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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战
他是个随战。身边有两个侍童,还有许多侍女,随战是不需要上战场厮杀的,肤白发乌的他没有办法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吼得惊天动地,他只需要带着将军的孩子在营帐里对着一张地图纸写写画画,做做样子,闲来就泡泡脚,梳梳头发,或者打打孩子消磨时间——谁叫那孩子不是他的,而是将军和那个女人生下来的呢。不过他也不敢用力打孩子,因为将军还是会骂他,他只好教孩子一些很难懂很难懂的东西,然后孩子摇头答不上话,他便一边数落一边打,打得好轻,越打越不舒服。孩子生的像父亲,可一哭起来却有母亲的娇憨,气得他再也不想让孩子哭。
又有士兵来,他拍案好一顿破口大骂,骂完之后摸摸鼻子不耐烦地挥手把人家轰出去,侍童赶紧出去找那位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的士兵,回到帐里就带来了一封信。他懒懒地用指尖去抠信封,无奈信口封得紧,他一来气将信封撕开一大道口子,薄薄地一张信纸轻飘飘地落在侍童脚边。
“大人,那是夫人给将军的家信……”
“将军的就是我的,你到底懂不懂事?!”他一冒火,赏了多嘴的侍童二十军棍。
话虽是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是怕的,信还被那个倒霉士兵捏在手里时,他就已经眼尖地看到信封上清秀端正的字迹了,是将军家里那个女人写来的。他自己妒火攻心撕坏了人家的信封,也不知将军怪他不怪。
他抬起眼睛,浓丽的眉毛一点点扬起到乌发里去,未等他环顾完一周,营帐里的侍女和那个剩下的那个侍童都识相地退了出去,人一不见,他立刻弯腰拾起那封家信,很小人地将里面一切尽收眼底,意料之中,纸上又是两句横竖倒看都不懂的诗句。
好啊好啊,你这个死女人,一天不给我男人写信你会疯魔吗你!作两句淫诗了不起啊?欺负我不认字?小心本大人……本大人告你的状!
当晚,夜深人静时,随战一袭黑衣出现在伏案研究战略的将军眼前。
“怎么,孩子又找我?”对于随战夜半三更地冒然闯入,将军已经见怪不怪,此刻更是连眼皮也不抬一抬。
“孩子才不找你呢,你孩子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昨天还喊我娘呢,我看呀过两天,他就连自己是从哪个女人的肚子里滚出来的都不记得了。”他脱下黑衣,里头是一件薄薄的亵衣,再加上他眉眼生的艳烈,看上去只觉得妖里妖气。
“哦?我怎么听说,你逼着他一个六岁的小娃儿默地图,孩子画不出来,你把人家打得直喊娘呢。”一语道破劣质的谎,可这为父的脸上倒丝毫不见对亲骨肉的疼惜,反而更多的是对男子的纵容和宠溺。
“你!你道听途说!是哪个贱人嘴巴这样多,我叫人拔了他的舌头!”
“得了得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仁慈之心呢,不过这样也好,军营里的男人么,就是不能有一点仁慈,不然怎么下狠手杀人呢,战场上的事儿,不就是杀人么。”将军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闭上眼感叹道。他心里有事,不过他心里的事是国家,可不是随战心里的小别扭小嫉妒。
“那,你是不喜欢仁慈之人咯?”随战想了想,有些讨好地问道,因为将军说他不仁慈的时候,不是也说了男人就不应该仁慈嘛。
“作为将军,我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有什么仁慈之心,这样会让敌人有机可趁……”
眼见着一心向国的大将军又要讲什么战场上的经验之道了,深知将军话头一打开就收不回来了的随战赶紧打断道,“那作为其他人呢?”
