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夜

　　下了朝后郁青并没有直接回府。陈子信单独留下了他，这让郁青有点紧张。郁青很少与陈子信独处，所以他有点不适应。尽管他大了陈子信五岁，却依然很难在陈子信面前显露出年长者的从容，只剩下身为人臣的小心翼翼与暗恋者的惊怯。
　　他的这种状态曾不止一次使陈子信觉得他像一只温润的小动物。
　　陈子信的未央宫不是很奢华，但是在细节处都做的很有气势。郁青坐在红木椅上，四下打量着，冷不防被坐在身旁的陈子信吓了一跳。
　　陈子信并没有郁青高，可是他坐在椅子上时的气势还是令人有一种他正在用眼角向下斜睨郁青的感觉。与莫铭看似多情的面孔不同，陈子信的长相有些女气的漂亮，应该是遗传自他的母亲，但他的言行举止又非常的像他的父亲，狠辣又决绝，使郁青觉得只能用“蛇蝎美人”这个词来形容他。
　　“在想什么？”陈子信突然把头探过来。
　　那张漂亮的面孔距离郁青只有几厘米，郁青甚至能感觉到陈子信带着清凉香气的呼吸。郁青努力得控制自己不去想“吐气如兰”这个偶然从莫铭口中听到的词汇，慌张地扭过了头： “没…没，臣没在想什么。”郁青的语气绷紧，眸里一片慌张。
　　“你很紧张？”陈子信的尾音微微上挑，道。
　　“没有。”郁青垂下头，陈子信眼尖地瞄到郁青的脖颈处有些发红。
　　“没有？那你脸红什么？”陈子信道，“爱卿该不会是对朕有意吧……”
　　话音未落，郁青便抬起头猛然打断：“不是的！”
　　陈子信自从登上帝位以来从没有被人大声的说话过。他猛地阴沉下了脸蛋：“你要造反么？”
　　郁青这才反映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低头跪下：“陛下恕罪。”
　　“算了，起来吧。”陈子信良心发现的突然想起是他调戏郁青在先。可是转而又联想到郁青紧张地低头的样子，脖颈处微微发红的肌肤，陈子信突然觉得是郁青故意勾引他在先，那点小小的罪恶感马上便烟消云散了。
　　郁青的心思陈子信是知道的。尽管他的年龄不大，可是在这方面的阅历却比郁青丰富了许多。更何况经历了那么多的磨砺，他的心智早已非一般的少年可比，甚至有些德高望重的老臣都很难摸清楚这位少年帝王的心思。
　　可是尽管能猜到郁青的心思，陈子信却可以肯定自己是不喜欢男人的。他喜欢的一直是柔美的长袖善舞的女人，而不是在战场上砍砍杀杀的男人。郁青在陈子信的心中只是一个善战的将军，毫无疑问郁青是一个在战场上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是也仅此而已。
　　郁青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道：“陛下留下我究竟所为何事？”郁青喜欢陈子信这不假，可是陈子信的暴戾也是朝中众臣有目共睹的，伴君如伴虎，郁青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陈子信面容稍稍凝重：“据密报说，这次突厥前来征战的将军是他们的二皇子。”
　　郁青的心脏猛得抽紧。

　　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郁阳坐在庭院里，石桌上放着一壶酒。郁阳面无表情的坐在石凳上，觉察到郁青的脚步，郁阳淡淡地抬了下眼，随即垂下：“你回来了。”
　　“恩。”郁青应道，突然觉察到郁阳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郁阳抬起头，郁青被他眼里狰狞的红血丝吓了一跳：“到底发生了什么？”
　　“哥，李戈死了。”郁阳的语速放慢，他一字一顿地说，“李戈死了。死在战场上。”
　　郁青猛然怔住。郁阳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是被毒箭毒死的。他的战友战后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支箭射在了他的喉骨上……
　　“箭头上还挂着我送他的玉佩。有人对我说，他看到自己的玉佩被敌军抢走，突然就疯了一样地向敌军杀了过去。可是那个抢走他的玉佩的人却把玉佩扔给了弓箭手。弓箭手把玉佩挂在箭翎上向他射过去的时候，他的背后就已经被卧底刺了一剑。大概是刺中了腹部吧……但即使如此，他也是可以避开那支箭的……可是他没有，而是自己迎了上去……
　　“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继续活下去了，所以要和最重要的东西死在一起吧……
　　“可是他明明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腹部受伤是可以不死的……他只知道要忠国，要为朝廷奉献一切……
　　“他有没有想过我……明明曾经接纳过那么不堪的我……可是他有没有想过我……
　　“他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他死了我该怎么办……”
　　耳边是郁阳压抑的声线，他喉咙里不时发出几声混沌的哽咽，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没有声音地砸在石桌上，大风将他的眼迹风干，随即又流下两行沉默的眼泪。
　　“明明说过要和我在一起的……他还不会写字的啊……他说过出征归来要和我学写字的啊……
　　“他说过不管多艰难，他都会笑的啊……可是你知道吗，有人看到他死时在笑着哭……
　　“这个混蛋……他为什么要哭……明明是他要抛弃我的，他为什么还要哭……
　　“再也不会有他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遇见他了……”
　　那个叫李戈的少年，郁青也是认识的。他总是很开朗的样子，瘦瘦小小的，皮肤黝黑得很健康。他是郁阳的恋人，他从小被抛弃，然后勉强得靠乞讨活下来。和郁阳在郁青的军队中认识。当时的郁阳是长安城内恶名昭著的花花公子，李戈是为数不多的真心对他好的几个人之一。后来李戈去出征。
　　再后来，李戈死了。
　　郁青没有忘记，李戈出征的前几天曾经对郁青说过：“我知道这次要赶走的敌人很强大，我十有八九会无法回来。所以请您好好照顾郁阳。我知道这话由我来说很可笑，可是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如果和他面对面告别的话，我大概会哭的。我知道我有点懦弱，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回不来。其实我没有对他说，可是还是希望你能转告他一句，我很舍不得他。恩，还有我爱他。”
　　更遥远的以前，郁青也无法回忆起来了。耳畔充斥着的是酒壶被打碎的声音，和郁阳抑制不住的痛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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