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吉他

　　异常昏暗的影院只剩下荧幕这唯一一块光源，环绕立体声响盖过了底下可能发出的所有声音。这种做什么鸟事说什么鸟话都不会被发现的环境让我头一次彻底领悟了影院作为约会圣地的重要性。
　　啧，怎么以前就没发现看个电影还能看得心猿意马呢。
　　当然，就算我内心那匹癫狂的野马已经撒着欢儿跑到了广袤无垠的天际，面上还是不能泄露出一分一毫的。此刻，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满脸坚毅地盯着硕大的屏幕，企图从中寻找一些看点，好让自己赶快沉溺到剧情中去。
　　——可是这熊孩子还握着老子的手没有松啊好在意啊在意的不行啊他为什么不松啊他到底要握到几时啊老子手心黏糊糊都出汗了啊尼玛！
　　以上，是我内心的真实写照。
　　——还有老子为毛没有第一时间把手抽出来啊现在再挣扎会不会太晚啊这特么真不会显得太假吗他要是以为老子欲迎还拒怎么办啊卧槽！
　　以上，依旧是我脑洞大开后的真实写照。
　　然而陆辰貌似没有这样的困扰。他虽然身子没动，表情未变，手指却有意无意地摩挲我的指节，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气息。
　　于是我再一次为他与生俱来的厚脸皮感到惊叹。

　　还好这样的状态没持续多久。
　　电影开始十分钟后，我明显感觉自己放在右边荷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我悄悄低头，瞅瞅自己尚被陆辰拽去的右手，又瞅瞅自己孤零零的荷包。
　　妈蛋，够不着。
　　不管手机了。
　　可过不了一分钟，它又嗡嗡震动起来，并且这回锲而不舍地震了有五六次之多，连专心看电影的陆辰都被惊动了。
　　我一脸尴尬地望向他，举起右边胳膊摇了摇。
　　“……你先松开呗？”
　　陆辰看看我，又看看被他攥在手心里的拳头，笑眯眯低头，吧唧在上面亲了一口，然后放开。
　　我一个激灵从头打到脚，拿手在他身上猛蹭。
　　“特么恶不恶心啊你！”我翻了个久违的白眼，掏出手机看看：果不其然，血液沸腾依旧没有冷却下来的Yuki朝我发来了微信。

　　Yuk还是那样的热心快肠放荡不羁。她劈头盖脸甩来一句话：我擦你俩好上啦(⊙o⊙)？！
　　我嫌弃脸：谁说的。
　　Yuki惊讶：那你们俩刚刚还搅在一起难舍难分得撕都撕不开╭(╯^╰)╮！！！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个玄幻的场景，总不能说是为了躲你吧，那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于是我选了个最紧急的内容回复过去。
　　我说：把你那脑残表情收回去，别瞎鸡|巴卖萌。
　　Yuki：呜呜你居然嫌弃伦家~~~泪奔~~o(>_<)o ~~
　　我：……
　　我说：绝交。
　　Yuki终于正常了一点，她语气平稳、姿态高傲地解释道：我跟我家胖子在一起的时候那个负责卖萌的开关就从off自动跳到on，你们这些凡人是不会懂的。
　　我感觉自己似乎莫名受到了鄙视，于是转头凶神恶煞地问陆辰。
　　“说！老子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萌不萌！”
　　陆辰赶紧大力点头表示认可：“学长你最萌！Mua！”
　　我收获隔空熊吻一个，鼓励若干，虚荣心再次得到了满足，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重新与Yuki斗智斗勇。
　　我说：你先前猜得没错。这傻逼跟我告白了。
　　打【告白】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犹豫半天，不想用这么少女漫的说法，太他妈瘆人了。可考虑来考虑去发现：妈蛋还真没什么词可以替换啊岂可修！
　　Yuki隔了五秒后发过来五排感叹号。我抬眼望去，依稀看见前排有一个发春的身影抱着她身旁那座沉甸甸的黑影不停扭动。
　　我失笑，拍拍陆辰：“你看前面那傻逼女人，把她乐得……明明不关她鸟事。”
　　陆辰坐直身子瞄了两眼，噗嗤一声笑出来：“学姐蛮可爱的，扭得像蛇精耶……她怎么那么高兴？”
　　我被自己噎住，想想又觉得自己怕个球，决定直说。
　　“她问我刚怎么回事，我把你的事给她说了。”
　　陆辰一脸天然地继续：“什么事？”
　　我心想你小子特么故意给老子难堪是吧，多话，不由怨气丛生：“就、就你个傻逼告白的事，懂了吗！”
　　话音一落手机又是一震，我松了口气。这个电影院一定是太闷了，搞得人气都喘不过来。

