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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妖怪听见脚步声,朝常洪嘉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去盯那和尚,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突然笑了:“和尚,我来考你一题。若是你答不上来,是不是也该向我认输?”
和尚淡笑道:“正当如此。”
常洪嘉走到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才停下,却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何处,只是木愣愣地听着两人问答。魏晴岚问得洋洋得意,仿佛已胜券在握:“你既然总说佛法无边,有大法力、大智慧,是否能举出一桩比佛法更大的事来?”
常洪嘉在一旁听得抿嘴一笑。若是这和尚答不上来,自然是输了,若是他答了上来,之前说的那些“佛法无边”也不免成了笑谈。
魏晴岚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得极妙,脸上神采飞扬。那和尚听了,仍是笑:“你学会问,已经了不得了。”
那妖怪自觉受了嘲弄,愤然道:“究竟有没有?”
“自然有,”和尚答得断然:“众生的业力。”
他见魏晴岚愣在那里,缓缓道:“一行一言,心中一念,这都是业。□□、杀生、偷盗,此乃凡人身上的三大恶业;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这是口中的四大恶业;贪、嗔、痴,则是意念间的恶业。众生的身业、口业、意业左右诸人轮回命数、所得因果。这因果业力,远大于佛法。”
和尚见魏晴岚还是不解,轻声道:“我曾提起过地藏王菩萨。”
魏晴岚点了点头:“我记得,那人满口大话,说不把地狱里的恶鬼渡空,就不成佛。”
和尚不以为忤,淡笑说:“你也觉得此事艰难,不是吗?地藏王菩萨虽佛法无边,但和恶鬼所犯的身业、口业、意业相比,犹有不足。”
那妖怪这才应了一声,原本是想着考倒这和尚,不由自主便又听他说起佛来,半天才重拾斗志,扬眉道:“那你说说,还有比业力更大的东西吗?”
“有啊,”和尚眼里笑意未减:“众生的愿力。”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我辈听闻地藏菩萨立下大愿,只觉钦佩,不觉荒诞。”
和尚说到这里,看魏晴岚已经扭过头去,不肯再听,似是无奈,笑着摇了摇头,目光间黑白分明,却极温和。
常洪嘉等和尚从身旁走过,才低声问:“大师可听过闭口禅?”他讪讪笑着说:“适才听闻大师说起身、口、意三业,忽然想起此事……”
恰逢一阵清风吹过,把落叶卷起,那和尚静静看着满地竹叶或落进清澈水洼,或隐进草丛,温声道:“这是佛家一种修行法门,施主从何得知?”
“是我一位恩人,修了多年的闭口禅……”
和尚淡淡笑了:“不错,闭口禅正是为减少口业而来。也有不少信众为了心愿得偿,发愿后便禁语,经年累月,也是常事。”
常洪嘉不知想起什么,眼睛一涩,颤声道:“闭口不言……未免太不人道。”
和尚听他说完,才轻轻笑答:“和穴居、食秽、鸡行、倒立、瀑下冥想、自残其身相比,闭口禅并不算得最苦。”
常洪嘉不由看了魏晴岚一眼。那人捆在树上,一番争斗后长发散了一肩,虽也在听这边的问答,眼睛四处顾盼,心神不知飞到了何处。他这才低声问:“大师,禁语多年,真会灵验吗?”
见和尚不答,常洪嘉苦笑着又加了一句:“我在山下呆了数年,也曾翻过不少古籍,曾听闻禁语数千年,年限一满,将心愿说出……就能得偿所愿。”
和尚静静站着,许久才缓缓笑说:“我辈朝生夕死,施主问的事,我也答不上来。不过数千年苦禅,想必能学会不少神通……”
“若是活死人、肉白骨,改轮回命数、救魂飞魄散之人呢?”
和尚听了这话,沉吟道:“或许是假的,凭空捏造一个慰藉,让人多活几年。”
常洪嘉一时面无血色,半晌复看了一眼魏晴岚。“就是说,是假的?”
和尚温声笑道:“或许是真的。”
常洪嘉低头想了一阵,才苦笑道:“也对,大师方才说过,众人的愿力,远大于佛法。”
那和尚竖着右掌,慢慢念了声佛号。
等和尚走远了,常洪嘉一个人回到辛夷树下,把已经晾得半干的外袍取下,抖了两抖,静静穿过身上。原本垂着眼睛的魏晴岚见他过来,眼睛睁开一条缝,眯着眼睛抱怨:“那和尚烦人得紧吧?”
常洪嘉正低头整理衣袍,闻言嘲道:“那谷主倒是回去啊?鹤返谷中,一年四季耳根清净。”
魏晴岚不明不白地碰了个软钉子,愕然良久,才用腹语愤愤道:“你和他一样,都莫名其妙,我不和你说话。”两人默然以对了一阵,那妖怪突然反应过来,迟疑地问:“你这人,先前明明对我恭恭敬敬的,怎么越来越凶?”
常洪嘉被他点醒,讷讷半晌,才涨红了脸说:“等谷主醒了,自会赔罪。”说着,看了那人一眼,虽是容貌酷似,但谷主恍如谪仙,这人连做人也做得懵懂。心念一转,便觉得稍有不敬重也情有可原。
魏晴岚哼了一声,以为他悔改了:“你刚才说的什么恩人,也跟我说说看。”
常洪嘉怔了怔,目光这才柔和起来,手无意识地扶着树,低声说:“他很好。”
那妖怪忽然闭口不语。
常洪嘉又说了一遍:“他很好。他是天底下最至情至性之人。”
魏晴岚似乎在洗耳恭听,眼神却是冰冷的。常洪嘉仍在出神:“他一直禁语,我原以为是为了修道,现在想想,也许是为了再见故友一面。”
“你是在可怜他?”
常洪嘉骤听到这句,面色一凛,慌忙否认:“万万不敢。”
魏晴岚混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将目光移开,仿佛没有什么值得他定定看上许久:“既然如此,为修道也罢,为故友也罢,与你何干呢?”
常洪嘉被他戳到痛处,木然站着,半天才轻声争辩:“他与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魏晴岚仰着头,看着被竹叶遮去大半的碧青天幕:“他恐怕不在乎你报不报恩,甚至不记得何时救了你,是你自寻烦恼。”
常洪嘉面色惨白,独自站了一会,嘴里反反复复只是一句:“谷主与我有救命之恩。”
魏晴岚双眼一闭,再不愿搭理他。就这样囫囵睡了一觉,睡醒之后,天色已暗,常洪嘉还站在原地,扶着树,衣衫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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