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粉色的下唇,被咬啮,白的近乎紫。”
那一天,他坐在后花园的湖边,望着雨后冷雾弥漫的水面,痴痴的念着。表哥一脸的心领神会,笑的大有深意。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华重宇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粉色的下唇,被咬啮,白的近乎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318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0 文章积分:156,215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纯爱-古色古香-爱情
  • 作品视角: 主受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7055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啮印

作者:朱鱼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1 章


      “粉色的下唇,被咬啮,白的近乎紫。”

      那一天,他坐在后花园的湖边,望着雨后冷雾弥漫的水面,痴痴的念着。表哥一脸的心领神会,笑的大有深意。

      “痴儿,想不到你也有开窍的一天,啧啧,才十三,恩,当然比我初识女色还晚了一年。”

      他不理他,依旧痴痴的望着水面。

      “雨洗青萝,色浓似染,烟迷翠黛,意淡如无。”表哥卖弄风采般,上前一步,轻掸白衣上不存在的灰尘,左手持扇,折住,旋又展开。唇畔的笑意似有若无,矜持的眼不经意的扫过水面,“痴儿老是低着头,到底在看什么?”实际上他是这样想的。

      但他还是不闪他,专注的眼神和心魂全投入了水镜.

      那是下一刻便要投湖的专注。

      于是表哥只好调整一下桃花眼的焦距,定睛去看,水里到底有什么能让表弟这样专注呢?水妖吗?

      然后他愣住了,一句话在瞬间划过脑际,很直白,没有修饰,只是从质感和色泽上很震撼,当然也可能没什么感觉,这全在一瞬间的个人领悟。

      实际上这就是之前表弟所念的:
      “粉色的下唇,被咬啮,白的近乎紫。”
        
      我们必须承认,这兄弟俩很年轻。实际上哥哥玉树临风,神采翩翩,又总穿着白衣,只要不是晚上在后花园的黑树林里碰见,感觉总是很好的。弟弟就更完美了,冰肌玉骨的少年,额发秀美,又长又卷又浓又密的睫毛把没有焦距的迷朦的大眼睛衬的更加扑溯迷离,内敛到自闭。

      你看,一切都很完美(不要问我是哪一种的)。所以,当表哥看见他自虐似的咬唇时,一种不知名的颤栗给了他百万磅的一击。当表弟带着被自伤的犹带血丝的唇问表哥“我美吗?”时,那个人暴红了脸,无言以对。

       也许美丽的感觉就存在于这样半明半暗的暧昧之中吧,就像被雨丝迷离朦胧的湖面。看不清楚了,反而要多看几眼。

      ******************************************************************************

       由于故事发生在古代,鉴于有“分桃断袖”在先,可以假定,在这时某些东西还是很流行的,又鉴于古训:“不肖有三,无后为大”,可以猜测如果一个人一定要搞“XXX”,“双XX”比“同XX”更受认同,如此种种,恕不累述。
        
      话说在白家庄有一姓白的大户人家,家有良田千顷,房宅檐角华美,屋后花园更是当地名园。

      世上的事总不能太完美,这白姓一家数代单传,人丁单薄,到了这一代更是让人担心。原来白老太爷娶表妹华氏为妻,老来得子,冀望深厚,取名白济世。这本是喜事,奈何近亲结婚常有颇多遗憾,白小少爷三岁尚不会说话,待习得语言更是少言寡语,有时词不达意,更让人莫名其妙。到了读书习字的年龄,也比同龄人迟钝许多。然天生丽质,相貌秀美,又非凡夫俗子相较。长辈爱其明秀文静,昵称“痴儿”,幸无人连姓唤之,倒也觉可爱。十岁那年新皇登基,避帝讳,改“白济世”为“白经世”,大概白老太爷想济世救民不行,能习得经天纬地之才也不枉世间一行吧。愿望虽过于空大,出发点总是好的。

      白经世十三岁那年,华氏姐姐的儿子过来闲住了些时日,两人相处融洽,故事就是由这里开始。

      表哥名叫华重宇,家境虽殷实却有暴发户之嫌,重宇重宇,就是其父希望家有重楼丽宇而取得名字。

      此人资质平平,总算有点狗屁不通的文才,强记了些佳词名句。容貌方面倒也俊秀,又着意装扮,也算是金玉其外了。生得一双桃花眼,兼爱流连群花,自许风流。

      刚开始华少爷看见经世也是一阵惊讶一阵惋叹。惊的是美貌,叹的是表弟非为女子,少了许多可能性。可是他读过些典故,知道些不同的风月,又恰好多想了一下。本来世上的事都很简单,就怕人多想,人一多想,事情就很不一样了。

      也不知这位金玉般的华大少想些什么,只是脸红一阵,呆傻一阵,突然脸仰天,手紧捂口鼻,一丝血线便顺着指缝流出。

      ******************************************************************************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又是一年春至。

      水榭楼台,重柳叠嶂,湖心的楼台,传来少年朗朗的读书声。

      因为姨母的吩咐,华大少开始教白经世读书。说是“年少驽钝,先学些诗词打打基础也好。”

      可怜华大少肚子里那点墨水,先生难为啊。一番搜肚刮肠,想到平日爱看的那些香诗艳词,“罢了,罢了,也就只看过这些而已,反正不都是诗么”于是蒙古先生开张教书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是说‘沧海的水才算浩瀚,巫山的云最是极品’这两句古往今来都是名句。‘从那以后经过女人堆我都不再留心,这一半是因为修仙练道,一半是因为你呀’

      其实这后一句才是我欣赏的。”

      华大少眉飞色舞:“前一句太假了,又大又空不切实际,不是沧海就不算海,不是巫山的云就不是云,这让人情何以堪嘛。倒是后面那句‘半缘修道半缘君’真是含蓄又热烈啊,看这人过去绝对是像我这样不甘寂寞的,却去修道,这不是为了某君又是为了什么?因为思念而修道断念,心灰意懒而不愿流连花丛。只说‘半缘君’,在我看来根本是‘全因君’嘛。”

      实际上,虽然华重宇有时糊涂的让人叹息,平时也是大大咧咧的又很粗心,可也会有这般灵光乍现的时候。他的父亲曾这样评价:

      “就好象放大镜一样,把别人的感觉放大数十倍而加以感觉,因而只要愿意就可以体察别人细微的心理变化.唉,这孩子感情太丰富,希望他不要因此而受伤啊!赚钱,就是要心狠手辣,同情别人就会害了自己!!!”

