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天堂

　　“蒙哥马利将军，您看什么呢？还不快来入座！”伊丽莎白王后十分热情地招呼着。
　　老将军和格蕾丝转头看到像只呆鹅一样杵在一边的儿子，老将军气不打一处来，赶紧冲儿子喊了一句：“查尔斯，你在干什么？”
　　“蒙哥马利将军，您的座位在维多利亚的旁边。”伊丽莎白王后笑容满面，“快来入座吧！”
　　蒙哥马利看了看维多利亚，维多利亚很快回过头去，想必是有些害羞。蒙哥马利又扫视了一边桌上所有的人，除了一脸怒气的老将军和有些尴尬的格蕾丝，其他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最终，蒙哥马利的目光落在了丘吉尔旁边的法丽德身上，她的微笑显得十分地外交。
　　蒙哥马利感到十分泄气，也因招架不住王室地热情，只得硬着头皮坐到了自己地位子上。当他落座以后，他便听到法丽德正和丘吉尔谈论下层民众的生计问题。他忽然想到了雅各布岛之行，他不知道法丽德有没有想到，她的眉头紧锁，看着有些不太满意的样子。而丘吉尔则像个单纯聊天的人一样，对于话题不是一带而过就是讲着不痛不痒的“邱氏幽默”。
　　考虑到场合问题，法丽德只好在整个宴会过程中谨慎言行，除了说一些外交层面的北非战事问题，她也不便提出更多的话题。她知道那是应该私下里跟丘吉尔谈的事，然而面对眼前这个不折不扣的鹰派人物，她又忽然觉得希望是那样渺茫。蒙哥马利的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过她，他觉察到了她的言不由衷和心事重重，此时，她也在看他。
　　“恭喜您，蒙哥马利将军！您这次可真是双喜临门，您扭转了北非的战局，还赢得美人儿归，这真是童话里才会有的故事呢！”法丽德微微一笑，“各方对婚礼都很期待，王子与公主的美丽童话在现实中的上演。”
　　蒙哥马利怔怔地看着她，眼神中除了痛楚便是空洞，别无他物。法丽德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自顾偏过头去。
　　“谢谢殿下，”格蕾丝迅速为儿子接上话茬，“作为查尔斯的战友，您的祝福，将更加鼓舞查尔斯的斗志。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选择朋友和组建家庭的问题上，查尔斯在您的指引下，都能得心应手。”
　　格蕾丝的话语无懈可击，老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室和丘吉尔不免带了些小小的得意。唯独蒙哥马利和法丽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妈妈，”蒙哥马利忽然说道，“您知道北非是什么样子吗？”
　　不仅是格蕾丝，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见蒙哥马利不紧不慢地说道：“一望无垠的沙漠里，高温炙烤和寒冷刺骨交替而行，老鼠、毒蛇、苍蝇、蜥蜴比人都多。一天只有不到一公升的淡水和简单的干面包与罐头补给，十个人就有七八个闹肚子，还有两三个是得了疟疾死了或者正在奄奄一息……”
　　“查尔斯！”老将军气冲冲地打断儿子，“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说的是北非战场的实情。”蒙哥马利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是国宴，你说战场的事情干嘛？”格蕾丝低声嗔怪着儿子。
　　“没错，这是国宴。”蒙哥马利不卑不亢地说道，“可是正在此时，非洲大陆地北部地区，我们的军队，就是我说的那个模样。”
　　“你说这些是想说什么吗？”老将军呵斥道。
　　蒙哥马利看起来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虽然我们在一场战役中打败了隆美尔，但是德军还是没有死心。只要希特勒给与充足的支持，别说是阿拉曼，就是开罗，他们也能夺过去。”
　　“蒙哥马利将军，你在说什么？”外交大臣艾登目瞪口呆地看了看旁边的丘吉尔，丘吉尔自顾自地吸着雪茄，并无反应。
　　“我说的是事实。”蒙哥马利说道，“虽然这场胜利给了英国人民一些信心，但是，我们仍然不能轻视我们的敌人。庆功会、国宴、新闻发布会……没错，这些可以给纳粹造成打击，给盟国带来希望，但是我们自己应该看清楚，有些事情应该适可而止，不能借题发挥。”
