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逸远

　　秋意渐渐深了，马路两旁的柏树在瑟瑟的秋风中日益地凋落，光秃秃的树杈矗立在秋阳下，映入行人的视线显得有些凄凉。无论繁华与否，某些时候总会归于平等，沈茉如是想。她最近开始喝上了咖啡，香浓的咖啡再加上甘甜的奶精让她觉得在这个季节心里不至于寒冷。
　　坐在咖啡店里，沈茉看着窗外旋转飞舞的落叶不觉发了愣，咖啡缓缓地冒着热气，氤氤氲氲的伴随着诱人的香味，四周一片安静，时间久了不禁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几天来林薏的话像录音机般重复不停地回响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邹远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干什么呢沈茉问自己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可如今却听到他回来的消息,沈茉暗暗希望不是真的,但她同时也明白一句话,世界有时其实很小,小到你越是不希望遇到某个人就越容易和他碰面...她早已不复过往了，仅存的一点回忆也是难辩快乐与痛苦。时间真是可怕，飞快消逝的同时又留下一些难以抹灭的痕迹,沈茉盯着窗外呆呆地想。突然啪的一声将沈茉从恍惚中惊醒，视线从窗外移回，沈茉惊奇地发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高得有些遮住了光线，更严重的是自己的杯子正倒在桌子上，深黄色的咖啡顺着桌面缓缓地流下去滴在那人的裤脚上，沈茉急忙站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对不起....”剩下的话在看到面前的脸孔时生生卡住了。“沈茉，好久不见了”。沈茉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邹远，因而有些慌乱，“恩...好久不见了...”眼前的邹远一身笔挺的西装，银灰色的衣料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芒，沈茉看着眼前的邹远，脑海里却无法将他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相联系，一身不菲的西装，想必如今的他一定是过得很好。“你过得还好吧？”“你觉得呢？沈茉，你觉得我过得好不好？”沈茉没料到邹远会这样反问她，一时有些语塞，只好沉默不语。“天快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沈茉决不想那样的事情发生连忙出声拒绝，”不用了，你来这应该是有事要办吧？我想我还是...“话没说完就被邹远抢了过去，”没有！我没什么事情！”沈茉盯着他，一副淡然却不容拒绝的神情。“那就麻烦你了！”“没什么，走吧！账我已经付过了！”
　　坐在白色的奔驰里，沈茉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真是都变了，现在的他事业有成，春风得意，与她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她还在担心什么？或许只是妄想而已...
　　“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沈茉看着他的侧脸，一副专注的表情，“说些什么呢？邹远？”沈茉看着他轻笑，有些苦涩。“说真的，我不知道该和现在的你说些什么才算合适。”“不想问问我过得怎么样吗？还有，今天为什么这么巧出现在你面前？”沈茉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再这样说下去一定会使自己陷于尴尬的境地，“邹远，我无法去猜测你如今的生活，但就我所看到的来看你一定是过得不错，至于其他的，我不会去多想。这离我的住所不远，就在这里停吧！”说完便伸手去拉车门，邹远急忙刹住车，扭过头看着她。“沈茉，据我所知，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有一段相当的距离，在这里下车，难不成你打算走到天黑？”沈茉听到他的话惊讶的回头，“你怎么知道？邹远！你调查我！”邹远直视着她淡淡地说到道，“是有怎么样？沈茉，你不觉得事到如今你始终欠我一个解释吗？”“邹远！当初毫不留情那么决绝地去国外的人是你，如今回来要我解释的人还是你！是不是现在的你自尊心不允许有那样一段对你来说几乎是屈辱的往事！那么我告诉你，没有解释！对于现在的你我没有理由要去解释！谢谢你今天的便车！”沈茉转动车门把手，用力一推将车门打开立刻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转身对着邹远说，“你觉得如今讨论这些有意义吗？不论当初怎样，现在的你我都有着各自的生活，不会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我希望你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而我则继续过我平淡的生活，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不要再见。”说完转身飞快地离开。邹远坐在车里看着她恼怒的离开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沈茉果然晚上才回到家，倒在沙发上，她感觉到身心疲惫，这些年来，她始终没能忘记那时邹远绝望的离开时的身影，她以为只要她不去想那些记忆就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可是今天邹远的一番话却生生将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再度戳开，她不禁愤怒却也暗自生自己的气，她以为就算有天两人再次相见也一定是擦身而过，自己也必定不会再受他影响，可如今不仅他的行为令她出乎意料，就连自己的烦躁也是说不清道不明，想到这，沈茉不禁想要狠狠地扇自己两巴掌好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闹钟滴滴答答声音提醒着她夜正在一点一点的过去，看了看表，接近一点钟了，想到明天还要上班，沈茉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听着闹钟连续而有节律的摆动声，沈茉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梦里，沈茉又一次看到邹远站在她面前，脸色铁青。“沈茉，你连努力都不肯去尝试，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说完便绝望的转身离开，她想去追却越跑越远...猛的一下惊醒，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倒头再睡却再也没了睡意，真不是个好梦！沈茉觉得此刻心里酸涩苦楚，五味杂陈。
　　邹远出国那年，自己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生活仍是照旧，只是偶尔想起他这个人的时候内心便有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疼痛。后来的几年，她慢慢适应了这种生活，心绪逐渐开始变得平静起来，有时候在路上看到一对情侣在甜甜蜜蜜，内心竟只有平静，不会去感叹爱情的美好，亦不会去悲伤过往，似乎变得“不食人间烟火”了。现在他的回来，强势地闯进她的生活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也害怕，害怕自己回像母亲一样，后半生与那人纠缠不清，痛苦不已...