      华重宇以香艳诗词作为白经世的启蒙教育不知是幸或不幸.也许少年天性对风流之事格外敏感,白经世学<<三字经>><<千字文>>不行,学这些倒挺快.半年来竟识字不少.白老太爷一高兴也就不拘一格了,只累得教书先生们暗暗叹息.

      话说春末夏出的某一日,天气温暖而使人困顿欲眠,兄弟肩靠着肩说故事。正讲到历史上某位妃子极受皇帝宠爱“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说着说者,华重宇眼闭合上了,又猛的睁开“回哞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声音渐渐小下去,小下去。暖风吹得窗外芭蕉叶轻轻摇动,吹得柳絮纷飞如雪,正是春眠之时啊!

      一双视线,并不是特别强烈执著,只是默默审视般的视线。衣服的希索声,一阵淡淡的香草之气。

      “啊,这正是表弟常用的熏香。” 华重宇在梦里想着。唇部,有点软软湿湿的感觉。唇部?!!

      他猛的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带着倦懒和困顿意味的微笑;迷离的眼半合;猫一样偎过来,表弟猫一样偎着他。倦了,所以睡了。

      啊!表弟啊!!!

      华重宇,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夏初的午后,困觉的他因为一个意外完全清醒了。晴朗的天空,隐隐有炸雷的声音。

      暖风吹皱了春水,猫儿玩乱了线团,华重宇坐在那里思考。这是一个意外吧,应该是,应该是偎过来时不小心滑过,就像鸟儿滑过水面那样……

      这燥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午后呵。

      随着呼吸的起伏,表弟的睫毛微微的颤抖着。有一种暧昧,就在俩少年的呼吸间,静静的渲染了一室。

      ******************************************************************************

      他不是没有想过XXX的可能性,有几个夜晚,他甚至因为幻想而不能自持。真是的,又不是初涉情事的小孩子。郁闷的搔着脑袋,他想着,“啊——干脆从后面压倒算了。”但是,我们都知道,从理论到实践是有距离的,有想的冲动还要有做的冲动才行。

      华重宇不是没有冲动,恩——事情是这样的:
       
      事实上,一切都源于表弟的眼睛。在又长又卷又浓又密的扇子般睫毛掩藏下的眼睛。在阴影处是灰黑色而到了阳光下又泛着漂亮的半透明褐色的眼睛。

      其实漂亮的眼睛谁都有,但是表弟的不一样。那是常常泛着茫然又好像了解一切的眼睛。确实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反映。啊——不管了,总而言之,就在表弟那双眼瞳的注视下,华重宇就会处在一种茫然的幸福感中不知所云,也就不要提那邪恶的欲望了。

      不过,也许一切没这么简单,少年的情事最是复杂。总之,现在就让一切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吧。

      古时候的人结婚比较早,用华重宇拜金老爸的说法就是:“唉——!趁着年轻长的帅还有女孩迷恋他外表的时候赶快娶个有钱的,以后老的一无是处时再找个嫁妆丰厚的就难了。”

      所以从某个清晨起,就陆续有人家把女孩的画像送来,时间长了,就堆的案几上一摞摞如小山累起。想来昭君出塞的例子大家都很熟了。因为事关终身幸福,那时候大多女子都会给画师点润笔费,以求“真实的美丽”能“如实”表现。于是,华大少就有了许多倾国倾城的仕女图。

      是的,闲暇时能赏玩美人图实乃人生一大乐事。从那时起,华大少最爱的饭后休闲就是抠着脚丫子看美人品香茗。

      因为俩兄弟走的很近,所以不可避免的白经世就知道了他的休闲爱好,又在一个也许是偶然也许不是的机缘下得以拜赏。虽然在作者的奇怪用心下而特别提及,但事情其实很日常。这和“被做清洁的阿婆看了”道理一样。

       当然在华重宇知道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几分莫名的揣然。

      我们从以前就知道华少爷偶尔还是会灵光乍现的。那天他回房,看见桌上地上散乱扔着的侍女像都被收起来一卷卷摞好心中便突地一跳,待知道是表弟帮他收的,心中确然的飘过一阵不安。这理由他有几分清楚又有几分糊涂。有道是“结婚生子天经地义”,“不肖有三,无后为大”,就算他对表弟心存好感那也是两件事不能并论的。

      那么所谓的不安又从何而来?

      ******************************************************************************

      到深秋的时候,白经世已识字大半。历代的香诗艳词也算多有涉猎了。

      白老太爷极为高兴,甚至计划着来年乡试要送他去试试身手。

      乐观的白老太爷老想着“万一中了进士也未可知呢?万一中了状元也未可知呢?万一成了丞相也未可知呢?万一经世济民一展宏图也未可知呢?经世啊经世,也不枉我一番教养之苦了。”老人家每每便被此情境感动的老泪纵横.一群教书先生瀑布汗,纷纷推说老朽教不了神童而推辞欲去。

      到了这步田地华重宇总算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而欲打道回府。正好华府上下为了少爷婚事大张旗鼓的进行,拟在春日的时候为华重宇迎娶知府之女。至此,华老爷多方争取,千挑万选走官商结合路线的辛苦总算有了结果,自是皆大欢喜。

