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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琴
山巨源比叔夜要大上将近二十多岁,然每每面对叔夜他总是觉得是在和前辈说话。
“巨源兄?怎么过门不入啊?”叔夜抱着自己的琴大笑着过来。
“唉唉,叔夜兄,实在是有事相求。”
“哦?”
巨源从怀里摸出一张请柬,有些欲言又止。
叔夜的脸色沉了下来,“难道又是谁家的请托?巨源兄你知道我……”
“不是不是。”巨源把头摇了又摇,“是有人闻名叔夜兄的琴艺,特地请兄赴宴。”
“哦?这能请动巨源兄做邀,怕也是谁家之后吧?”叔夜眉头一挑,实在是对这些个氏族子弟没有好印象。
“非也非也。”巨源继续摇头,“这……说来话长。”
确实是说来话长,请柬是十天前出现在山家的,就明晃晃的放在厅堂里,巨源曾觉得奇怪,一度丢弃,然而无论他把请柬扔到哪里第二天请柬都会再度出现在原来的地方。巨源不由地心头发寒,犹豫再三还是来找了叔夜。
“哦?有如此有趣的事情?”叔夜的眼睛亮了起来。曾被人传言说他贯通鬼神,对这些事情向来不以为意。
请柬上云,山中客邀叔夜月圆之夜山中一聚以论琴艺。
月圆之夜,叔夜应邀来到了附近的小山之中,夜深露重,让这位穿着单薄的抱琴客不禁有点寒意。山林中唯有月光照明,白日里青翠的山林此刻披上了一层银霜。逐渐的,叔夜听到有轻缓的脚步声靠近。
“叔夜公子,这边请。”挑着灯笼的童子穿着古衣,态度恭敬而谦和。
四周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将景物遮盖得若隐若现,在雾中小路走了片刻之后就连原本熟知这里的叔夜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到了。”
童子停下了脚步,就在叔夜看过去的时候宫灯亮了起来,薄雾缭绕之中的华盖帷幔竟犹如銮驾。白色和黄色的灯火在薄雾间发出隐约的光华。童子将他引到了一处地方,“公子请坐。”
叔夜也不客气,在铺就在地上的精工草席上坐了下来。他本身带了琴来,而此刻在他面前另有一张小琴。在先前为了方便外出或为女子特别制作的琴略小于正规的琴,或名为膝琴,叔夜向来不怎么喜欢,但这天晚上看到的膝琴却让他眼前一亮。那内敛的光华如水中蕴藏的珍珠收而不发,指尖在丝弦上轻轻一拨就能听出泠泠音色,飘扬而不空虚,清灵而不浮华,似山川流水,似万古承韵,棕黑色琴身上遍布梅花断纹,着实是一把绝佳的好琴。
“此次相邀实在唐突。”帷幔中传来清冽干净的嗓音,似是非常年轻,“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叔夜指尖和目光都流连琴身上,哪里还管什么唐突什么见怪。
“哪里哪里,能让我见到如此佳品,就算是烧了我的房子我都乐意。”
帷幔中隐约有笑声传来,站在帷幔边上的童子微微侧目,“既然能深得公子青睐也不枉我此行,公子可演奏一曲否?”
“荣幸之至。”叔夜正襟危坐,面容一整,双手十指如行云流水一般在琴弦上划过。
争——
珠玉落地,月影轻动,微风止息,流水潺潺。一曲终了余韵悠长。就连叔夜自己都怔愣了半天。
良久之后,倒是帷幔中的人先笑了,“如此好琴,正配得上公子。”
叔夜喜形于色,“这……叔夜受之有愧……”
“呵呵,公子当世名流,如何受之有愧。”
叔夜站起躬身一拜,“多谢相赠,还望能当面拜谢。”
帷幔边的童子眉头微微一紧,张了张嘴,却也没有说话。
“公子请进。”
叔夜挑开帷幔,顿时张大了眼睛——
姣若流光,净若月华,眼波流转之间就是万千光华,那净到极致的无垢和清到尽头的透彻即便是书中所描述的所谓天人都比拟不上。白色衮服上同色锦线刺绣着华美的纹饰,十二琉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摇动。那灿然一笑就如天际流彩,又如春日雪消冰融。
帷幔落下,叔夜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公子受惊了。”泠泠音色中略有笑意,让四周平添了一份温暖。
“无……无妨……”叔夜实在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帷幔中一声叹息,“长夜将近,公子也该早早回去歇息了。此琴乃我好友精心之作,想必公子必不会辱没于它。在下就此告辞。”
“还望告知在下此琴之名。”叔夜急忙叫了出来。
“此琴因制琴人而名,是为伏羲琴。若是有人问起,公子不妨直言乃长留山己鸷所赠。”
长留山?己鸷?
叔夜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醒了过来,但见东方旭日东升,自己正抱琴立在山石之上,哪里有什么白雾帷幔。
然等他低头一看,那具梦中的古琴赫然在目。
昨夜一切竟都是真的?叔夜轻抚琴身良久感慨而回。
十几年后,刑场之上,一曲广陵惊艳天地,却成最后绝响,刀戈金鸣,悠然止息,流云为之停歇,飞鸟为之落地,待得一曲终了,叔夜大呼一声痛快,就此伏于刀斧之下,乃至头颅斩落面上尤带满足的笑容。
其所用之琴后由其好友巨源送至当初他获琴的山石之上,一夜薄雾之后世间再无此伏羲琴之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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