子看着也太嫩了点儿，而且长得这模样……后来浅浅每次来都只顾着康康，从来不多嘴。对儿子也是退避三舍，有分寸到了极点。

　　她说，李老师，我就是想挣钱，我需要钱。没别的想法。

　　儿子也给她提过一嘴，她可怜，别难为她。

　　李兰之心想，哟，这世界上还有你可怜的人呢！多稀奇呀。

　　时间长了，她是真的喜欢上这姑娘了。好看，懂事，会说话又这么乖。最重要的是脑子里肚子里都有货真价实的学问，能跟她聊很久，看见书眼睛都发光，这种好学生模样的不喜欢都难。

　　饭点前半小时，康国嵘提前到了，见三叔在看电视，聊了几句。听说李老师在厨房，不稀奇，李老师这人吧做什么事都要监督别人，不放心，怕别人弄的不干净。且能挑剔人儿呢！

　　不过这次，康国嵘还真是猜错了，她一进去，就看见李兰之在给浅浅打下手，而不是监督。

　　惊了！

　　浅浅说：“李老师，水池子边上的水我忘了擦了，您帮我擦一下。”

　　李兰之闻言，立马就去擦干净了。厨房里干净整齐，菜盘子码的像大饭店后厨一样有序。不像康国嵘妈妈，做个饭厨房弄的像战场，回回狼藉一片，做得东西还不怎么地。

　　康国嵘着实有点佩服，看看李老师，她正一脸的得意。

　　是是是，你们家连保姆都最牛！

　　康国嵘上前把李老师拉了出去，一面走，一面含沙射影地先试探：“李老师，这小姑娘不错呀，看上去您很满意。能让您满意，比考试考满分都难。”

　　“我满意啊，浅浅这方面确实比谁都强。尤其是你们！”

　　李兰之最清楚，家里大部分的女孩都娇生惯养，不怎么会做家务还以此为荣，尤其讲究男女平等。连个饺子都煮不明白。

　　现代女性，讲究的就是一个独立自主，有能力了请人伺候多爽啊。会赚钱才是真的！

　　康国嵘傲娇地说：“我们有钱请人做呗，谁那么傻成天累自己。”

　　“嗯，你们啊，满嘴都是理由。”李兰之不像以前那么喜欢教育晚辈了，因为根本没人听。

　　“您喜欢她？”康国嵘一贯如此，先套话再决定该说什么。

　　“喜欢啊。浅浅真不错，你弟那边就没有留过这么长时间的，省了我不少事呢。”李兰之今天心情蛮好。

　　康国嵘目光逡巡在李老师脸上，跟她说话得会看脸色，好话赖话，挑高兴的时候说准没事。

　　“怎么个喜欢法儿？做儿媳妇都行？”

　　“我不管他那些了！”李兰之并没很在意这句玩笑话，很有些怨气地说：“他什么样你不清楚？谁的话都不听，要是肯听我的，早不是今天这样。说起来我一肚子气，我就知道离婚准没好事！一问就说没事，结果呢？往后他这些破烂事我是管不起了，别给我惹麻烦就行！”

　　说几句气话，总能心里舒坦些。

　　只是康国嵘没料到看架势李老师似乎真不想上心这些事了，但她做姐姐的不能放任，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栽跟头啊。

　　“国深是姓康的，混成什么样身份都在那摆着，再找对象，绝对不能大意了。”

　　李兰之立马心堵的更厉害，“他不找了，他说了要耍单，快活，反正儿子也有了。要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根本抓不到影儿。八百年不回来一趟，都不如浅浅知道想着我们。我寻思着，出了这个事，是个大教训，他要回来住，我就看着他不让他再乱来了。”

　　“李老师，你得把他看紧了，那个小保姆不能留长了。”

　　李兰之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我上次不去过一次他家么，感觉不怎么对劲。”

　　“不会的，他不靠谱，浅浅是个有分寸的，这么长时间我都看着呢，人家孩子好着呢。”李兰芝一口笃定。

　　康国嵘不再多嘴说什么了，她这个婶婶铁了心要护的人，谁都不好使。这家人都一个脾气，只信自己。而且，不重要的人，没必要纠结。

　　“成吧，回头我给他介绍个姑娘。我们单位的家里背景都好着呢。”

　　李兰之置若罔闻，看看她，又很敷衍地说：“那你看着办吧，他要是给你脸色看，你可别生气。”

　　李兰之确实是不怎么问他这些事了，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自己最清楚，管不起。上来那脾气，谁都治不了。没事添那堵干嘛呢？人到了一定年龄，更不愿意操闲心，费力不讨好。都不如研究研究学术报告。

　　康国嵘一口答应，“行，这事交给我。”

　　这时正好康国深带着儿子进来，康康一进屋就跑去玩爷爷的东西。外面确实冷风飕飕，但家里开着暖气，温度恒持，康国深拽着帮他脱外套。

　　“别跑。”

　　脱下外套，里面还有件马甲？

　　他随口说：“穿这么多？”

　　“对啊，浅浅妈……阿姨说变天了要多穿，不然会感冒。”

　　她来之后，小朋友连生病都变少了，白白胖胖像个球。

　　她在哪儿？

　　康国深马上转身去了厨房，诺大的厨房，一屋子菜，就她一个人？转脸就去找了李老师。

　　“妈，那么多菜，您就让她一个人做？合适吗！”特别的不高兴。

　　李兰之看着自己儿子，他可从来不关心厨房的事儿。他甚至连大活人都不怎么关心，这是？

　　“怎么了？还有个阿姨人家到点了，而且那个阿姨干活不行，不干净。今天确实有点来不及，临时叫不来人。浅浅不高兴了？”

