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微笑

　　一夜好眠，直待日上三竿，宛若才悠悠转转地从睡梦中醒来，阳光透窗而入，被镂空的蕾丝窗帘筛剪成星星点点的七彩光圈。宛若初醒神情还有丝涣散，眼底散存着微醺的雾气，被玻璃折射的阳光一晃，旋即下意识地阖上了双目。只是这一睁一闭间，纤长睫毛轻微抖动，投下一抹淡影，明暗对比令宛若的瓜子小脸更添些许立体感，再加上颊边若隐若现的两梨涡，衬得本已秀气讨喜的容颜一片明艳之色。
　　抬腕看表已是十点光景，一声脆笑自上翘的嘴角间溢出，有多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地酣睡至自然醒了？起身打开床边窗户，一股凉风夹杂着深秋山林间清新爽朗的味道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临窗枫树上的红叶，有几片禁不住撩拨，纷纷投入秋风的怀抱，飞舞着，盘旋着，绽放出生命极致的美。视野拉开，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峦在红，黄，绿三色的浓妆淡抹下，尽显婉约之态，仿若一位端庄慈爱的祥母在自己儿女面前打开温暖的怀抱。
　　宛若惊叹于眼前的瑰丽，不自觉间竟看得痴了，直至鼻间嗅到诱人香气，耳中飘来肚子咕噜的抗议声，才猛然意识到已临近午餐时间。昨日一路旅途颠簸，本已疲劳之极，却又因见到奶奶的缘故，心情激动，情绪沉浮，一会满面笑容，一会泣零如雨，絮絮叨叨着这几年的近况，最后倦累之至，连自己何时入睡都记不清了，此刻感觉饿意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梳洗打理妥当后，宛若一身清爽地下了楼。与宽大客厅相连的开放式厨房中，不时传来刀触砧板的咚咚声，炉上的砂锅盖在水蒸气的挤兑下一开一合地发出响音，而水池前忙碌的身影，虽不再年轻，却得益于青壮年时注重保养、勤加锻炼的缘故，竟分毫不见老态，此刻还兴致高昂地哼唱着一曲小调。
　　这般温馨的家庭画面，又有多久未曾享受了？
　　自十八岁去异乡求学，她与奶奶就聚少离多，及至二十岁被张惠姐相中，懵懵懂懂间迈入娱乐圈，享受亲情的日子愈发是屈指可数。大学毕业时，功成名就的奶奶决定从“网球神教”的光芒中隐退，她便穷尽两年来赚的薪水，于这山青水秀之地购下一栋别墅以供奶奶颐养天年。本以为终有机会承欢膝下，却不料离开学校正式成为职业艺人的她，工作量陡增，拍戏代言宣传一大帮事情砸下来，弄得她措手不及，每日忙得头晕眼花，再无半分时间尽微薄孝道，心中惭愧不已，却只能在闲暇之余借助电话以诉衷肠。
　　前不久好不容易解决掉手头上的全部工作，在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外加威逼利诱的赖皮下，经纪人张惠姐终于良心发现，给了她一个多月的长假。刚得到通知，她便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事先未给奶奶泄露任何风声，只想到时候给她老人家一个大大惊喜，于是才有了昨日的一幕。
　　思绪渐止，宛若那颗漂泊孤单的心在这绵糯的小曲中慢慢柔软起来，一股失而复得的归属感将心口膨胀得满满的，身体亦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奶奶打心底涌出的汩汩欣喜之情如此明显，却让宛若内疚不已。想起这几年奶奶刁然一身的寂寞，眼前水雾渐浓，喉间一阵酸涩，宛若悄悄走进，从背后缓缓将其抱住，下巴在于然颈项旁轻轻摩挲着，哽咽道：“奶奶，对不起！”
　　于然一怔，她懂宛若一片赤子之心，也晓其身不由己的无奈，更明其欲养而无力的自责，却不知该用何种方式让这善良乖巧的孙女完全释怀。布满老茧的双手将腰间的细嫩柔荑牢牢包裹，力图借此将全身的热量都传递给背后那个微微颤抖的娇小身躯，让她心安，让她明白自己从未怪过她。
　　嘴里的曲调一转，哼起了一首轻快童谣，那是宛若儿时最爱听的。
　　时间似乎忘记了这一隅天地，一老一小默默相依，直到一股糊味飘然而至，于然耸耸鼻，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毫无形象地大叫：“呀，我的菜！”
　　宛若匆忙抬起头，在看到于然手忙脚乱的慌张样子后不禁破涕咯咯笑了起来。
　　于然一瞧，心里欣喜，面上仍装出一副愠容，斥道：“你这孩子，就会坏我事。”
　　宛若撅起小嘴，一脸的不服气，眼睛却已弯成了月牙儿，蹿到于然身旁，撒娇着说：“奶奶，我来帮你。”
　　于然看她毫无章法帮倒忙的迷糊样，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忙打断她继续破坏的动作，“你别在这儿给我添乱，真想帮忙就去球场把萧轩叫回来吃饭！”
　　“萧轩”两字一出口，如同绝世宝剑出鞘，寒光凛冽，霎时冻得宛若呼吸一窒，手里的动作也僵在了那里。