      那段日子天气变化无常,白少爷偶染风寒卧病在床送不了华重宇,俩人便约好书信往来。

      刚开始音信通的还算勤。后来,表弟的信就渐渐少了,终至无。正是春天,华少爷娶得美娇娘风流快活,又怎会留心几封信件的有无。

      待得半年后偕家眷前往白府拜访,才惊闻白经世伤寒渐重,终至不治,正是春暖花开之时去的。时值华府喜事,故未报知。

      “连最后一面也未见着么?”华重宇茫茫然的想着。
       
      然而少年天性是喜新厌旧的,娇妻貌美如花又已有孕。白老太爷晚年丧子悲痛异常又无继承者,便认其为义子。嘱名自己驾鹤西去后财产一应事物便过继给华重宇。这两样都是天大的喜事,兼且白经世过世时自己并未陪在身边经历那种生离死别。

      然而已为人父,前途无限的华重宇却总在一些寂寞的时候想起那个少年。

      也许轮廓已模糊,而那双让人心揪然的眼睛却始终若有所言的望着自己。且时间愈是隔的久远,一些生活的细节却仿佛浮出水面般愈加清晰。那时侯,他们若是捉了两只鸟,表弟就一定会找只笼子关在一起;若是基数,隔天必有只鸟会消失。那时侯,表弟偶尔会把他们的大理石镇尺用力扔在地上。看见大大小小的碎块面目全非再分不出彼此,便高兴的冲他微笑。是的,他还记得表弟睁着那双了解一切的眼瞳问他“表哥为何专要选取这些情词呢”,他还记得自己散乱扔着的仕女图被规码的干干净净。

      然而,华重宇毕竟成熟了。每逢此刻他便会无奈的笑着摇头,专心自己的事。

      懂得自控,这正是少年和成年的区别呵!

      ******************************************************************************

      华重宇儿子五岁时,白家老太爷夫妇先后过世。他便举家从华府搬到更大更华丽的白府。

      仆人在清理白老爷住过的寝屋时意外发现白经世最后一段日子未寄的书信,从颤抖和扭曲的字形看,当时定是病的不轻。
        
       看过内容的华重宇只是要仆人拿来火盆,抱怨说天气转凉身体冷冷的,不经意的随手一扔。几张泛黄的信纸便跌入火盆转眼燃烧,黑金艳红的火焰跳跃着,跃起的纸灰形状优美如蝶。

      “死者的东西应该跟着去那个世界。”他笑着解释。仆人注意到那保养良好的手用力揣着使得指骨异常突起。

      “这天气怎么说着就转凉了呢?”

      府里流言四起,说是当年的事情疑点有三:

      当年的白少爷与如今的华老爷曾极为亲密;白老太爷远房侄子几个,却偏偏选了华重宇为继子;给白少爷最后的日子看病的大夫极为年轻,白少爷死后又不知去向。这一切似乎有心人布置般巧合,至于这人是谁反倒不言自明了。本来下人们闲话些长短也是常有的事,有人平步青云,鸿运当头遭猜忌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也有仆人讨好华重宇,说起那个曾感情很好的表兄弟白经世.

      “啊呀,那最后的日子他常常半夜推窗望月。您知道冬天的夜晚有多冷,他又只穿单衣,简直像有心寻死。”说话时,那神态暧昧,似乎话里有话。

      华重宇微微的笑了。当年少不经事与表弟行迹太过亲密也是有的,被老仆人看见也不奇怪。不就是想要些钱物么,罢了罢了。

      过些日子,老仆人便被遣回老家。这人在白府原是有些势力的,这一下遣返,心中自然诸多不满。牢骚里,难免说些多余的话。临走时常例的检查包袱,被发现些不该有的,便按家法杖责了几十棍。人老了,有几个筋骨受得了,可怜一命呜呼。

      这一下杀鸡儆猴颇为有效,于是华府再无人敢捕风捉影扯些老帐。

      华重宇的日子便安静下来。

      安静的日子似水一般流过了。

      那些时华重宇也曾命人去查当年那个年轻医师的下落,他也许想知道些什么,或者毕竟是表兄弟,他对自己的兄弟还是关心的。可惜自白经世死后那位年轻的医师便辞了华府,说是云游四海,采集草药去了,再不知所终。

      一条线索便这么断了

      ******************************************************************************

      最近白家庄有几桩悬案,被害者都是年轻的娼人。这些少年人死发各异,奇怪的是唇部都带有伤痕,好好的粉唇被咬啮的青白泛紫,好像犯罪者作案时情绪颇为激烈似的。

      这桩连环杀人的悬案自发生已有半年,罪犯的消息却半点也欠奉,此事令县官大人脸面全无,于是发了一回狠,下了巨额的悬赏(肉痛)。闹的县里几乎无人不晓。虽然如此一来确实有不少人报上各种可靠或小道消息,关于罪犯的情况却是更加扑朔迷离了。

      不仅如此,最近整个县城还开始了一种新的流行。那些少不经事的情人们喜欢在恋人的唇上留下一点印记,据说这代表了爱情的激烈和绝望。古时候男女相爱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了的,往往要经过父母之命,媒谋之言,所以故事发生太早不总是一件好事。而连环案里的少年人青白泛紫的唇又有一种难言的暧昧诱惑。就这样,唇上的咬痕成了一种流行(汗)。据说流行是不能用一般的逻辑来推测的,苦的是县官大人的线索更是人海茫茫难以寻觅。

      华重宇抱着胳臂已站很久了,也看了很久。眼前的两个人已经激情很久了,背靠着的就是房门,就忍不住了么?这么狭窄的过道……

       即使身在妓院,这样豪放的也属少见。

      旁边的老鸨尴尬的欲说什么,被华重宇用眼神止住了。他倒想知道这人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这么旁若无人啊,简直像故意的。局面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有人经过“啊呀”的叫了一声。

      那人停下来,抬起头望过来,好象才发现旁边有人似的,不耐的皱皱眉。险啊,一场活春宫刚刚好的在十八禁前卡住,华重宇几乎可以听见老鸨和身后人重重舒下的一口气,他挑了挑眉,不说话,居高临下的看着半卧在地上的两个人。女人的脸红的烧着似的,低着头。男人却是无所谓的表情。恩,还是个有着清秀感的青年么,感觉才脱了少年的稚气不久。

      那人也不说话,抱起身下的女人一脚踢开房门便进去了,半句解释歉意的话也无。华重宇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那女人的唇,“粉嫩的唇,被咬啮,白的近乎紫。”——!!!一句话透过久远的时间传过来。

      华重宇苦笑着,最近的人们特别偏好咬唇么,流行啊——

      老鸨小心的揣着华重宇的脸色:“华老爷,青眉还在房里候着您,您看——?”

