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雪

作者:多木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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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范家住在临洲朱门巷。据说朱门巷里住的人家,他们的大门都是朱红色的。朱门巷因此得名。

      虽然现在朱门巷里的人家早就不全是红漆大门了,但范家却是实实在在的‘朱门’。

      这个朱门的由来颇有些传奇色彩。
      相传范家在前朝时就是有名的积善人家,一次恰逢大旱,临洲城中挤满了灾民。那时临洲还不叫临洲,叫许洲渡。范家是许洲渡里有名的大地主,有千倾良田,万贯家财。
      见到灾民充斥城中,范家开始舍米舍粥救济灾民。
      偏偏那年赈灾粮款迟迟不发,灾民却越来越多。跟范家一起舍粮舍米的人家都不干了,范家却一直坚持了下来,最后家里的千倾良田都卖了,万贯家财也都花光了,连房子都卖了用来换米。

      等到朝廷的赈灾粮款发到许洲渡时,范家只剩下了一个被乞丐收留的小男孩,其他人病的病死,饿的饿死。幸好那个乞丐感念范家曾经舍粥救过他一条命,每次要饭都给那个男孩留下一口吃的,才保住了范家的这根独苗。

      皇帝便下旨褒奖范家,追封已经死得连尸骨都找不着的范家先祖范东林为‘善公’,把范家原来的房子和田都还给了范家。
      这就是范家‘朱门’的由来。

      不过这个皇帝是前朝的皇帝了。皇帝都换了一个,范家在临洲也住了一百多年了。虽然范家几经起落,前后几十代范家人却都把‘行善’刻到了骨子里。
      用范氏的话说‘手里有两个钱就要舍出去一半’。

      杨曼在卢家老家时听过范家的事,一开始觉得范家的那个先祖肯定是脑子进水了,行善积德可以,但弄到最后家破人亡的却少见啊。不过后来听范氏讲得多了,她开始觉得范家其实是骑虎难下了。

      从那个先祖范东林起,范家的‘善名’是越来越盛。没办法啊,当年前朝的那个皇帝一褒奖,范家的善名就传出去了。不管受没受过范家的恩惠,再到灾年荒年,临洲附近的难民就会涌入临洲,在范家门前排起长龙。
      范家的房子是皇帝赐回来的,范家人就不能搬走。灾民在门前排长队,范家不能关着门装傻——老祖宗刚把好名声给挣回来,不肖子孙就把好名声给丢了?何况谁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啊。
      当年被乞丐救过的范家人还记得事,虽然他当时年纪小,可却历历在目。他就道:种下福报总会有好报的。
      那年的旱灾最后还是波及到临洲了,死的人都能堆成山。他能活下来,不正是因为范家曾经行善积德吗?

      于是范家继续行善,只要有灾民就救,卖房子卖地也不是头一回,卖到自己家都没饭吃也不是头一回。
      但只要灾情过去,范家的房子和地都能再回来,而且回来的越来越多。范家就觉得这正是老祖宗说的‘有好报’嘛。

      从前朝到如今,皇帝都对范家颇为优待。曾经范家打算把朱门给换下来,到底是上面换了天嘛。但皇帝又听说了,反而笑道前唐能封他个‘善公’,朕难道还不如那群误国误民的皇帝吗?
      于是也口头封了个善公,当然这个‘公’没有朝廷俸禄。口头的嘛。范家在前朝封的那个‘善公’也没有朝廷俸禄,也是口头的。

      但是对小老百姓说,哪怕是个口头的也是荣耀啊!能让两代皇帝都记得,范家在临洲有名起来了。

      可是范家也不是所有的子孙后代都觉得这样行善是件好事,也不会所有人都认为把房子啊地啊都卖了,喂饱了别人的肚子,让自己家的老父老母,年幼的孩子吃糠咽菜,衣不蔽体是件好事。
      再荣耀,这份荣耀不能带来好处,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那要了有什么用?

      或许自私,但孟子都说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通俗点说,就是有多大本事办多少事。

      范家几代后,开始思索怎么改变范家这种被盛名拖累的现状了。
      然后他们就很快找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杨曼听范氏讲古,中间跌宕起伏几十年,总结一下就是范家从一家做善事,变成了带着所有人一起做善事,从而发家的故事。

      做善事会得来善名,但这份好名声对范家来说是一顶太大太重的帽子,他们戴不起。那就找戴得起的人来啊。谁最需要好名声呢?