　　我一把抄起手机解锁，Yuki的话还没来得及跳出来，手腕就又被旁边的人拽住了。陆辰侧身贴近我，低头，整张脸都快埋进了我颈窝里。他说话时带出的气流拂过我颈侧，又暖又痒。
　　在影院巨大的环绕立体声里我居然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一定是他太讨人嫌，我才会对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动作如此敏感，以至于他一靠近我就想躲。

　　陆辰压着嗓子问我，语气却是异常冠冕堂皇。
　　“——学长那你现在能不能答应我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怔：妈蛋，我还真不知道回答他什么。
　　我知道此刻他离我很近，近到一扭头几乎可以脸对脸。可我既没有转头，也没什么地方好看，只得愣愣低头瞄一眼手机。
　　神思恍惚间我看到了Yuki发来的微信：
　　然后呢然后呢？！你答应他没有？！！\(≧▽≦)/
　　……操，也是这个问题。
　　这下无路可逃了。

　　我想了一会儿，终于侧头赏了陆辰一眼，他原本黑漆漆的眼睛在影院黯淡的光线下变成了模糊的两点。我默然纵容他明目张胆地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结果这准头太差的二货没能一举中的，准备偷袭的唇堪堪撞在了我嘴角上。
　　我翻了个白眼。
　　偷袭都不会，有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然而就在他轻轻碰上我的一刹那，久违的温度与触感让我迅速在心里做了最后的决定，一直以来的犹豫与顾虑也被我强行压下。我能清楚地感知自己的心情：我很高兴，难得的高兴，而有这份高兴也就够了。
　　于是在他不满足地搭上我肩膀摆正我的脸准备再接再励更加深入的时候，我一把把他从身上扯下，回给Yuki两个字：
　　快了。
　　这两个字标志着我历时近两个月的挣扎化为泡影。
　　老子妥协了。

　　后来我也曾无数次地反思过，为什么老子就他妈这么快地丢盔弃甲，并且丢得如此顺畅如此平淡，完全没什么波澜壮阔虐身虐心的情节。最后我总结，人真他妈是只会享乐的动物，凡事只讲究自己舒服。显然跟陆辰在一起的时候我很舒服，索性懒得管其他了。伦理道德世俗偏见，凡是让老子不舒服的，老子都不管。
　　管它去死。
　　从这种角度看来，我还真他妈是贱人有贱福啊。

　　………………………………

　　电影完了之后灯光大亮，前排Yuki嗖一下蹿出来，聚光灯一样的视线立马汇聚在了我跟陆辰身上。
　　我朝她挥挥手。她心照不宣地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跟狼外婆似的。
　　然后她十分默契地麻溜儿拎起她家胖子跑路了。
　　陆辰异常惊讶：“学姐……就这么走啦？”
　　我横他一眼：“留着干嘛？你想4P？”
　　陆辰立马摆手：“不敢不敢。”
　　然后我们也麻溜儿地起身回学校。

　　在电影放映的过程中我跟Yuki聊了一路，从我的心路历程到我跟陆辰的发展状况再到我们以后可能会遇到的各种艰难险阻谈得天花乱坠，其间我爆出各种弱智话语被Yuki嘲笑，包括“以后他妈不喜欢老子怎么办他兄弟不喜欢老子怎么办他同事不喜欢老子怎么办最后万一他个狗的也不喜欢老子怎么办”。Yuki说打住打住李立言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的语气就像个怨妇，我说尼玛怨妇就怨妇但是老子真得惴惴不安啊卧槽。
　　后来Yuki安慰我说你不用担心，你不是还有我这个智囊嘛，什么妖魔鬼怪自有道路神奇，八十一难拦路七十二变制敌。不要紧，你就放心向前奔跑吧骚年。
　　我盯着中间那串不知从哪里乱入的话回忆许久，才恍然大悟，尼玛这不是《西游记》那动画片的主题曲嘛。然后剩下的半小时我无心干其他，沉醉在哼“白龙马”的调调中。
　　在我跟Yuki的聊天过程中陆辰几次凑过来想要偷窥，都被我一掌拍开。他非常委屈，因为我既不回答他问题也不陪他看电影。我比他更委屈：老子都在着急忙慌地操心以后的前途与未来了，你还在想着娱乐，娱乐个屁。
　　不过可喜的是在Yuki长达一小时的谆谆善诱下我最终决定跟他说清楚。说清楚就是……啊擦到底要老子怎么开口啊鸡|巴！！

