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悲

　　弓是满弦。
　　箭是穿心箭。
　　那是一头美丽异常的雄鹿，鹿角初长成的样子。
　　融姜是猎手，远近闻名、百发百中的神射手。
　　箭出弦的时候，流星飞火一般。
　　箭穿心的时候，异事发生，融姜分明看见箭透心而过，却不见流血。
　　雄鹿仰鸣，哀怨万分。之后竟回首凝望融姜，一双黑瞳通灵般。
　　融姜大震，满弦弓失手落地。
　　因为，雄鹿凝望后毫无凝滞的飞身跃入身后万丈深渊。

　　姓名：路小路，性别：男，年龄：24，
　　籍贯：吉林长白山。
　　合上简历，我不含感情的语气：“张主任，我说过不招应届毕业生。”没有理会站在张主任身后那个男孩子会不会难堪。
　　张主任难堪了：“是啊，容总，我说过，可是……”
　　我挥手制止张主任的继续，示意他出去。我眼角瞄到张主任出门的时候拽了那个男孩，可他执拗的没有动。固执的人。
　　我突然有了一点兴趣。
　　放下手头的工作，抬头，是一张令人惊讶的面孔。
　　我当然不认识他。可是感觉上却那么熟悉，依稀仿佛在哪里见过。
　　这个男孩，可以用美丽异常来形容，却没有脂粉气，很中性的、不张扬的那种感觉。此时，这张面对着我居高临下目光的脸上，没有我意想中的不知所措、窘迫的表情。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自在。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你。”
　　“我知道。”
　　“我是招个总经理秘书。你和我要的条件不符。”
　　“我也知道，可是，”路小路竟然胸有成竹的笑了：“我是最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不是之一，是唯一。”
　　好大的口气。我心中一动，这个男孩多像10年前的我，自信满满，意气风发。惜才之心油然而生。

　　试用期三个月。
　　一个礼拜下来，我对路小路有点刮目相看了。比我想象中的能干，只是有点奇怪。除了陪我出去应酬以外，路小路不参加办公室那些年轻人的聚会活动，没有任何私人电话，没有短信息，在别人面前的路小路，和我眼中的路小路不一样。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我包了个场子，给员工狂欢。另外，我还叫了安琳、老钱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安琳年龄三十好几了，美女一个，不肯结婚，眼界太高，也不肯将就。
　　老钱是异类，与我等不同。
　　晚饭时酒喝的都不少，一众年轻人在舞池中狂欢，招眼的许欢欢不时有挑衅的目光飘过来。路小路安静的坐在我身后，没有一点声音。
　　“你丫都奔四的人了，还招风引蝶哪。”安琳斜靠在椅子上，风情万种。
　　“等你改变心意呢。”我淡淡的挡回去，不知道为什么，路小路坐在我后面，我总觉得说这些有点别扭：“小路，你也玩去吧。都是年轻人。”
　　路小路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却远远的坐到另外一边。
　　有时候，我会错觉路小路的性别，不知道为什么。
　　“你这秘书不错啊。”老钱半眯着眼看我，意味深长的话。
　　“是不错，老钱很少夸人啊。咦，”安琳突然想起来：“老钱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吧。”
　　“让给我有什么不好。”老钱喝了口啤酒，习惯性的去摸他左耳垂上的耳环。
　　“你去死，”安琳恶语相向：“人家小男生和你路子不同。”
　　“你怎么知道不同。说不定——”
　　看着他们两个吵，我知道两人对路小路都动了心。我呵呵的低笑，喝酒。远远的望去，路小路那一双亮亮的黑瞳，也正望向这里。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醒来第一眼竟然对上不足二十厘米处路小路那双黑的异乎寻常的双瞳，我赫了一跳，很明显，路小路比我惊吓的还厉害。
　　他迅速的从床边站起身：“你昨夜喝多了，钱总送你回来的。”
　　路小路和昨夜一样整洁，眼不红，发不乱，一夜未睡竟还精神十足。
　　“行啊你，”我起身靠在床边：“老钱跟你说什么了。”
　　路小路迟疑了一下：“他说，”嘴边是忍俊不禁的笑意：“老容喝酒就这德行，丫酒量特差，酒品更差。跟他混没出息的，哪天酒后撞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也笑了，老钱说的没错，他了解我。可是：“离他远点。”
　　路小路不说话，可是他眼里的问号我看的明白。
　　懒得解释，或许是对路小路的纯洁羞于解释：“总之，他是个异类。”
　　“异类。”路小路喃喃自语，眼放异彩：“他是非人类？”
　　我哭笑不得：“你小子脑袋坏了啊，什么时代了，还看童话书呢吧。还非人类，切，真是。”我看了眼时间，都中午十二点了：“不早了，我去洗个脸，请你出去吃饭。谢谢你昨晚的照顾。”
　　路小路唇边绽开一丝笑意：“可是，我烧好了吃的。”
　　我目瞪口呆，半晌才记起要有点感激之情，拍拍他的脑袋：“好象，你会的不少嘛。”
　　路小路把我的狗窝收拾干净了，百年不遇的干净。只是——
　　“你干吗只做素菜，我又不是山羊。”
　　“我只吃素菜啊，你尝尝，不会比荤食差。再说，”路小路幽幽的看着我：“吃那些动物你不觉得太残忍么。”
　　“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悲天悯人。”我越发觉得路小路的脑袋不可思议：“我是肉食性动物。”
　　“是啊，你是肉食性动物。”路小路竟用肯定的语气来反诘我的玩笑。
　　我怔住了，没来由的，一个想法。这个路小路，不一般。