      “这男人不常见啊。”

      “是,这位管少据说是半年前来到此地的。”

      “他倒是很放的开啊,挺会玩的么。”

      “呵呵,据说是云游四方,各处的花楼都玩过呢。”

      “哼,挺会吹呢。”

      “呵呵,现在的少爷都是……”

      两人说着拐过走道,走远了。

      门打开,被讨论的男人走出来,女人眼神迷离,风情万种。“爷再来呀。”

      那被咬伤犹带血丝的唇别样的娇媚着......

      ****************************************************************************** 什么是命运的奥妙呢?

      有些人离去了就不会再回来,另一些人却会在生命中反复出现。
        
      夜色沉沉。

      更夜的梆子敲过,余音在空巷里回荡。

      雨润的空气里还有花木潮湿的香气,暗夜因此而更加暧昧,混沌不清。
       
      颤抖的,颤抖的手向前伸出,他的情绪激烈的翻腾着,仿佛一个僵梦刚刚结束,或者正开始。

      少年,低垂着头,纤细而凌乱的发丝,瘦弱的肩臂勾勒着青涩的线条。虽然被下垂的发和暗夜所阻隔而含混不清,那唇上的伤口还是可见的。

      “粉色的唇,被咬啮,白的近乎紫。”

      湖水的气息在一瞬间扑面而来,少年低垂着头,投湖似的专注,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怎么叫也不回应。

      景色忽又铺天盖地的暗下来,空巷的野草里,隐隐有虫鸣。

      他大出一口气。
        
      闭上眼,右转,离开。

      在巷尾的拐角处,与另一个人打了个照面,只是淡淡的一瞥,然而心跳如鼓。离去,渐行渐远。

      这个人,他原是认识的。

      ******************************************************************************
      天阴,而日已上三竿。早晨的集市也快结束了,吆喝的,挑担手的,青石板的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影衬的古镇热闹无比。

      华重宇坐在酒肆二楼临窗的小桌边。一手支头,望着窗外纷攘的人流。手托一杯淡茶,轻轻的转着。大早的,上酒楼的客人本就少,上酒楼却只要一杯淡茶的就更少。须知酒楼的茶水只是供客人清一清口用的,算不得好茶,他却品茶一般坐在那里,惹得整理桌椅的小二不住往这边看。

      不一会二楼又上来一位客人,小二忙过去招呼。那人却径直走到华重宇桌前,自顾着坐下。

      “巧遇呀,我们也算见过两次了。”这样对华重宇说着,算是招呼。转头问小二,“听闻你们这酒楼在镇上也是有些名气的,不知有什么好酒?”说话间已伸手放了个银元宝在桌上。小二顿时眉开眼笑,“有上好的女儿红。”那人挑挑眉,小二忙又解释道“本来女儿红也只是寻常,可是我们老板前不久得的一坛却是埋足了十八年份的,这就难得了。我给您上去?!”那人一笑,算是许了,又点了几样特色的下酒小菜。小二应声跑下楼准备。

      两人间一时有些沉默。

      华重宇心知是被寻上了,还是耐不住的开口。他原是粗糙多于精细的人,这两年虽长进了些,安逸惯了,却是玩不赢这诸多花俏的人。

      “有事么?”声音是硬的,装出来的冷漠有种虚张声势的味道。

      那人笑了,一派的温柔可人,“华兄有事么。”

      华重宇不禁为之气堵,赌气般的扭头去看楼下风景,不说话。
        
      正这时小二高声叫诺着:“酒来——了,上等的好酒,埋足十八年份的女儿红来了——”

      青年又是亲切可人的微笑:“相请不如偶遇,一人喝酒也是无趣,能遇上这样的好酒也要有人一起赏评才是乐事,如何?”华重宇愣了一下,那人便自顾着倒了一杯推到他手上,神态自然,倒如老友一般。

      封泥既开,酒香四溢,酒楼的人似乎都望了这边一眼。

      “酒还是陈的香啊。”青年深吸口气,满意的笑。
        
      华重宇不自觉的点了下头。
        
      浅尝一口,那馥郁的酒气从喉头一直下到脏腑,又烧回来。良久,口齿留香。

      赞叹般的,青年望着窗外叠叠屋檐说道“想不到这样的镇子也有如此好酒。陈酒旧事,最是耐人寻味,”渐渐的声音转低,幽幽的轻转杯沿,让酒气散开,似想起心事般,“故人已远,我又奈何在此。”

      华重宇听到前一句已是不爽:他姨夫姨母本是这白家镇大户,表弟一去,诺大的产业都由他继下。如今只听那人淡淡一句“想不到这镇子如何如何”便似生生的将他如今身份贬下三分。张口欲反驳,却只是接上一句“去者已矣,何需奈何?”