　　“借题发挥？”老将军眉毛抬了起了，“你说什么借题发挥？”
　　蒙哥马利张了张嘴，看了看国王夫妇，有看了看身边的维多利亚，最终还是没有发话。维多利亚沉默不语，显然她明白蒙哥马利说的是什么。法丽德沉吟了一下，眼见着众人尴尬而老将军怒气更盛，法丽德只好出来打破诡异的气氛。
　　“蒙哥马利将军不必心急，纳粹在非洲已成强弩之末，随着您回归战场，所有的问题，也就都不成问题了。”
　　蒙哥马利好似放下心来，露出一些微笑。法丽德果然是懂我的知己，她也希望我能回归，这次来英国，她也只不过是在配合他们在演戏。蒙哥马利的心中与其说是欣慰，还不如说是窃喜。法丽德，此生得你一知己，夫复何求？
　　这下王室和丘吉尔都愣住了，但是也只得发出一些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维多利亚忖思了一番，对蒙哥马利说道：“你呀，总是这么心急。是你的事情，可以昼夜不歇；不是你的事情，都可以像火烧了自己眉毛一样。”
　　蒙哥马利说道：“全世界都在反纳粹，哪个战士的事情不是我的事？难道殿下您要把我排除在反法西斯斗士的行列之外吗？”
　　尽管蒙哥马利用了些调笑的语气和表情，但维多利亚还是被打击到了。她缄默不语，只是仔细听着蒙哥马利像自言自语一般说着。
　　“那么多的战士埋骨沙场，我这个指挥官还生龙活虎；那么多的战士回不了家，我这个指挥官回来了；那么多的战士家破人亡，我这个指挥官还……”
　　“难道仗没打完就不能结婚吗？”格蕾丝感觉十分诧异，不仅仅是儿子的理论，为什么连她儿子的父亲都是一副“我儿子好棒，我儿子说的没错，我儿子有乃父之风”的表情。
　　“法西斯还没有失败，我这个战区指挥官妄谈与法西斯斗争之外的一切都是罪大恶极的。”
　　格蕾丝看了看老将军，又瞪了瞪儿子，这一大一小两个蒙哥马利表现得要么暗自得意要么故作无辜，可把她气得不轻。一时间，席面上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乔治国王和伊丽莎白王后面面相觑，同时把目光投向了丘吉尔，然而丘吉尔只顾着自己抽着雪茄，好像在放空，又好像在神游一般。
　　“为了殿下这次的访问，王室已经布置好殿下入住的别馆，在美丽的摄政公园。”乔治六世国王强行打破尴尬的僵局，微笑着说道。
　　“摄政公园？”法丽德反应得很快，笑容着实让众人心旷神怡，“敢问这座美丽的公园是专门为本人所建的吗？”
　　“殿下看似性情清淡，原来也这么幽默啊！”王后面上也逐渐带起和悦的微笑，“殿下您的到来，将使冬日的摄政公园蓬荜生辉。”
　　“摄政公主住摄政公园，还真是有意思！”丘吉尔不咸不淡地笑着吹了一口烟圈。

　　“摄政公园的前身是1812年由英国最伟大的建筑家约翰纳什为当时担任摄政王的乔治四世设计建造的一座乡间别墅，纳什原本计划将其建成一座古典式别墅、摄政王夏日别馆、供奉英格兰的伟人祠等构成的大规模行宫，但是因为经费有限，只好中途作罢，摄政公园由此得名。随后历代国王不断扩建，终于将其打造成一个完美的都市花园景观。公园于1838年向公众开放，内中风光秀丽，气象万千，著名的园中之园玛丽皇后园是最大也是最美的玫瑰花园。”蒙哥马利定定地看着法丽德，“你来得有些不是时候，春夏之际，那是玫瑰园最美的季节。爱玫瑰如你，一定会叹为观止。”
　　可惜现在是冬季，别说是玫瑰，连去年秋风凋零的落叶，也一并被皑皑的白雪所隐没。法丽德的目光投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介意陪我出去走走吗？”
　　蒙哥马利没有应答，起身穿上厚重的军大衣，轻轻地在她的貂毛大衣上为她搭上长长的围巾：“英格兰的冬天，很冷。”
　　“这样，很温暖呢。”她微微低垂着眼睑，不知所指地轻声言道，一句话，足以让蒙哥马利愣神一刻。
　　“你也喜欢玫瑰吗？”
　　法丽德停住轻快的步伐，俏皮地转过身来，白皙的面颊泛着粉红色的光华，就像初春的桃花，将她的面容在漫天遍地的白雪中映衬得更加纯净。她一双明亮如星光的大眼睛弯成优美的弧度，似两弯初升的新月，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笑颜，竟然有那么些纯真、可爱。蒙哥马利愣愣地看着她这样的笑颜，眼睛一眨不眨，生怕眼前风景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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