　　安琳喜欢，她不说。可是办公室里的女孩子喜欢，可顾不得那么多。
　　没多久，这种八卦新闻居然连我都知道了，还是居然。许欢欢肆无忌惮的在追路小路。
　　我太了解许欢欢了，她的那点小心思我会不懂？跟我玩这等小把戏？
　　可老钱这老东西，竟也动了釜底抽薪的念头。
　　我把路小路叫到办公室，心情很是不爽：“老钱挖你？”
　　“是。”路小路没有表情倾向，这小子，跟我玩深沉？
　　我没来由的恼怒，很少有的动怒：“不许去，听到没？你丫敢去，我让你在北京混不下去！”
　　“为什么。”路小路一如他刚来的那天，不卑不亢。
　　“你丫缺心眼啊，”我真是烦不了：“老钱是什么人，他挖你干什么你知道吗？我跟你说，就你这种傻小子，老钱把你卖了还帮他数钱呢，学着吧你！”
　　路小路不说话了，我突然有点后悔，话说的那么重，至于吗，我。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路小路突然抬头看着我：“行吗？”
　　“你说吧。”给他个安慰，再说，我也要理清我的思路。
　　“从前有个猎人，是神箭手。一天他上山打猎的时候，看见了一头雄鹿。其实这头雄鹿早在一个月前就看见了猎人，可是要命的是，鹿竟对猎人着了迷，宁可死在猎人的箭下。雄鹿临死看了猎人一眼，期待来世不会忘记猎人的面容。可是，神动了怒，对于雄鹿的错位之恋。为了惩罚，神对雄鹿念下咒符，雄鹿必须在一年内找到猎人并以猎人的血洗清他的孽缘，否则就永世不得再生。”
　　我就知道路小路还是小孩心性，童话故事还编的那么离奇，我想着老钱，恨的牙痒痒，顺口问：“后来呢，雄鹿找到猎人，杀了他吗？”
　　路小路专著的看着我：“如果你是那雄鹿，你会怎样？”
　　“找到猎人，杀了他。赶快去投胎。”
　　路小路看出我的敷衍，眼中浮现失望。那失望却没来由的震住了我。或许，我真应该让路小路给老钱挖了去，要不然，我还会经常的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状况。

　　天气渐渐变暖了，很明显，许欢欢快要对我失去信心了，她的自信心受到了强烈的重创。因为我的无动于衷，因为被她当成工具的路小路也无动于衷。
　　这对于自恃美丽的她是个让人绝望的重创。
　　其实，说实话，我原来对她，不是没有一点兴趣的，自动投怀送抱的女子而已。可是，路小路出现后，我发现我变了，有意无意中，我观察路小路比观察哪个女人都多，简直莫名其妙。我自认和老钱不是一个路子。但事实让人头疼。
　　许欢欢晚上约我吃饭，本不想去，可路小路竟一反常态的支持我去，还要求开车送我去。
　　晚饭摊牌的没意思透了，看见路小路已经来接我了，我径自起身，丢下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许欢欢。
　　路小路下了车，看着里面的许欢欢不知道该怎么劝我。
　　很烦，不想开车，我闷头向前走，路小路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你——不开车回去吗？”路小路小声的提醒我。
　　我突然站住，对于目前这种暧昧不清的状况我感到厌烦，如果我不能解决，我就无法再继续从前的生活。要么这样，要么那样。
　　“小路，我对你怎么样？”我深吸口气，竟觉得脸上有点发烧。
　　“很好。”路小路象是知道什么似的。我说过，他的美丽是中性的，模糊性别，不分男女的。此刻，在昏黄的路灯下，这张脸渐渐让我恍惚了起来，我好象听见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呓语一般的声音：“你要是——”
　　我突然看见路小路在我面前飞了起来，在一把推开我以后。然后是撞到路边墙上的我的车，还有车里惊慌失措流着血的许欢欢。
　　尖叫，象隔着一座山头，远远的传来。放电影一般不真实，我好象后知后觉，慢动作却直觉的跑向路小路。
　　路小路在我臂弯里睁开眼睛，异乎寻常的黑瞳，异乎寻常的没有血迹，异乎寻常几近透明的面孔和要飞掉般羽毛的体重：“我就知道还是这样的结局。”
　　“啊！啊！我只是想吓吓你，我没有杀人！刹车是坏的！不是我！”许欢欢的声音遥远的不真实。
　　四月了，竟然还会下雪。
　　“路小路，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我好象突然感到痛了，还不是一般的痛。我无法想象路小路会这样离开我。
　　“你明白了吗？”路小路好象更轻了，随时会被风吹走，他制止我的动作：“融姜啊，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我象被雷击中一样，融姜？融姜？有什么事情发生，是我知道的，却隔了一层窗纸？
　　路小路手指拂过我的额头：“融姜就是你，你就是那个猎手，而我弄坏了你的刹车，却依然舍不得用你的死来换取我的新生啊。”
　　路小路象是一个幻象，正在我眼前消失。童话吗，分明痛彻心扉。我渐渐记起。
　　弓是满弦。
　　箭是穿心箭。
　　路小路，错位之恋的，又何止他一个。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