　　“那倒没有，我还没跟她说话呢。而且，她也不是告状的人，十个人的活您让她干，她也会像个驴似的给你干完。”

　　没这么使唤人的！他一脸的不悦。

　　“我都说了别在家做，钓鱼台不能去？一句话的事儿，非要弄这么麻烦。”

　　生气了，来脾气了。

　　李兰之看着他，又好气是又好笑，难免有点阴阳怪气：“张嘴就来，你可真敢说！出了门到哪儿都能遇见熟人，今天来的都是谁？不合规矩不能聚，怎么，嫌你爸这位子坐的太稳了是吗？”

　　大地方不能去，小地方寒碜，家里最合适。

　　忘了这茬了，他瞬间无话可说。

　　李兰之怼了他一下，“还不都是为了你，以后少整这些破事。为了你搭进去多少人情，这顿饭不是必要我还不想吃呢！”

　　得，一家子臭脾气！

　　外面弄好以后，浅浅一个人在厨房里收拾，很快就弄的干干净净。这桌饭工作量确实太大了点，连她这体力都累够呛。肚子有些饿了，嘴里叼了一块红糖糍糕，靠在冰箱旁边养神。

　　正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在发呆，厨房的门被轻轻地推了开来，康国深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空碗，静静的在门口定住几秒。浅浅赶紧吞了嘴巴里的东西，好咽嗓子，窘迫地拍了拍胸口。

　　男人走到她跟前，四目对视。

　　浅浅下意识向后靠，手心撑住大理石灶面，腰抵住边沿，整个人显得纤细而柔弱。他身形高大，影子落下来，完全把面前人笼罩住。两人就这么深深望着彼此良久。

　　他面容严肃，眼神深沉，让人无处可逃。

　　干嘛没好气？

　　浅浅抿嘴，低了一下头，目光又相互连接，疲倦地冲他笑了。

　　“干嘛？”

　　他说：“你是不是傻。”

　　“嗯？怎么了？”干嘛骂人啊！

　　“你领谁的工资？李老师额外给你钱了？”

　　“没有啊！真没有！我就是来帮忙的，我可没多拿钱。”浅浅着急了，赶紧解释。

　　他气的想笑，“那你在这儿卖什么命？以后除了我，别人的活都别干，让她自己找厨子。闲的。”

　　“李老师是你妈妈。”她实在无语。

　　他瞪着眼睛，“那又怎么样？”

　　“她全为了你的事。”她实在大无语。

　　他鼓着腮帮子，像个小朋友似的，“没这么使唤人的，你属驴啊你！”

　　干嘛呢这是？

　　浅浅突然很想笑，朝他伸出手心，开玩笑道：“那你给我钱啊。”

　　“好。”他摸出自己的手机，真的就放在她手上，很认真地说：“密码是康kang/生日，微信里的钱，你自己看着转。”

　　啊？疯啦！

　　这人疯了吧！

　　浅浅直接被他的举动吓呆，瞬间石化，变成雕塑。下一秒，他忽然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用食指轻轻按在了她的眉心。

　　“好好的小姑娘，别老皱眉头。”

　　她身体一颤，他手指顺着她的鼻梁骨一路滑了下去。

　　“嗯？敢躲我就打你。”玩笑里带着暧昧威胁。

　　最后，在她的鼻尖上又轻轻点了一下，才肯收手。

　　诱惑。

　　这人真是……

　　就在这一刻，厨房门被整个拉开，康国嵘大剌剌闯了进来。检察官的嗅觉异常敏感，气氛很微妙。

　　这一瞬，浅浅更是惊恐万分，心脏都快爆了，慌乱之中把手机藏进了自己衣服口袋里。

　　要死哦！

　　康国嵘死死盯着他们俩看了半天。

　　浅浅赶紧转身装忙，他走到旁边打开电饭煲，打开，随手挖来一勺大米饭。

　　路过大姐身边，大声说：“我盛饭。”

　　康国嵘也盛了一碗饭，出去了。

　　等人脚步声完全消失，浅浅才敢呼吸，长长吸了一口氧气，耳朵已经烧得像着了火。

　　天呐！

　　她望着那两扇紧闭的厨房玻璃门，心里弥漫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之感。那次谈话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威逼利诱，她根本无法招架。越来越疯！真想骂句脏话，可人家逗趣儿罢了，又没犯法。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信息提醒把她拉回了现实。低头摸出手机看去，一条未读信息框弹出来。

　　可以看吗？要看吗？

　　有密码了。他不是会说谎的人。

　　浅浅捏住手机。

　　1，2，3。

　　还是放回了口袋里。

　　晚上这顿饭，康家人悉数到齐，郑瑞明一家，贺家老爷子，检察院领导。

　　总之，大半桌子重量级的，都属于最不能乱去饭局的人。

　　批评教育在所难免。康国深和郑瑞明大气不喘，默不作声听数落。钱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名声是个大事。长辈眼里，两个混账东西，不干好事，毁了名声。

　　这顿饭就意味着这事儿完美解决了。宣告破产，资产清盘，还清债务。

　　郑瑞明被家里安排去老牌国企上班，他是名声差。

　　康国深背了一身债，依然还想做影视公司，他是不干好事。

　　康家老爷子一通死骂，让他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反思，闭门思过以后也安排去某央企。

　　没得商量！

　　康国深再回到饭桌，没再吃任何东西，就这么后背靠在椅背上，整个身躯闲散，表情愉悦，矜持又难掩得意。

　　别人说什么，他根本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脑海里全都是她脸颊红红的，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好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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