“……”一心想对战场之事侃侃而谈的将军不满地沉默了一会儿,一想到对方是他任性执拗的随战,不是他得力手下也不是他战友知交,便放宽了心,顺着他的话说道,“作为一个普通男人来说,我自然是喜欢仁慈温柔的人了。”
仁慈?温柔?怎么想都与自己不搭边嘛!怎么……怎么怎么想都那么像那个只会写淫诗的女人啊?!一想到将军会更喜欢那个女人,随战就急了,随战一急,就一脚踩上了将军的案台,好一声涕泪俱下的“将军~~~”,接着就把自己放倒在了将军怀里。
为了不惊动守夜的士兵,随战是赤脚溜进来的,所以沾满泥土的脚刚在将军的图纸上踩出一团泥印,接着也就往将军的袍子上按了一个戳。将军不动声色地蹙了眉,随战亦不动声色地注意到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地在人家怀里大肆撒娇撒痴,硬是将不怒自威的大将军激出一身□□。随战不胜娇羞地一笑,缓缓退离将军的怀抱,对着他只笑得意味深长。
“该死……”将军大手一捞想将罪魁祸首揽到自己怀里,不想却被轻巧躲了过去,“得了得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呢,本将军喜欢的是你,不是什么仁慈的人温柔的人!方才那么说是逗你来着,小孩!”
“嘻嘻,”随战弯起了嘴角,笑得好生傲气,“那将军陪陪您最喜欢的我吧,别看什么地图了,听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主人公是他。
十六岁,他看到姑苏台上青紫烟峰高高升腾,与云霄一色,壮丽无边。他在跪伏的人群中悄悄抬起头看那位将军,碧扣红缨,云袖蜃被,白虎纹襟……意气风发!弦歌里昂然志气直冲天宇,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耳边传来了震天的擂鼓,以及……无比悠扬的号角。
他知道那是将军的第一战,九战九捷,拜将封坛,官升一品。
后来,他又一次路过他的房门,听见红绫暖帐中,女子声如莺啭滴沥,她说,“你二十二岁那年拜将封坛,我其实就在人群当中,你意气风发举高了手中的虎皮符,仿佛天下都在你手中一般。”
他发觉女人好会说话,本来一句“将军将军你可威风啦!”硬是被她那柔软的小舌头说成了诗。
他的影子被眼尖的将军发现了,他低垂着头怎么也不肯答话,将军见他沉默得毫不婉转,亦爽快地赏了他四十军棍,他被按在地上打得皮开肉绽。他不觉得有多疼,脑海里想的还是女子的那把温柔嗓子,怎么那么会说话呢?怎么自己就那么窝囊地大气不敢出,一个字没讲就被拉出去打起来了呢?
那会儿他还没有资格享受侍奉,所以他得一个人龇牙咧嘴地上药,后来他发现他再怎么龇牙咧嘴也没有人理他,就连嘴巴也不张一下,愣愣地往屁股上摸一堆药,他不识字,认不得那些偷来的瓶瓶罐罐上写的是什么,就一股脑儿地用上,为此拉了好几天的肚子,隔天又差点精尽人亡。
将军二十五岁那年,他想了好久,才决定将自己送给将军,可是他一没武功,二没头脑,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还长得这么丑陋,高挑的个子不如女子娇小,嶙峋的身材不如女子柔软,他很不开心,他一不开心,就只好去找神仙,于是他央一个叫华佗的人给他做了张脸,一张说不上有多美,却绝对浓艳的一张狐媚脸,他既然比不过那个女人的清纯美好,干脆就做个狐媚子好了,反正得意起来够神气,还不必装出一副夫人嘴脸去体贴一下这个关心一下那个。别以为他笨,他可是算计好了的。将军宴席中途离席,看见捏着鼻子等在茅厕前的他,呵,多恶心啊,他倒还以为自己能在茅厕里挑起将军的欲望来。
将军觉得这人傻得有本事,叫他到房里等他。
他便欢欢喜喜地去了。□□好,第二日,将军出征,带上了傻不楞登得他。其实将军当时并不多喜欢他,只是觉得战场风云时有骤变,带上个有几分皮相的人好使某种奸计,再加之又是个男人,行动起来方便也不碍事。秉着这样的想法,他给了他一个随战当,随时牺牲可以,用来干些别的私事也可以。
反正将军料定了这个傻不楞登的他。料定了他的死心塌地。
他确实傻,一天下来不干一件正事,烧书信打孩子有损阴德的事却是没少干,虽然不挑嘴,但是会使人发胖的肉食与干粮他死都不吃,只好一碗一碗喝菜根汤,几天不见又瘦下一大圈,养在营里虽然省了粮食,将军抱在怀里却是咯得慌。