      当然是当父母官的。
      范家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一个官员亲切接见他们的时候,从那话里话外听出来,其实大官是很愿意为范家的善行添砖加瓦的。大官说:这是我这个临洲的父母官应该做的。

      哦,范家犹如醍醐灌顶,也如被一棍敲到了脑袋上,突然间大彻大‘误’了。

      都说一通百通。既然范家可以把这个名声送给父母官,当然也可以把这个做善事、得善名的机会跟更多的人‘分享’。
      主要是有钱人,做善事是需要钱的。

      临洲的有钱人,特别是有钱却地位不高,名声不好的人,比如商人。他们很愿意握住范家伸来的手!不只是为了博一个善名,更加是因为可以大拍那些大官的马屁!
      当人有钱后,图的就是一个名了。而当人有名后,图的自然就是钱了。

      范家恰如其份的充当了一个桥梁。从此再也没有到需要卖房子卖地,举家行善的地方——他缺钱,自然有人送,有人‘共襄盛举’。他得了名声不想要,嫌烫手,自然有人迫不及待的伸手出来接这个‘烫手山芋’。

      大官们看范家越来越顺眼,多上道啊!临洲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承范家的情,看看人家!有门路还不忘带着我们一起发财啊!

      范家却越来却低调了。
      范家有三条家训。一是子孙后代不得做官,不得考科举,当然更不能行商贾之事,与民争利。范家能干嘛?继续当地主。
      二是范家不能积财。现在的范家不过良田四百亩,范氏有两个兄弟,虽然也是饱读诗书,但两人每天干的事就是在家蹲着,要么去田庄上看着雇农种地,有时还客串一把,插个秧浇个肥什么的。
      三是子孙后代都要有一技之长。男子必须会种地,范氏的两个哥哥小时候逢到春种秋收时都必须去乡下住两个月,跟着家里的雇农一起干活。

      杨曼觉得这是范家先祖怕家里的钱再没了,子孙后代至少不会真的跑去要饭吃。至于不能科举,那是因为一旦范家子孙走进官场,范家的善名就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助力。有着百年累积起来的好名声,哪怕当个七品小官也引人瞩目。皇帝盯着他倒没什么,其他的官员也会盯着他的。

      范家跟官场之间的默契和平衡就会被打破。
      如果范家真能出一个流传千古的名臣也没事,可能保证后代子孙个个都是好人?不会有不肖子孙?一旦有一个范家子孙进了官场,尝到权力的滋味,后面的范家子孙谁会不想上来分一杯羹?
      毕竟只要当了官,都姓范,好名声可是大家用的。
      当个善人,最多家里的钱没了。当个官呢?倒有可能把全家的脑袋都当没了。范家先祖留下的好名声也会一并葬送,范家就不会有再次爬起来的机会了。

      如果范家出了个贪官、奸臣,或者哪怕被皇帝骂上一句,范家百年的名望就会毁于一旦。
      范家先祖是为了保全子孙后代才定下这样的家规。要想当官,为民请命,可以,从母姓即可。混出人样来,范家还欢迎你回来。混不出人样,也不会连累了整个范家。

      范氏会嫁给卢定安,也是当年她的父亲,范德沛经过深思熟虑才订下这门亲事的。
      虽然范家人不能入官场,但能够有一个当官的半子也可以啊。在范家子孙后代的联姻中,女子大多嫁入官宦之家,也有嫁给功勋之后。男子娶妻,却挑的都是普通世家的媳妇。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杨曼听到这里时就偷笑,范家先祖想的再好,可当官的诱惑太大了。何况范家现在不差名,不差钱,差的就是权了,怎么可能让他们不想往权力上靠呢?