      那人已苍白了脸回看他,忽而大笑,竟有苍凉之意。“好!好一个何须奈何,何须奈何,自逍遥么?来,再饮一杯。”

      华重宇隐觉不妥。

      见他说起旧事故人,眼前又有青白泛紫的唇一晃而过。胸中烦闷,竟难得的和了一声“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两人摆开架势牛饮,倒白白浪费了这陈年好酒。氤氲的酒气隔着长久的时间追拢过来,重重叠叠的回味就似一个记忆的樊笼,无处可逃。
        
      忽然天低云阴,雨就绵长的下开了。

      街上的人四散躲避着,一会就少见人影。反倒是已近午时,避雨的﹑吃饭的,酒楼人渐渐多起来。紧跟着来的还有唱曲的﹑讨小钱的。诺大个地方热闹无比,倒似一个缩微版的太平盛世。只那一小角天地里自斟对饮的两人,和周围闹腾的环境无形中隔开。

      有道是:酒栏外苦雨连天,
      梦魇里醉饮断肠。
       红尘里的人纠缠分合,无非是自讨业障。

      ******************************************************************************

      ——朋友是什么样的?
      ——一个离你既近又远的人。
      ——什么是近,什么又是远?
      ——你需要或不需要的时候,他离你近;你需要或不需要的时候,他离你远。
      ——(皱眉)爱恋的那个人呢?
      ——你愿意把自己交付出去,然而——
      ——然而?  
      ——这取决于很多东西。
      ——(有听没懂)那么仇人呢?
      ——那是什么?
      ——比如说憎恨一个人。
      ——无用功。  
      ——(完全无语)

      华重宇新交了个朋友,这个朋友名叫管青。然而连他自己都奇怪,怎么交的呢?他可以感觉到这人来的不简单,甚至可能抱有敌意,可他们却是朋友,或者说是一种朋友模式的相处。

       屋里坐着烦闷,华重宇去后花园散心,沿着小湖边的石径慢慢的走。天气向是不佳,蒙蒙的一片。他揉揉眼,又或是视力退减?曾经青天绿水,翠柳白墙,几时变成眼前的灰淡呢?湖水层层的漪涟引起他的注意。大概是快下雨了,养的小鱼纷纷探出水面,惹的一圈圈波纹交错,煞是热闹。华重宇不觉看的入迷,于是这起伏又幻出诡异的纹案,如青灰的液体琉璃,变化不定。其间泛出纤细冷淡的身影,只是一个转身,一个回眸,幽深的瞳子凝凝的望过来,漠然又执着。

      猛然倒退一步,华重宇皱起了眉。

      总是重复同一个梦境令人厌烦,可摆脱它却不能依靠本能。

      近黄昏时管青邀去喝花酒。

      出门时取了雨具。天气晦暗,隐有雷鸣。

      画楼罗幕重,华灯上,秀帘开。一时道不尽的风流旖旎,娇言调笑,宾客尽欢。

      管青与一美娇娘行令划拳,正自热闹。华重宇依在一女怀里,享受着女人的殷勤劝酒,气氛正是醇浓。

      华重宇想着:如果不是那次特殊的巧遇,他几乎就是欣赏管青的了。青年俊美,衣食讲究,精于玩乐,很会享受生活的人呢。这样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四处游走呢?那之后也一直未有表露——
      不免猜心。

      酒过数巡,两人都颇有醉态。华重宇搂过管青的肩,管青伏依桌前。衣袍重叠,呼吸可闻。花娘或半依着细语调笑,或靠着桌几吃果品玩闹,正是酒酣耳热之时。

      “管卿,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由我做东到鄙府上盘桓些时日可好?”

      “管卿,你年少才俊,不若我驽钝鄙陋,为何要四处游走,不愿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于是两人便聊开了身世。

      原来管青是医者世家出身,际会之机弃医从商。于是四处游历,既是江湖历练,又是游山乐水。行商之心,倒在其次了。然上有高堂与祖业,父命难违。正好游到了这白家镇,准备离了此地,便回家乡继承祖业,开堂行医。然而性好逍遥,偏爱这自由不羁的日子,想到孝道所迫,不由得感伤万千。是故寻这美酒妙姬遣怀,不免浪荡,却是见笑了。

      华重宇不由得大生知己之感。

      外人看来华老爷风流俊美,娇妻华宅,先有知县为岳父,后有白老太爷过继,一时福运,算是无双。他自己却知道,当年兄弟间感情甚笃,奉命成婚始分,却未想再聚无期。然父母之命不可违,独子之责亦不可不尽。暧昧游戏本是逸事雅谈,奈何表弟一去,当年闲情,却是顷刻翻覆了。到如今心中隐晦难名的情绪却再找不到一人一事可以发泄。管青一句率性的孝道难违,竟将他心中憋闷的情绪说出一半,如何能不感触?

      花楼里风月无边,谁想两个初时颇有敌意的浪荡子竟生出相见恨晚之感,这便是温柔乡的魅力么?

      夜里,两人聊的兴起,不留宿花楼,醉醺醺互掺着回走。到了阴暗的角落就“嘘嘘”;看见流浪狗一脚揣过去,惊得狗儿“汪汪”狂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气势迫人,两人便相顾大笑起来。

      这样东摇西晃的走一会儿,管青忽问到:“华卿,若时宇倒回,你还会遵父命,弃你那童年好友而去么。”

      华重宇愣了愣,灌多了酒头也糊糊地不清楚。只摇头道:“不肖有三,你要置我于不肖之地么。表弟与我的性子,便是千百回也错过了。”

      其间的寂静只在一呼一吸之间。“呵呵,那我且问你,如今你后悔么。或者华宅美妻,纵是悔也值了。”

      华重宇停了脚步,回转身,不置信的望了管青一眼,喝多了酒,眼花的紧。忽然这些年的苦楚翻江倒海而来,竟是撕心裂肺了。

      “我——”

      如何道的明白?