将军对他说,多少吃点肉,太瘦了也不好看。
他将自己皮包骨头的手用力钻进将军的拳头里,虚弱的身子躺成最好看的姿态,吊了眼梢瞧他,不成,我吃什么都惯,怕肉吃惯了戒不下来,胖了你就不要我了。
在沙场上杀人的不仁慈的将军觉得有点痛,这痛不是敌人从后方一刀砍下来的那种暴虐的痛楚,而是轻微的,小心翼翼的抽痛,麻麻的,胸口。将军再痛也不动声色,他面对敌人已经习惯了不将情绪堆积在脸上,而且那样子也不威严,只有威严的将军,兵众才会对他信服。
他把将军的无动于衷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用指尖去点将军的眉,一路斜斜地扬上去,将军是个好看的男人,可是多年战场风沙吹灭了他心底的儿女情长,变成了一个不解风情的男子。
说故事的随战忽然停了下来,身子依然被将军精壮的手臂圈在怀里,可是将军的眼神却业已流淌到别处,随战顺着将军的眼神瞥了瞥,哦,原来他在看你啊,见鬼的地图纸,该死的战争。
随战素手一扯,将地图撕了个稀巴烂。
“你!”将军见自己的老战友一瞬间五马分尸,又是激动又是感叹,同时心里也在犹豫,这惨死的地图纸到底是红颜薄命,还是在战场自视甚高,因轻敌而导致死无全尸,亦或是中了美人计的下场?
将军没想出来,随战扳过他的脸,不开心状。将军深知他虽为男子,却比女子还不好哄,自己心情也不好,还想让自己屈尊去疼他?门都没有。将军摸摸后脑勺表扬自己精明,还好没被美人蒙了心智。战场上,虽然力气很重要,但是保持一份清明的内心,也是至关重要的。
美人之所以为美人,便是因为美人不仅美呢,他还是个人。是个人就有生命,就是从娘胎里蹦跶出来的,再命苦的娃也有那么个幻想中对自己百般疼爱的娘,随战也不例外,他发觉自己正要被将军施暴,便连忙将自己潜意识的“男人”的概念调动出来,一拳直击将军面门。砰——。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将军硬生生挨了个拳头,于是大大地叹了一口大气,随战闻到劣酒的味道,皱了皱眉。
“将军。”尔后随战又回到了将军怀里的那个位置,将军决定好好听故事了,随战却又不打算讲了,他说,“将军,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好。”回答问题的时间比听故事短,将军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得好好把随战大人哄出去,好腾出时间救治东一块西一块的地图纸。
“将军觉得我美吗?”
“美。”
“将军喜欢我的美吗?”
“喜欢。”
“将军知道华佗吗?不知道吧。华佗是香嫲嫲胡说八道出来的一个人,华佗所生活的朝代和我们不一样,但是我的脸确实是神仙变出来的。将军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本名叫王庆容,在面点王工作,擦桌子呀,洗碗呀的活儿都是我干,老板说我长得丑,在面点王的窗口后边做吃的客人看着倒胃口,不让我当厨子,我……”
我叫王庆容,在面点王工作,湖南人,从小喝辣椒油长大的,都是从一个娘胎了挤出来的,我却不如哥哥生的英俊,不如弟弟伶俐,小时候家里穷,我是最不中看的,没书读,长大了还是没书读,倒不是因为家里穷,哥哥弟弟都出息了,赚了好多钱,我可以有一个房子的书,可是我读不了,我不识字,识字太麻烦,我只好看小人书,我看岳飞小人书,也看奥特曼,最喜欢哪咤传奇,不懂恋战的意思,便当它作喜欢战争的意思,有一天我家来了个神仙,我去上厕所,看见他在那里蹲马桶,他被我撞见偷偷蹲人家马桶觉得很不好意思,说要实现我一个愿望,我答不上来。神仙问我喜欢什么,我便说,我恋战,神仙大手一挥,我就穿越了。
穿越到古代,遇见啊香,她说她叫百日香,可我看她的年纪不小,就称呼她为香嫲嫲,香嫲嫲也是个神仙,她大指甲盖一挥,我忽然变得很漂亮很漂亮,然后,我便来找你了。
他们说,你恋战。
所以我就此喜欢你,可以不可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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