      何况操作的好了,范家不当官也不会比当官的差到哪里去。
      比如现在吧,说起卢定安是个官吧?还是知府。当然现在不是了,可等他再被任命,那就还是个官。
      但现在范氏却带着他们一家回范家去,为什么啊?因为卢定安想尽快补缺,还要靠范家推他一把。

      范家,高家都不是当官的,世代平民,却是根深叶茂的临洲世家。卢定安虽然是个官身,可他身单力薄,一旦离开权位就一文不值。

      范氏怕杨曼认不清轻重,不懂这权力场上的道理,曾经非常简单又惊悚的对她说过一番话:“你看你爹曾经是知府吧?很大的官吧?不过他这个知府也只能当三年而已,了不起六年。之后要么升上去,要么掉下来。可在临洲,没有人敢看不起你高爷爷,也没有人敢看不起你姥爷。”

      对杨曼来说,之前她还觉得卢定安是知府,范家还有高家是一定会巴结他的,之前在高家卢定安姿态摆得那么低只是因为师徒之义,她还脑补了一番这古代果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父子子之类的等级真是森严啊,看,卢定安当了知府还要对当年教过自己的老师那么恭敬。

      等听了范氏的话后,她才知道原来如此!于是等她看到范家朴素的大门和房子时也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这才叫威风!别看房子寒酸,连门外的墙壁上都爬满青苔也一样。

      范家没开大门,因为那朱门好歹也是皇帝赐的让他家用的,而且那皇帝还是现在皇帝的祖爷爷,于是这大门一般不开,上一次开还是范家长子范芳朱出门。旁边的侧门是供人进出的。下人们走后门。

      范家地方很大,下人却很少,一些地方都是锁起来不用的,要用时再去整理。比如祠堂。范家的祠堂是在范家的正中央,最大的那个院子就是,听说供着范家几百个牌位。

      杨曼扶着范氏的手走过的时候,范氏小声跟她说:“小时候我进来过一次,差点吓哭。”她看杨曼神色有些紧张,说话来逗她。果然杨曼听到后小小笑了一下。

      范氏的父亲范德沛和母亲屠氏住在东边的院子里,以前范氏没出嫁前也跟父母住在一起。
      西边是大书房和范氏的两个哥哥,范玉净和范玉准住的地方。小时候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要到大书房读书,晚上吃晚饭时才能去东院见一见母亲和妹妹。范家养儿子是非常严厉的。

      范氏看到西院大书房门前栽的梧桐树,高耸入云的树冠探出院墙,她指着树给杨曼看:“那里就是大书房。小时候我还天不亮偷偷带着点心去看你两个舅舅呢,结果连累他们被打了一顿。”

      杨曼看到范家的院子里没有种什么名贵的花木,一路走来觉得房子有些冷清,哪里都空旷的很,一眼看过去觉得地方特别大,然后什么都没有。

      走到东院,院子里也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那是一棵柏树,好像是三棵树干抱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巨大的树冠。
      范氏走到树下,对杨曼感叹道:“我小时候这树就这么粗了,现在又过去了二十几年,看起来还是没怎么变。”然后拉着杨曼的手,“去摸摸,小孩子摸了百病不生,能长寿。”

      杨曼反手把范氏的手也拉到树上,“那娘也摸一摸,长命百岁。”然后她拉着旁边卢世禄的手也放到树上,卢世禄拉着卢世丰的手,卢世丰拉着卢定安的的,一家人串成一串,一起放到树干上。
      范氏笑道:“咱们一起摸一摸。”

      卢定安和范氏两个大人也生出童心来,杨曼这个伪儿童的童心就从来没离开过她,她拉着卢世禄的手,一大一小你对着我,我对着你,一起笑嘻嘻的。杨曼笑够了一抬头就看到卢世丰站在旁边,一脸‘疼爱’的看着她和卢世禄。

      杨曼黑线。然后有些古怪的感动。卢世丰做为卢家长子,从见到杨曼的第一天起就把她和卢世禄一起当成‘小孩子’看了,就是需要他来保护疼爱的人。他不自觉的摆出要照顾两人的架势。

      才十一岁的长子就这么有‘长辈’的气势了。杨曼觉得自己有点太弱了,怎么着也应该是她照顾这两个小的吧?
      她需要反省。
      杨曼决定回家就跟范氏说,看有什么她能做的。不能让十一岁的小孩子照顾还理所当然。

      这一家人在树下闹够了,转身再往屋子走,刚转过身来就看到屋檐下站着一排人,个个都笑着看他们。
      杨曼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些人,卢定安已经几步上前行大礼了,卢世丰、卢世禄紧随其后,范氏带着她也赶紧过去。五人在一步远的地方拜下。
      卢定安道:“拜见岳父,岳母,两位哥哥,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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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想再半夜更文了,大家等到这个时间对身体也不好。以后更文时间统一改到晚上六点之前,六点之后不再更了。以后就算我晚上写完了,也会放到第二天再更。
    那么,今天是最后一次。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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