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竹

　　中学离县中心有些远，要爬一个大大的坡，学生们放学后最喜欢骑着自行车从坡上滋溜一口气冲下坡，那时候，成群结队的男孩子兴奋地吼叫，一阵风带起女孩们的裙摆，嗔怪埋怨的声音四起，美丽只属于那个时代的豆蔻年华。升入高中的陈均突然长个了，永远是那个板寸，高高壮壮的身子打起球来跟个土匪一样。

　　他踩着自行车在莫竹身边，长脚一停：“小竹子，我带你回家。”额头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烁，灿烂的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陈均在人群中显得如此耀眼。

　　莫竹瞥了他一眼：“多事。”

　　经济条件不好的莫竹，舍不得花几百买自行车，他宁愿多花半个小时走路回家，安安静静的小县城，莫竹慢悠悠地往家里走，沿街的街坊邻居热情地跟莫竹打招呼，东家的刘阿姨上个星期得了个大胖小子，满月酒的时候还多给了莫竹两个红鸡蛋，西街的李叔儿子今年考上了大学，听说还是个名牌大学，李叔现在都高兴得合不拢嘴。世外桃源的地界，人们都简单而单纯的生活着，一碗粉，两杯酒，只求在绵延的薄雾江边打个盹。

　　这天陈均没有去网吧打游戏，老老实实跟着莫竹回了他家。奶奶一直把陈均当第二个孙子，小鬼头最会讨奶奶欢心，每次讲笑话，奶奶都笑到满地找牙，莫竹趁着奶奶转身就伸脚踢陈均，谁叫你抢我奶奶，送上一个大鬼脸。陈均大手一把捞过莫竹的脑袋瓜子摁怀里揉，小竹子，学会造反了啊。

　　陈均跟奶奶商量，听陈爸爸说，县里的形象改造工程马上要开始了，莫竹他们住的地方是县中心，属于重点改造区。奶奶这房子年久失修，政府资助一部分钱，其余自己拿，可以把这间小矮房改建成两层的小楼。奶奶一听，这感情好，房子本来就是要留给莫竹的，能够新翻修一栋更好，可这重建的时候住哪儿呢。

　　“莫竹可以跟我住啊，我罩他。”陈均一拍胸脯保证。

　　“好，好，好。莫竹有哥哥照顾就是好。”奶奶笑眯眯地说。

　　“我才不要他照顾。”莫竹气鼓鼓着小脸不服气。

　　陈均捏捏莫竹耳朵：“来，叫声哥哥，小时候你不是总这么叫么，怎么长大不叫了？”换得莫竹一脚踢过来，俩人又吵吵闹闹滚作一团。

　　两个月后，城区改建工程开始了，奶奶收拾好东西住到了县城外的老姐姐那里，莫竹过去不方便，跟奶奶保证每个周末就去陪她，万千不舍最后还是背着小棉被住进了陈均家。陈均兴奋得用莫竹的话来表述就是跟头猪一样，陈妈妈特别欢迎莫竹来家里住，学习好有礼貌，白白嫩嫩的脸一看就招人喜欢，哪像自己的这皮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莫竹只要出了陈均的房门就特别拘谨，陈妈妈年轻时的艺术照，陈爸爸钓鱼用的各种鱼竿，还有陈均破破的小奖状，连投篮比赛二等奖都被贴在了墙上，也不怕别人笑话。不大的屋子，却特别的温暖，因为是个完整的家。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均抓着莫竹的手指一个个捏。

　　“小竹子，你别不开心。”莫竹不胖，手指头却圆圆的真可爱。

　　“我……没有。”

　　陈均翻过身盯着莫竹，眼睛亮亮的，在暗夜中的月光下特别有神，莫竹偏头看他。

　　“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莫竹眼睛有点，低头一拱一拱地钻进了陈均怀里，反正已经很丢脸了，搂着陈均，莫竹想，这里还有属于他的世界。

　　陈均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莫竹的头发很柔软，莫竹的脖子看起来好白，莫竹的眼睛好看是因为眼睫毛浓密，莫竹解不出数学题的时候为什么喜欢咬自己的嘴唇，都咬红了。不对，自己越来越奇怪。晚上睡觉的时候，陈均转身面对墙，耳观鼻鼻观心入定，莫竹改不了睡觉抱人的习惯，睡着睡着就摸过来靠到了陈均背上，宽实的背，像座山，让人睡得很安心。熟不知这座山的主人僵硬地快动不了了。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陈均坐在小桌前赶着自己的没做完的作业，窗外的知了嗡嗡地闹得人心烦，炎热的天气使空气都粘稠住了一样。陈妈妈切了西瓜送进来，陈均急着写题，铅笔杆子都快咬断了。莫竹完成了作业拿着本《灌篮高手》的漫画，躺在铺了竹凉席的地上边吃西瓜边看，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陈均回头看他。莫竹抱着漫画书在地上笑着滚了一下，像一直慵懒的猫在地上翻滚，墨黑的头发散铺散在嫩黄的竹席上，满眼的笑意看起来天真无邪，小脚丫子笑得在空中乱蹬。

　　陈均蹭地一下站起来往外冲，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跑了。

　　慌乱地陈均把自行车瞪得飞快，莫竹小时候可爱的样子，莫竹脆弱地快哭出来的样子，莫竹慵懒地充满诱惑的样子，各种各样，一遍遍层叠在脑海中。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骑车冲进了江边的凤尾竹林，陈均把车丢在一旁，躺在一个小土堆上，满眼都是青翠的竹叶，偶尔有水滴落下，似是一片竹叶星海，清幽的香气，像莫竹刚洗完澡一样好闻。伸手捡了一片竹叶轻轻放在唇上，吹出一首缠绵的曲子，时长时短的乐符在讲述一个少年懵懂又纯真的爱情。

　　小竹子，我的小竹子。我该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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