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夜

　　郁青的睡眠一向很浅。可是在他做梦的时候却很少能从梦境中惊醒。哪怕他知道只是梦而已，却依然无法自制。哪怕梦里哀鸿遍野，一片荒凉，他也能无动于衷的注视着那些破败的国景，而醒来的时候却会彻骨地感到心疼。
　　而今晚，他梦到了他的故乡。他梦到了童年的那条波光粼粼的河，他梦到了河岸上的那棵高大的杨柳。他梦到了长街上有小孩子在玩耍，他们无邪的眼神让郁青这个见多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的人从心底感到惆怅。然后一切像泡在水里的水墨画那样渐渐变得浅淡，而慢慢清晰起来的，是边疆的连绵青山，肃杀的狼烟，悲壮的号角。战士们举刀祭奠着长安城的方向，身后的异族战士沉默地注视着脚下鲜血横流的土地，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混沌的哽咽来。
　　天际流过一片流云。战场上是满目的血马残骑，满目的悲凉。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亮起了天光。远处有人家升起了炊烟。府上的人们也已经开始忙碌着准备早饭。郁青坐起身，回想着梦中的情景，抬手捂住了脸。

　　今天早朝的主要内容无非是商讨对战外敌的战略。郁青浑浑噩噩地听着，始终无法忘记梦境里辽阔的苍凉。如果可以的话，郁青希望不要发起战争。虽然是武将，可是他也听说过那句“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可是帝王们却始终乐此不疲地发动着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包括还是个少年的陈子信，尽管国家的形势已大不如开国之时，他的暴戾却更甚前几代帝王。郁青多多少少感到无奈，同时也为这个染血登上帝位的少年感到悲哀。
　　这是每个帝王的无奈，亦是国民们的悲哀。

　　“……郁将军你怎么看？”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突然发问。郁青回过神，有点迷茫地下意识地道：“……呃？”
　　“他们在讨论，应该派谁和你一起前去出征。”身旁同样身为武将的莫铭小声提醒道。
　　郁青有点惊讶。昨天陈子信连夜召自己前去他的寝宫原来只是形势而已，要派他出征原来早已被决定了。那他的意见算什么呢？是陈子信一时兴起的尊重，还是只是想知道他的意愿来决定在心里应该给他怎样的评价？
　　这让郁青多少有点不舒服。可是他也明白，多想无益。于是道：“大家怎么看？”反正就算被问了意见，也只不过是形势上的尊重而已不是么。郁青想。
　　“我们觉得，还是让莫铭和你一起去比较好。你们以前互相配合得多了，应该会比较默契。遇到的分歧应该也会少一点。这次的战事形势紧张，空不出时间再让你和其他武将磨合了。”白发苍苍的宰相道。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决定。”莫铭道。
　　郁青一直觉得，莫铭的长相实在是不像一个武将。莫铭是江南人，肤色非常白，皮肤非常好，而且五官秀气又精致，总是无端的给人缠绵的风流感。郁青也曾经想过，莫铭应该是一个风流的书生，一袭青山游历山川，邂逅几个如花少女，一生就这么温柔地走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身披战甲在沙场上冲锋陷阵，偶然的一次不小心，就能让他的生命猝然的终止在敌人的刀锋上。
　　想到这里，郁青不禁有点嗟叹。莫铭是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呢。可这就是每个武将的宿命，一笔刻印在青史上，却永远地终止了所有的自我意志，只能反反复复辗转在别人的口中，生命仓促地写在书页上，被别人的双手轻轻翻过。如此而已。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莫铭随郁青去出征，就在下个月前往边关驻守。郁青很平静的接受这个商讨结果。他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权力再大，也没有什么资格质疑皇上认同了的决定。
　　更何况，即使陈子信是平民，他也无从反驳他的任何一个决定。
　　因为他爱他，所以舍不得反驳他的每个决定，这亦是他对爱的贪婪之心。贪婪的想满足对方的每个要求——不管自己是否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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