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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鸟r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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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母子(一)


      往事如烟历历,一如流水去,
      东风逝,夕阳如血,残月起,
      几多风雨,一裘愁、伤、痛,
      断肠锥心,碎骨销魂
      野风临,炎炎起,
      历朝君王几多久?

      汉诗《历愁》出自汉二朝太子刘麒之笔,他的人生一如这首诗一般大起起落,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到被废为庶人发配边僵,一人孤苦,最后凄凉至死。但他的诗却优美至极让文人称颂。他的大量作品成为后世绝唱,甚至受到后代汉王的欣赏,但,在当时,刘麒的作品遭到严厉查封,当时的汉王刘武对私藏《历愁》处以重刑,其中就有刘麒同母之弟,汉德王——刘垣。《历愁》案一直延续到延王刘熇一代。刘垣唯一后裔在几十年后,也因此书牵扯入案,被定死罪,家眷永世为‘俅’。
      因闻所未闻的《历愁》,她的男人被定死罪。她及二个幼子被迫入宫为‘俅’,所有‘俅’奴都要被打上‘俅’字烙印。特别是妇女——烙至脸额以防攀龙附风。眼见家人处死,骨肉相离,特别是最小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她的心碎了,伤口因未处理,亏烂发痰,流出肿水,疼痒难忍。她不得不用手去扣去抓,直至脸被撕得鲜血淋淋,她浑然不觉。
      “疯婆子!”那时宫人就这么称呼她。
      她披头散发,脸如鬼魅,形如骷膏,疯也许对她要好点。最后,她被赶入一座院中,负责看管花草,其实太监就是想让她自生自灭。她渴了就从假山处饮水,饿了就拔些野草裹饥,累了就缩在假山中。那时恍恍惚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感觉,闭上眼总是看到小儿在伸着双手扑向自己,睁眼却只见黑洞洞的一片。
      她哀嚎,她尖叫,她痛哭,至到把嗓子喊破,然而天仍是天,地仍是地,宫墙仍是宫墙,儿子不知何处。她想死,但不知为何没有死,也许冥冥中,她仍记得她的大儿子还在宫中的某处。她想见他,她想听他叫自己一声“娘。”她想唤他一声“虎。”
      那天打雷,倾盆大雨,‘育草堂’屋檐下,她嗦嗦发抖,圈缩在墙角下,晕晕噩噩间她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如此细微,但又清晰,她不敢确定,但声音呼唤着她,她像着了魔,转过身,恍恍惚惚走进那座打死也不敢进的‘育草堂’,那个声音就像一只手牵引着她,揪着她心,她的身子随着跟过去。随着声音,她走进里堂,随着声音,她蹬上楼梯。穿过走廊,走进内间,她拉起沙帐,来到床前。
      她的目光定定地盯着床上的少年。
      是梦么?
      一定是老天爷让她在做梦。
      孩子背对着她,但那身形,那模样,一定是她的小儿子。
      她轻轻跪到床沿,举起微微发颤的手,却又不敢去触及。
      好多好多次,当她的手指伸去时,梦便醒了。
      不
      她摇摇头,如果是那样,她宁愿只看着他,那怕是背影。
      少年背脊剧烈起伏,浓重的呼吸之声,让她揪心。
      他怎么了?
      生病了?还是……对,她怎么忘了,小儿有哮病,小时就是这样,那里她总是搂着他,轻轻哼歌整宿整宿,直到他轻轻睡去。
      于是,她坐到床沿,情不自禁的将那瘦弱身躯抱入怀,轻轻摇晃轻轻哼唱轻轻拍抚背脊。
      然后不自觉得,一滴泪掉了下来,打在孩子脸颊上。
      啪
      啪——又是一滴。
      啪——第三滴打在少年干裂的嘴唇上。
      少年干裂的嘴唇喃喃:“水……水……”
      她得找水给儿子喝,哪有水?哪有水?桌上有茶!她快步冲到桌上,拿起茶碗,然后,小心翼翼扶起,将茶碗接在儿子的嘴唇边。可是水沿着嘴角溢出,一些进嘴里被呛出来,少年剧烈地咳,脸色变得紫红紫红,手使劲抓着她,在她手上抓出条条红印。她心疼了,慌了手脚,一定是她笨手笨脚,好长时间没有看护,连手都变拙了。她轻拍少年的背脊,让他顺气,好一会儿,少年终于平静下来,然后他睁开烧得通红的眼:
      “……母……亲……”
      她张张嘴,哑了声。
      少年举起手指轻触她的脸颊:“母……亲……”
      “啊——”她终于从喉咙里发出哭嚎,她终于等到了。
      “母……亲……,我……想……你”
      少年微乎其微的声音化解了她心中的魔瘴,她泪如泉涌。拼命搂紧他,生怕他又化为虚无。
      少年闭上眼,露出笑意,喃喃道:“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妹妹……广陵……我……让她住在……”
      后面的话,她已经无心去听,有什么重要呢?她已经听到了她最想听的话。
      那时的情景,是人看到皆会为之动容,任谁都会相信,他们是一对母子。包括吴焕。
      吴焕怔怔盯着面前的一幕,这一幕是如此离奇,令人匪夷所思,却又如此灼热,在这冰冷的宫墙之内,在这处处是阴谋、算计、非人禁锢下,竟流淌出如此灼热的情感。
      吴焕长叹一声,不忍心打扰,端着汤药转过身。
      “大夫!”