      站不稳,欲伸手扶墙。管青掺过来,未掌握好劲道,却被带得一起倒在地上。

      华重宇也不管这些了,手拽着管青衣襟领口,伏在他身上,只是一叠恨声:“你又如何明白?你又如何明白?我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这些年,这些年……世人只道我拣了好大便宜,我便稀罕么。” 

      暗夜里,声音惊起枝头宿鸟,扑楞楞向远方飞去。

      “…….既然人人嫉羡我,我偏要做这风流快活的样子,哈。” 竟是痴了。
      管青只是无语,任得他伏在身上,失言惹得华重宇若此,他也是合该被埋怨的了。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反倒是种体贴。过一会,待得华重宇心情平静些便掺起他回走。   
      天上无星无月,只一两滴雨珠儿耐不住偶尔打下来,沾在行路人衣袖上,如露水一般。
      脚步渐去,路巷里又恢复了夜的静寂。有一种厚重,沉沉地压着,将坠未坠。

      ******************************************************************************
        
      华重宇从他府里出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仰首望了望天空。

      多日阴雨后难得的放晴,天蓝的一片无暇,单薄而纯净的颜色连带着让叫嚣的心也宁静下来,静的几乎寂寞。

      难得的好天气呢。

      做着知县官儿的岳父大人几乎暴跳如雷,连他的父亲华老太爷也失了商人一贯的精明和冷静。

      ——你枉顾王法,草菅人命也就算了,你……你还……失手……你置我朝廷命官立场于何处?留下目击人……你这胆大妄为,丧心病狂之徒,今日看我不为民除害?

      ——儿呀,你倒是辩解一句呀!如今你一去,难保我家诺大的产业不依律充公,定是有人眼羡我家福运,设下这等毒计。知县大人啊,如今这事若能摆平,多大的财礼我也愿谢啊……

      华重宇低头闷闷的笑了一下,随着差役离府。

      其时已入寒秋,枝头黄叶多已凋零。天依然是秋的高远广阔,云淡风轻的蓝,水洗似的淡薄而冷漠。出门时仆人是追上来给他添了衣的,然一阵风吹过时,华重宇肩头仍是颤了一下,几不可察。

      事情的起末那是说也不必说了,还会是谁呢?!

      他想起那日酒后失态。虽有些气语,他也真是掏心掏腑了。这些话,这些年心里蒙蒙胧胧的藏着,一下吐出来,能理的清楚了也是好的,好过每日里憋闷着,想也不敢去想。

      那样的场合里遇见管青,原是发生什么也不奇怪的了。

      岳父大人升堂提审,乌纱帽一戴,青天红日纹的官袍一穿,虎着脸,惊堂木一拍“升堂!提犯人华重宇上来。”威风八面里何尝没有份恼恨。

      一众的衙役沉着嗓子喝着:“升堂——,提犯人华重宇——”

      华老太爷虽是一方富甲豪绅,这时也只能站在堂外,不甘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声冤叫屈。

      案子在县城里是有名气的,自有好事的乡里乡亲要把这是非曲直瞧仔细了。华家鸿运,至此算是到了头。谁想平日里一表人才的年轻华老爷竟是如此斯文败类。当下里有人摇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调里的痛心疾首和暗藏快意。今日一审,但看知县大人是如何的大义灭亲了。

      待华老太爷见了他儿华重宇镣铐加身的提堂,早已哭天抢地,一把老骨头只差没往旁边的廊柱上撞了。他华家这许多年虽说不得大贵,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又经历过眼前的落败。
      岳父余威,华重宇在狱里倒没有吃到苦头。只是他素来尊父母旨意,事事太平。现在经此大变故,心里如何不惶恐难过,只一口气强撑着,也是心如死灰。

      先有案件陈述对质,五六件案子里竟有四五件被华重宇否了,横竖里对不上号。知县大人在心里暗叹:华重宇啊华重宇,你此时倒是聪明的知道要否认了,早先你又如何让证人留下呢?闹到这个地步,又是人证俱在,说什么也晚了。难道还是年轻不经事,经此大阵仗才知道怕么?只可怜我女儿和你老父了。

      提了验尸的大夫和妓院戏馆的管事来问话,这半年来的五六桩案子都是死法各异,然唇上一点啮印,触目惊心,照习性来看断定是一人所为。管事们也都证言了说华少爷的癖好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不单这半年。

      再来就是提重要的目击证人上堂了。

      一堂的肃静里,华重宇忽然有点好奇,好奇这个打开始就处心积虑接近自己的人会如何出现在这公堂之上。从一开始的寻芳客到命案现场的目击人,酒楼巧遇,妓馆知心。世上的事又怎可能如此巧合的。

      待到管青上堂,华重宇反而愣了一下。几日不见,竟似清减了几许,虽然收拾的面容整洁,发髻一丝不乱,眼底下的血纹还是分外醒目。华重宇不由得在心里冷笑,我在狱里挨罪,你也在花楼里辛苦么。

      管青再看华重宇时,那眼睛里平静里带着一丝漠然,就如见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这种眼神最是让人心寒,华重宇不由又楞了一次。

      轮到这位重要的目击人证言时,华重宇真是不听也知道管青要说什么了,但见他义正严辞一副除恶务尽的样子,一颗心出然局外,竟感到格外的滑稽。一个人的心机深若如此,思之不免惶惶。而他大费周章,又所求为何。

      这边华重宇想不明白,那边堂审证据确凿,却是大势已去。

      华老太爷扑倒在地,众人作鸟兽散。

      知县爷深叹口气,一只令牌扔出去,喝道“还不将犯人押下去,择日问斩。”众衙役一拥而上。

      华重宇仍想不明白,走过管青时忍不住回头望去,正巧管青也侧过头回看。

      这是堂上两人唯一一次目光相对,是从出事到现在唯一感觉有交流的一个瞬间,华重宇忍不住想问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茫茫然一片空白,直至被推搡出了堂门。

      然而管青看他的那双眼睛他却是记得且熟悉的:仿佛想要记住什么,蕴意丰富却又好象空无一物的幽深。

      那即是人们所谓的“最后一眼”