　　辗转反侧，沈茉最终未再入眠。一大早，镜子里的两个熊猫眼不禁使她叹了口气，拿起粉底认真地涂了涂，好歹遮住了一些看起来不那么显眼，啃着面包，沈茉感慨自己第一次这么早起来。转眼想到昨天邹远的口气，想必不会轻易放弃，不禁又开始头疼起来。受机突然响了起来，接通电话，意外的听到林薏的声音。“小茉，起了没？我想你应该是清醒着的。出来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就在你常去的那间咖啡馆。”挂了电话，沈茉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似是要下雨了。
　　推开咖啡馆的门，风铃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时间还早，里面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音响里放着轻柔的音乐，看到林薏朝自己摆手，沈茉快步走到她面前的位子却意外地发现正在惬意地呷着咖啡的邹远。“邹远，为什么你会在这？”“小茉，是我让他来的。”“为什么？小薏，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吗？为什么让他也来？”“你先坐下，坐下好好说。”沈茉走到林薏旁边的座位坐下，微微低着头不去看对面的人。“小茉，快十年了，是也好，非也好，说清楚总比憋在心里难受要好得多。”沈茉抬起头看着正在注视着自己的林薏。“小薏，你觉得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我不再是十几岁的年龄了，爱情什么的在我心里也淡了，现在的我已经没资格也不想去谈论过去，就让它随着时间渐渐地消失吧...”
　　“沈茉，究竟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就算已经过去，就算一切都无法挽回，但我希望也想要知道事实！”邹远微微前倾着身子双手撑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沈茉。“邹远，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那时的我对你很好奇，为什么长相出众的同时又保持着那么优异的成绩，一边想亲眼见你一面，另一边又怕见到你这样厉害的人物打击到我的自信。但当我真正见到你时却发现你并不像我想像的那般盛气凌人，相反的，你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后来在一起之后我就不住的问自己，这样的你到底适不适合与我这般的女孩子在一起，事实证明，门户之别果然是千古流传的定理，麻雀再怎么样也难以变成凤凰，你的家庭不允许我这样出身的女孩子，而我的妈妈也苦苦哀求我不要再和你在一起，这样最终的结局只会令我难堪与无地自容。邹远，你了解我当时的感受吗？心里想要和你在一起，但那时母亲的遭遇像根刺一般梗痛着我的心，使我害怕，害怕自己会像母亲那样一辈子的痛苦。后来你出国了，我觉得事情最终固然遗憾但却不至于凄惨。
　　我承认，在我心里一直存在着你的影子，这是我始终无法欺骗自己的。但是，邹远，正如你的名字所寓言的一样，近十年的光阴，真的让我们越走越远了...”沈茉看着近在眼前的邹远，自己的一字一句清晰的打在心上，缓慢而又强烈的抽痛，她感觉此刻眼中酝酿着的湿气快要溃堤而出。
　　看着正在强忍泪水的沈茉，一如多年前，邹远突然怀疑这些年来的岁月到底有没有过去，他心里一直怨她，恨她为什么那般的不坚定，那样轻易的就放弃了他们的感情，可刚才的一番话却使自己怨恨无所顿容，沈母的遭遇他多少了解一点，他也明白沈茉心中的痛苦，他没理由去怪她更没理由去怨她。
　　由爱生恨，对于这个词，他过去一直认为很恶俗，但如今却真真切切的领会到它的深意——无意去恨你，只是在为爱你找理由。
　　“对不起，小茉，或许这样说起不了什么作用，也抵偿不了这些年你内心压抑着的痛苦。但这一次，我只有也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的爱，对不起你的委屈。”邹远伸出手小心而温柔地抚摸着沈茉的脸颊，仿佛在找寻分离的这些年两人所遗漏的痕迹。沈茉静静地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暖意。依旧的安心，依旧修长的五指，她觉得时光仿佛回到了过去，她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比她高半个头的邹远，邹远伸出手轻轻地替自己擦掉脸上的污渍，莫名的安心。
　　林薏觉得自己待在这两人旁边的时间越长，多余性就愈发的明显。拿起包正准备悄悄的离去，给这两人留下恩爱的空间，却听到沈茉开口说道，“邹远，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挽回什么。我想要在今天在这里，亲手给我们这些年画上一个句号。”林薏顿时扭回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沈茉。“小茉！你脑子没坏吧？怎么突然胡说八道起来了？”沈茉微闭着眼不去接触两人的目光，“小薏，你不明白，我们之间已经错过的太多了，没办法了...”“可我认为你们两个除了错过这些年外并没有其它的障碍，更何况你们之间还有感情。小茉，你不要头脑发昏说胡话！”沈茉苦笑了一声，睁开眼睛直视着邹远。“邹远，你说小薏的话对不对？我们之间时至今日真的没有障碍了吗？包括你的父母，你的家庭，还有...尹小姐...”
　　邹远看着眼前沉静的沈茉心中苦笑，原来她并不是对他一无所知...
　　走出咖啡馆已经接近正午了。阳光明媚而又和煦。林薏故作无心的观察着沈茉，几欲开口却在目光触及到沈茉的侧脸时咽了下去。她无法想像此刻那张平静的面下到底隐藏着多大悲伤。
　　“小茉，尹小姐到底是...”“别问，小薏，别问好吗？”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林薏觉得有种难过的情绪在心里渐渐的蔓延开来。“小薏，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够亲手结束这段对我和他来说都是伤害的感情，但当这一天真正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做不到想像中的那般决绝与洒脱...”林薏看着她如此悲伤却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她。
　　爱情真像一朵多刺的玫瑰，不碰的时候心里总是心心念念着，但当紧握之后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被伤害着。
　　“小茉...”林薏轻轻地抱着沈茉，感受到她的痛苦与无奈，“总会过去的...会的...”似是安慰，却更似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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