　　在回学校的过程中我几次想找个话题开头，却每次都临阵退缩了。太困难了，像我这种嘴巴欠最喜欢口是心非的人，说话经常反着来，特么都快忘记怎么直接有效地表达个人观点了。于是我们路都走了一半却还没扯到正事上来。
　　陆辰一反常态地安静。估计他预料到了什么，一直默默应和我，等我开口。我瞄他两眼，想想我妈，再瞄他两眼，又想想我爸，心里的一点小激动不知怎么全转化成了愤怒，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好好的我突然就烦躁起来，心想你一大好青年又不是没妹子追为毛要看上老子，你看上就看上了为毛又要招惹老子，你招惹一下也没关系可你为毛这么裹筋一惹到底，老子命长得很之后七八十年的人生你他妈负责得起吗你。我又想这就算同性恋了把，操蛋，老子居然变成了个死基佬，以后怎么混啊，老子怎么跟爹妈跟一大家子人交代啊，老子没孩子谁特么跟老子养老啊，老子以后工作还请不了婚假啊操。最后我还想，万一这货过个五年十年玩腻了怎么搞啊，他是不是就转身走人再找一个啊，那老子怎么办啊，也去找个女的结婚生子？操那这不是浪费老子时间么，绕一堆弯路最后又走回正路上。关键是到那个时候老子的名声已经毁了啊，死基佬注定孤身一辈子啊操。
　　这些问题在我脑子里吵吵吵吵得头都要爆了，我却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怨气却越积越多。我越来越不明白，我他妈怎么就栽在这样一个男的身上。尼玛他到底哪点好？除了见到老子就傻笑以及有那么一咪咪点会照顾人之外，其他的全无建树。所以这到底是为毛？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坑了，遂怒气横生地看向陆辰。陆辰惊疑不定地回看我，明显一副不晓得自己做错什么但好像又要被骂的表情。
　　我再次痛心疾首地想：操老子怎么就看上了他？！简直丧心病狂！
　　于是我反手一把抓住陆辰的胳膊，一个大力将他拉到一旁，来到学校的偏僻小径上。看到此处你们肯定会想，特么为什么主角之间有点矛盾冲突要发生的时候，都会突然出现这样一条从来不会有人经过的小径。但在这里你们不用怀疑，这不是什么情节需要，也不是什么异世界的大门，而是老子学校真得有很多这种莫名其妙鸟都不过的小路啊擦。老子学校还有么逼湖，人工河，野林子，甚至还特么有座炮山，顾名思义，兼具审美与实用功能的炮山。这简直就是全人类的财产，大学生的福音。

　　扯远了。
　　总之当我把身高186的陆辰拖进小路后，他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成了疑惑最终固定在了惊悚上。因为我还没等他站定，就恶狠狠朝他的脸送上了一拳。
　　“操！”我看着他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心里又是气闷又是不甘，还混杂着即将坦白内心的恐惧与无措。这种种情绪混在胸口，让我憋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我就操了还！”我不管不顾朝着那张可能会陪我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的脸咆哮道：“老子怎么就栽在你身上！妈逼！”

　　陆辰终于站稳了。他抬起手背擦擦脸，满不在乎地一笑，居然还有点痞里痞气。
　　“学长你这算表白了？”
　　他的声音颤颤巍巍地飘过来，然后哄的一下，我胸腔里的愤怒全没出息地逃走了。

　　没等我试图想出什么话反驳亦或是再揍他一拳，他又自顾自地笑出了声，肩膀一抖一抖的，抑制不住地得瑟。
　　“学长你脸又红了……我赢了。”
　　我看着他即使挨了打却依旧喜气洋洋眼角眉梢都在雀跃的脸，一时间放弃了所有的语言和动作，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他是对的。老子不仅输了，还把自己赔了进去。
　　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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