      ******************************************************************************

      华重宇不太喜欢回忆过去,实际上他还算年轻,不像白须老者随便提起件往事就可以唏嘘半日。他没有那么多的过去可供追忆。

      也因为过去的回忆里有一双眼眸,你乍看过去的时候好象很深刻仿佛要镌印什么,仔细的对视下却又是空荡荡的幽深。被这样的双眼凝视——很难过。

      生命的头十几年,他过的轻松纨绔生活里似乎对外界无知无感,轻飘飘的浪荡。

      如今他仍是浪荡惯了的轻浮日子,心怀里却是荡荡的虚空,被一种更为虚空的情绪所填溢,细细的咬啮磨合着。

      “当初我初到白府,父亲的意思是和白府的未来当家白经世多多熟悉一下,培养感情,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交情么,以后华家攀附也是要的。

      “说来好笑,我自小的浪荡性子,本不愿去表亲白家居住,毕竟是作客居,不比自家无拘惯了,总要收起性子拘谨许多。那日被母亲硬拎过去时,心里还老大不愿意。没想到白姨夫那样的年纪,表弟却这样年轻,相貌又这样秀美,女子也不如。也怪我年轻荒唐,竟想着把表弟当作表妹来寄放些浪荡心思。本来心不甘情不愿的白府之居,转眼就变成了千愿万肯,求也求不来的艳遇,只盼着趁年少风流一回。

      自本朝迁都南方,游乐风渐长。市井狎玩南风盛行,称效仿前朝士大夫雅趣。南人细致温婉,相较北人粗犷,另有风味。

      草长莺飞的季节,华重宇初见白经世,火气上冲流下鼻血,便也是有这个背景的。但严格来说华重宇并不好此道,他十四岁初晓人事便是由兄弟带去青楼长的见识。仗着年轻貌美,这些年脂粉堆里也是得意的紧。所以确切的讲他去招惹白经世也只是一时冲动罢,难得碰上个比自己还要俊美的,招惹他偏偏又不理不睬,这不是更激起少年的好胜心么?可怜从未见过世面的痴儿,就这样被个懵懂小子给缠上了,真是命里冤孽。小子无知较真,之后种种情状,乃至白经世殁,便是所谓九转不回的命数罢.

      “他待你种种,你便忍心用命数一概而括么。”

      阴暗的牢房,探狱者背光而立。华重宇靠墙坐在干草塌上,头微仰,目茫然。

      “不然,便怎样?——我虽风流浪荡,却不是敢违世礼的人。父命我和白家套关系我便去,要我娶亲我便娶。左右是庸人的混沌日子,求得每日里开心快活便罢了。表弟被白姨夫疼宠,晓事的晚,也怪我不该去招惹他,谁知他平日不声不响,却是百折不回的性子,做起事情来,决绝若此。我有时几乎是怕他的,也从来不明白……”

      “他一片真心,也就换了你这么几句话语。” 讥讽般的打断华重宇的话,单薄而略低沉的音质,冷淡里有强压不住的义愤和惋惜。管青背光看着狱里潦倒坐着的人,他今日探狱,原是为了当年一件冤事,如今听当事人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起来,不免愤然。

      华重宇因心结难解犯下杀业,如今真相大白锒铛入狱,却和案子唯一的见证人聊起旧事。
      或者事情另有隐情?

      “我,我哪里想到他会——”华重宇仿佛被击中,声音哀婉,又一忽儿大起来,夹着忿然。“你以为他便安着好心么?将家产给我,又特别留了那么封信,不就是要我记着他,永远愧疚于他么?什么万贯家财,我便稀罕么?

      华重宇确然是稀罕财富的,只是没想到所谓的代价这样难承受,他本质倒不坏,这就决定要在两重天里折磨,自作自受这样的话又如何说得出口。

      “我这样年轻,便会没志气耍手段图人钱财么?现在又有你这么个人跳出来。管青,不必你替他报仇,这些年我哪日不是在活地狱里啮磨。”

      管青愣住了,“不是你么,”心里隐约的蹊跷,“当年不是你起了异心,为谋家财,趁彼此亲厚的关系将他苦逼致死。”

      有点不安。

      华重宇瞪大言,“什么,我当时新婚,连他走身也是婚后探访白家才知道的,又何来图谋一说。”

      “当年白经世不过小小风寒,却一味的消极,你没见他样子,不是为情,会有人巴巴的去死么,还念着将家产留下成全你,一片深情,你还推脱个干净,我便是见不得你这负心薄幸的样子。亏得白经世还要我放过你,说日后若半点不念旧情再说不迟。——再说不迟?”管青忽而楞住了,像是意识到什么,神色里全是不信。

      原来这一切白经世早就料到了。

      华重宇仿佛又被重锤敲击了一次,头晕目眩,“再说不迟”又是他,原来是他。

      白经世是个痴儿,镇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痴人一般。然不识人情,行事决绝,认定一理,做起事来竟无半点回旋,痴里透出的这一点狠,几年后烙的两人五脏全移了位,再不知是何滋味,你看他平时的样子,又怎么会想到他最后布的这个局子,哪里像个少年会做的,分明是算无遗策的谋士。然而局子里的狠毒又有全不通世事的痴狂,自己旁人,全没放过。

      管青脸色灰白,这半年奔走的信念去了大半,竟惶恐无措。过去犯事,今日种种,竟不敢细想,汗大如豆,身子无力委顿在地上,倚了铁栏。华重宇仿佛还听得不够,也紧贴过来,想要抓住管青追问什么的样子。管青极近处看华重宇,哪里还有往昔风流的影子?发髻散乱粘答着草根,蜡黄了脸,青胡碴子胡乱冒出来,一副潦倒样子。

