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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Ⅱ
千年过去,少年逐渐忘记了年月,而记忆永远是落入井底的月光。
这座庭院却美丽依旧地荒芜而空洞着,就像那永远都不会来临的黎明。
他匍匐在梦境与欲望织就的白色蜘蛛网上洞悉一切。
孤独在永恒的城堡外徘徊。
而现在,和从前的一样,一个将死的诺亚躺在那片埋葬了无数尸体的玫瑰花海一动不动。
少年在他的注视下走近,直至他看清了他的脸,还很年轻,黝黑的皮肤和额头上的圣痕,金色的瞳孔在夜空下折射出迷幻的光辉,月儿一样的清冷,凝上了淤血的发还能清晰看见漂亮的幽紫色。他的身上不出意料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左胸的一处则是最为致命的,似乎是被一把利刃贯穿了心脏。
他认得这个诺亚。因为把奏者资格给了人类而被千年公杀死,诺亚一族的叛徒——涅亚•沃克。在这个异空间,他可以很轻易地观察现实世界发生的一切。
指尖轻柔地触及那可怖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少年苍白的手指,他怜惜地将它凑近唇边舔尽上面沾染的猩红,甜蜜而残酷的味道。
那个诺亚却轻笑出声,尽管他的灵魂已经在缓缓离开躯体。
然后少年听见他说:“呐,我能吻你吗?”声线带着成年男子的低沉磁性。
少年不能理解自己当时的心情,即使许多年之后也没能明白。唯一确信的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暗自酝酿。
后来,时间之洪汹涌而至,他们寂灭在洪荒世界的天地苍茫、横无际涯的水天之间。水光荡漾,迷蒙了双眼。而不息的流水总是轻易地带走真实的感触。
他在水中吻住了少年的唇,两具相拥的躯体一寸寸沉入时空的未知,如夜晚的星辰,陷落在宇宙的苍茫无解。不可思议的奇妙。
开启的时空裂缝在一点点修复,最后缺口终于连成一线消失了。
“你真是个疯子。”少年再次醒在那片花海的时候,对那个诺亚说。
而后者则是捂住伤口费力地坐起来,“承蒙夸奖。”
“不过真的要恭喜你,你是第一个能活着从时间之洪回来的人。”
“你是诺亚吧?”涅亚问,不过语气里却带着肯定的意味。
少年轻声笑笑,站起来向涅亚伸出手,“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知道哦。”
涅亚愣了愣,然后低头看了看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救我的话,千年公会生气的。”
“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多余吗?”少年微挑眉。
他笑了笑,抬起一只手回握少年的手,如此熟悉的温度,“说得也是呢。”
回到城堡的时候,如雾的暮霭沉沉,将那些血红色的玫瑰花掩盖了起来,只能隐约看见高耸的古树和尖塔。
诺亚的体质和普通人不一样,伤口会愈合得特别快。所以当少年拿好绷带和伤药回到涅亚身边时,他左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剑伤已经止血了。
“我能叫你涅亚吗?”少年一边帮他包扎,一边问道。
涅亚似乎并不奇怪这个尚还陌生的少年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很自然地回答道:“当然。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没有名字呢。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这儿生活的。”
涅亚默然。房间里的一扇落地窗透进一束沾满尘埃的光,铺洒在对面的白墙上,影子在上面沉寂着舞蹈。
“我叫你『Alan』好吗?”