　　于然感到气氛的凝滞，又瞅到孙女魂不守舍的呆愣样，心中一片了然。
　　她是最佳见证人，目睹了宛若和萧轩青梅竹马的童真时光，花季雨季的青涩年华，两人的相处她看在眼里，虽然不曾推波助澜，但却乐见其成。
　　毕竟萧轩这孩子她着实喜欢得紧，天资聪颖不说，更是一副沉得住气的脾性，再加上有个厉害老爸的教导，怎么看都觉得将来必是网坛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可是诚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萧轩的性子却是过于冷淡了点，好似将所有的热情都付诸在了网球上，对于个人感情则呆笨得像个不开窍的闷葫芦。
　　而这些都是其次，真正让于然担心得倒是自己的孙女。
　　别看宛若从小柔婉乖顺，乐观开朗，直叫人想把她抱在怀里，捧在手心里好好怜惜，可实际骨子里却倔劲十足，真要犯拧起来，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而过去的一段记忆，像是在她心里植了颗毒瘤，平时无风还好，只要略为起浪，这毒瘤便如同海绵吸水般迅速滋长，折磨得宛若痛苦不堪。
　　她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知心结难解，本想在时间的流淌中慢慢治愈宛若的伤口，偏偏天不遂人愿，又发生了那般事情。于然眼睁睁看着迈出一小步的宛若仿佛惊弓之鸟般后退了一大步，又回到过去自责且自闭的模样，不禁唏嘘不已。
　　绵长而微弱的叹息，在耳中漂浮、兜转，好一会儿宛若才如梦初醒般向身旁的奶奶看去。于然脸上关怀担忧的表情令宛若心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复兴的趋势，惴惴地喊了声“奶奶”。
　　这声“奶奶”颤颤微微，娇娇弱弱，迟疑、委屈、害怕、焦愁、胆怯，种种情绪应有尽有，于然自是心疼，可转念一想又压下心头爱怜，装作不明了的样子说道：“这几年你太忙了，可能无暇顾及其他消息。萧轩这小子果然不负我期望，自从六年前回美国后，大大小小的比赛皆可看到他的身影，这两年无论是自身能力还是实战经验都有了突破性的飞跃，在网坛是崭露头角，颇有建树。前不久在美国网球公开赛中一举夺冠，这可创造了我国网球领域的神话，一时间各媒体纷至沓来，他亦被球迷冠以“网球王子”的美誉，呵呵，托这臭小子的福，我也上了好几期报纸头版了。他那个严厉的老爹怕儿子被盛名所累，心浮气躁，就把他扔到我这儿，说什么修生养性，一心一意备战来年年初的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恰巧你又回来看奶奶了，这不两好合一好，咋家房子又大，多住几人才算热闹，何况你以前不老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吗，怎么现在反而扭捏了。”
　　于然边说边顺势将宛若朝大门推搡，根本不顾其反应径直嚷嚷：“他应该在山腰网球场那，你去把他叫回来，奶奶做几道拿手好菜给你们尝尝！”
　　情况发展得太快，完全出乎宛若的意料，她根本没想到会在此地重遇萧轩，更别提与他单独相处。宛若很想说，萧轩这大人了，肚子饿了自然会回来，哪用得着她去叫？
　　可身旁的奶奶笑得甚是真诚，一脸委托帮忙的表情，叫她是一个拒绝的字都吐不出口。
　　这一瞬间宛若无比后悔年少的莽撞，若不是自己冲动得去捅破那层玻璃纸，或许她善能安心若素将他当做“哥哥”看待。可是，这世上毕竟没有后悔药可尝。。。
　　看着奶奶殷殷期待的目光，向来最擅长自我安慰的宛若又习惯性地为自己寻找理由，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亦一刀，既然怎样都无法避免挨刀的命运，她又何苦要当一只怯弱的鸵鸟。
　　更何况当初抽刀断水得是她，昨日事昨日毕，既然选择离开，将乱她心者的他摒弃在自己记忆之外，她又何必再庸人自扰，他们从头到尾不过是普通同学，是大人撮合下的所谓“兄妹”，那一段节外生枝的感情向来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于他而言或许早已忘记。
　　如此一想，宛若脑袋发热，不知从哪激起的勇气，心一横，大踏步朝门外走去。
　　直至发出砰的关门声响，于然才如释重负般轻叹了口气，年轻人的儿女情长之事她本无心去管，可宛若和萧轩温吞迟钝得可怕。或许他们已然遗忘，但她却清晰地记得多年前的春日，桃花树下两粉嫩的幼小身影！冥冥之中有无数巧合，于然却坚信宛若和萧轩的缘分是命中注定，即便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个念头依然未曾动摇。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娉婷背影，于然在心里默默企盼，但愿这次他们终不再错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