      看着不觉心莫名疼痛起来。

      ******************************************************************************

      管青家世代行医,小小年纪即出来游历行医,阅历不够而常被人看轻,却碰到白经世这富家少爷看的起,请他回来治病。管青眼见他小病延成重症,竟至殒命,如何不痛。白经世原是自寻死路,管青便怨上了华重宇,年轻气盛的性子不知何时竟存了教训华重宇的心思。某个角度讲,对于自己的病人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深深的伤了管青罢?医之一技,也有些厌倦疏远,须知心病难医,药石罔效,之后弃医从商,及至重回白家镇,遇见风流浪荡喜啮人唇的华重宇。这两年见惯世间凉薄,心中一点血性不失,重见华重宇,不知如何全怨在这人身上。行医之人深明药理,狠辣的定下陷害一计,如今明白故事另一版本,呜呼奈何,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说来这个华重宇也是冤枉,横竖一个庸人,坏人做不了,好人做不成。虽说身在商家,却也是华老太爷手心里捧着的宝贝,在一个狭隘的圈子里,读着圣贤书长大。你让他存了心去害命谋财,他心先怯了,酒色浸的麻木的精神里确然住着良心一物,然而贪财好色,那是他骨子里的劣根性,有人确然的捧来珠玉,那也是不会拒绝的。只是没想到表弟在后面部下这么个局子,他身在局中,既不能为财九死不悔,又不能断然的忘情却爱,其间挣扎,其后伏诛,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管青陷他于牢狱,也不能说全是枉然。说来可怜,良心谴责,情感撕扯,他倒是生生老了数年。

      啮痕啮痕,当初那一点啮痕不是咬在白经世的唇上,而是咬在了华重宇心尖。这些年没理会得,突然被揭开来看,竟是流脓腐臭了,旁人掩鼻而走犹恐避之不及,也只有这个较真的管青硬要一一讨算的明白。现在得了这么个措手不及的结局也是自然。依了管青的性子便要如何解决呢?须知世间情事,两厢里纠葛的久了,旁人便再难拆解的清。理之一字,又如何道的明白。

      只可惜痴儿白白经此一世,因他自己的单纯执拗,大好年华皆成虚妄,辜负了白老太爷给他取名的冀望及自己的锦绣前程,可怜可叹。

      ******************************************************************************

      白驹易逝,离华重宇案发到如今结案可以无罪回家,已过了数月。

      已是正月,家家户户的喜乐到了华家自是格外浓烈,当初被个心怀叵测的管青诬告,到如今真相大白,华重宇无罪获释,在好事的白家镇已是传的轰轰烈烈的传奇轶事。华老太爷命管家买了大挂大挂的鞭炮,在三十夜痛快的一起放了,说是冲刷晦气。

      管青上个月被押赴菜市厂就法,昨天过来辞行,说是经此一事,万念皆空,多事少事不如无事,言谈里好象佛法里的看破红尘。他欲回家继承祖业,闹下这么大的事,害华重宇几欲赴死,实在无颜再见。此去万水千山,希望珍惜保重。

      场面话说到这里再挥手告别那就算圆满了,可惜他喃喃的多说了半句,象是询问华重宇又象是自问:

      “别人曾安慰我说‘年轻时犯错神都会原谅你’,可要是人年轻时糊里糊涂就死掉了又或者因为其他的原因无法改悔,被神原谅那又有什么用呢?”话音里的萧条好象有西北风扫过。

      华重宇没有表情,华老太爷却象被西北风里的寒气冻着一般,一阵猛咳。去年他家经历了那件大晦气,因此过年格外讲究,用大把的鞭炮去晦气不说,还专门请了风水先生改了家具摆放园林布置,新年处处就讲个吉利。现在好了,这个管青莫名奇妙就冒出个死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原来华家见事无转机,也是岳父的县太爷不忍,定下以死囚替代华重宇,然后华家远走天涯的大计。

      到最后管青突然站出,完全推翻前言,自陈罪行。县太爷自然乐得顺水推舟,于是华重宇无罪释放。

      知道当年白经世的用意,华重宇也是万念俱灰,对管青的种种构陷反而不以为意,何况最后关头管青勇然跃出,将之前罪状一身挑扛,也有救命之恩的意思。于是打点关系,给管青金蝉脱壳。县太爷和华老太爷不明所以,还以为管青被华重宇收买呢。

      正月十五——过了这日年节也结束了,因此秉承华老太爷“今年要好好闹一闹”的思想 ,华家在后花园湖边摆了许多花灯。华家家眷,并上生意人捧场,自是热闹繁盛,哪有半点落败的迹象。华老太爷不由微笑的摸摸他花白稀疏的胡子,今年花这大力气就是要造个声势给那些外人瞧瞧,华家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么,看谁还使这暗手。他目光巡视却皱了眉头,媳妇和女眷一起,华重宇却不见踪影,于是唤下人来询问。一旁的孙儿要炫耀新到手的花灯,自告奋勇的去寻爹爹。

      原来华重宇得了闲,避到室内休憩去了,说是静坐一会,只要仆人摆了个火盆暖身。没点蜡烛,室外的光影影绰绰漏进来,一片班驳的混杂在墙面和地上,静谧里有种隔绝的味道。

      盆里的木炭燃的正旺,无休止的演绎着火光明暗的幻灭和重生。拿火钳拨拉一下,总有炭粉挟着火星升腾跃起,好象不甘被火焰历炼想要挣扎出逃,又好象灵魂和□□的剥离,轻盈的可以升腾,沉重的回归土地,一层又一层的沉淀掩埋下去,不见天日。

      这时节,华重宇的小儿子正拿着他中意的花灯走过来,不象烧在火盆里的炭火那样微渺而压抑,那火光是明亮的,透过纸罩欢快的跳跃着,流转出华丽的色泽。

      犹记取当年哥儿俩隔着花灯问答灯谜的光景,从红绿的灯笼纸里透出的火光将青稚的脸庞染就格外鲜嫩的颜色。如今景物犹在,人却被时间消磨的零碎了。如果人的命运能够解析如同拆一套的九连环,他是理错了哪一步才将自己陷入环环相扣的结里。
    插入书签 

    ←上一篇  下一篇→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36368/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