      吴焕惊奇的转过身。
      “大夫!”她搂着颤抖的少年,对吴焕呼救道,“救救这个孩子吧。”
      “你?”吴焕诧异于她的清醒。
      “救救他吧!他烧的像火!会没命的!不能像我儿子一样!”
      吴焕快步走到床前,将药汤放在桌上,拉过少年手臂把脉——脉膊剧烈地跳动着。吴焕皱眉,担忧盯着已不醒人事的少年。
      “来!把这个药给他喂下去。”吴焕拿过药斗。
      汤药刚喂到嘴里,少年就剧烈的咳,药汁从嘴里淌出来含着血水。
      吴焕阻止妇人继续喂药,他掰开嘴,查看口腔,幸好没有出泡,但口腔红肿,无法吞咽。看来,他必须加大药剂,只是……
      吴焕吩咐道:“必须把所有药都吞下去,即使是灌。”
      “可是……”妇人心疼盯着少年。
      “药是救命的,如果不喂,他必死无疑!”吴焕强调。
      “这……”她看看怀中的少年,又看看药。她不知如何是好。“可是,要怎么让他开口?我不知道。”她求救地看向吴焕。
      吴焕看向皇子,已经是第六天了,正如他所料,热再度上升,而且出现幻觉,他叹口气,最后硬下心肠说:“一定要灌下去!你扶住他身子,不要让他乱动,我把药灌下去。
      “可是,刚才已经呛出来了。”妇人担心地说,“大夫,你等一下。我试试。”
      说完,她轻轻抱起少年,让少年面向自己,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他的背,在他耳边轻语。
      吴焕仔细地看着,过了好一阵,他看到皇子微微抬眼。
      “听话,张开嘴,要把药喝下去……”妇人继续轻语。
      皇子眼神迟钝,但仍渐渐张开嘴。
      吴焕赶紧把药送到他嘴边,当苦药汁碰到嘴唇时,刘瑧本能的退缩。妇人抱紧他,背对吴焕说:“快。”
      吴焕掐住刘瑧的颌骨,硬将药灌进去。
      “嗯……”
      刘瑧从喉中发出痛苦的声音。
      妇人感觉那虚弱的身体在她怀中挣扎着,双手使劲抓她后背的衣服。她忍住眼泪,咬着牙,使劲按住不让他挣脱。
      药终于全部灌下去,而且没有呛出来。吴焕松口气,看到皇子的双手轻轻从妇人的背上滑落,沉沉晕睡过去。
      “好了,吃了药就好了。没事,娘在这儿。”妇人继续安抚着。好久,才把他放回床上,细心地盖好绵被。
      等她转过身,吴焕才看清她脸时,不由的吓了一跳。
      妇人连忙低下头,用手摭脸,跪倒在地:“奴死罪,求你了,别叫人来,至少,至少让我再看护他一阵子。求您了,大夫。”
      吴焕连忙扶起妇人:“起来,我帮你看看你的脸伤。”
      “不……不……。您还是看他要紧。”
      “不要紧,皇子喝过药,会安静一阵子。我带了些治外伤的药,给你敷一下。”
      妇人抬起头,从口中吐出:“皇……子……!”
      吴焕说:“是。他是秦妃之子,三皇子,刘瑧。瑧皇子。”
      妇人转过头看向少年:“瑧……皇……子!可,为什么,皇子会在这种地方!”
      吴焕苦涩一笑,将妇人扶起说:“我给你敷药,事情等包扎伤口时,我在说给你听吧。”
      窗外的雨一直下着,仿佛没有停的时候。掩盖住了屋内两人的声音。声音时断时续,话完之后,妇人转过头盯着床上的刘瑧,忧愁地长叹一声。
      “今晚是关键,我还要多加三钱黄阳花。我得去熬药了。”吴焕站起身子,看向窗外又道,“现在我们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妇人双手合十,面对窗外:“望老天有眼,让皇子能熬过这关。”
      吴焕不知道,那个脸上有字的‘俅’奴不知道,他们单纯的希望竟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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