“亚连、么……似乎是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名字。”少年抬头,直直地望进涅亚的眼底。
“如果有个弟弟的话,就一定给他起这个名字——这是我和马纳的约定。”
少年看见他金色的眼眸里流转着笑意,但又似乎在某个隐匿的地方,藏着无尽凄恻苍凉。“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他说。
少年并不是多梦的人。他的夜晚多数时候是全然的黑暗和寂静。
而在这个晚上,反复出现了一种梦境:瓦蓝蓝的天,醉红色的墙,头顶上方黑白方格的扑克牌纷纷而落,好像一场无端的雨,又像羽毛的坠落,那样飘逸空灵。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站在那一个陌生的、色彩浓艳、日光倾城的世界,为什么会在纸牌下落中,有想要呼喊的冲动。
梦的最后,他在地上拾起其中一张,是鬼牌,而就在他将那张扑克撕碎的时候,少年惊醒在光线阴郁的房间里,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里的时间定格,永远都是夜晚,月亮和星星一直那么高高地挂在树梢。所以少年常常会不分昼夜地昏睡一整日。
于是难得清醒着的少年又想起梦里流泻着的金色阳光,那是一种多么令人奢求的色调。
忽然,房间门外传来细微的钢琴声。
少年起身穿上一件外袍,朝琴声的发源地走去。
来到城堡里唯一的一架白色钢琴前时,他果然看见了涅亚,在琴键上跳跃的手指,奏出了一串流动着忧伤的音符。
“伤没事了?”
“那倒没这么快,不过多亏你的绷带和伤药现在已经不痛了。”涅亚停止了演奏,转头对少年说。
“……你真的很喜欢马纳呢。”
“什么?”对于少年与前面不搭边的话,涅亚有些惊异,“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名字?”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这首曲子是你和马纳一起谱的吧,你一直都在弹。”
涅亚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执着于先前的问题,然后又礼节性地问了句:“吵到你休息了?”
“不,只是突然明白了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今世。”
涅亚用手抚摸着光滑冰冷的琴键,笑了笑,“或许吧。”
不变的月光从破碎的窗户外倾泻进来,地上的玻璃碎片反射出绚烂的彩辉。
少年又问:“两个人相依为命的生活,是什么感觉?”
“……很快乐、很满足,对方就是你的整个世界。”涅亚有意无意地按下钢琴最右端的一个白色琴键,发出了清脆的高音。
“快乐么……那你又为什么要哭呢。”
闻言,涅亚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没有感受到有眼泪落下来,“你是在开玩笑吗,亚连?”
“不,我能听见,”少年俯身过去,将耳朵贴在涅亚的胸膛,感受那有力的心跳,“是你的灵魂在哭泣。”
“……”沉默片刻,涅亚还是用双手环住了他纤细的腰,“失去了对方的、只有一个人的夜晚真的很冷啊。”
“想要取暖吗?”
他们互相拥抱,凄冷的孤独似乎在融化。尽管他们知道这卑微的温度难以持久。是谁曾说过:只有最坚定的死亡,才能使两个人永远地相拥在一起。
他们度过了无数个疯狂的夜晚。
鸟儿斜光里的侧翼。季节散失的温度。遗忘、拾起。梦境、幻觉。将时间投入漫长而虚假的记忆。
他们用碎玻璃在雪白的墙壁上刻出一个又一个的逆十字,碎片刺破了他们的皮肤,妖冶的血顺着肌肤的纹理溅落在大理石的地板。
桌子上倾倒着的红酒瓶,散发着浓郁果香的葡萄酒缓缓从桌角流到了地面,和鲜血交融悱恻,真假难辨。
那时的玫瑰花盛开得正艳,却被他们高举的银剑砍下。
风中飘扬的花瓣,点点殷红。他们握着金色的剑柄在花海中旋转,就像一场祭奠灵魂的舞蹈。带刺的枝桠划破他们赤裸的脚踝。
他们疯狂地挥舞着利刃,践踏过被砍落的凋败的玫瑰,笑得飞扬跋扈。
那是否就是所谓堕落?
绝望的光影在眼前流动,亦真亦幻。
追逐着被惊起的蝴蝶,在希望里沉沦,又在绝望里奔赴。
多么完美的一场阴谋。
无目散落的血色花瓣,无目散落的荒芜呓语。
少年拾起地上的残朵,鲜红的色泽尚未褪去。
涅亚的手指蜷起亚连的一缕耳边的长发,将它凑近鼻下细嗅,“死亡的颜色,应该是白色吧?”
“可惜它被太多的鲜血染红了呢。”
被砍下的花还会再开,散去了的白雾还会再聚。
于是,他们焚烧,焚烧不知如何命名的东西,它纯粹,它美丽,它没来得及苍老,它匆匆死去。以欲望为火焰、以记忆为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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