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芳冢

　　馆娃宫内纱曼尽挽，灯火通明。

　　夫差独自坐在泥金镶边的青石桌旁，俊秀无匹的脸被烛光映得微红。

　　“最后一夜了，西子。”清越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西施一愣，抬起头来。夫差不得不承认，三年了，每一次看到她，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着迷。西施的眼睛像西湖的水一样，凝烟含翠，幽深晶莹。

　　“大王，你在想什么。”他们这么对视着，良久，西施问道。

　　“你呢？西子，你在想什么？”夫差看着西施微紫色的眼睛，缓慢而清晰地问。

　　西施对上夫差金色犀利的眼睛，忽然自心里生起一阵欢喜，脸上的线条也不觉放柔和了。

　　“西子怕不是又在想那片竹林了？”见西施忽然微笑，夫差英俊的脸上显出了几丝轻蔑。

　　西施低下了头：“大王，我再给你舞一段越女剑吧。”

　　夫差轻轻颔首：“我几乎忘了你是越女。”

　　西施走下亭台，拿了鱼肠剑，盈盈下拜：“大王，你我虽两国仇敌，但毕竟夫妻一场，西施与君舞上一曲，就此别过。”夫差眼睛里流星一闪，说道：“西子，你我虽然夫妻一场，但毕竟是两国仇敌，你且舞吧，我蒙住双眼不看，咱二人从此剑过情绝！只是从今后，无法与你日夜厮守，你心痛之疾，只有自己在意了。”

　　古筝淙淙，丝竹袅袅，西施凌波而舞，踏泪飞旋。夫差不舍地看了西施最后一眼，掀起龙袍蒙住了脸。

　　鱼肠剑在夫差身畔舞动，终于，西施挺剑刺穿了夫差的胸膛。鲜红的血把银白的剑浇铸得异样鲜艳，倏忽而至的自由感让西施一阵窒息，她松开长剑，跪下来对夫差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夫差缓缓拉下蒙在脸上的龙袍，赶着跑来的内侍急忙扶住他已支持不住的身体。“西子和郑旦都……去了吗？”“回禀大王，她们都走了。”夫差的口中溢出一口鲜血：“好……自由了……你明日诏告天下，就说夫差无颜见子胥于地下，蒙面自尽……”

　　“大王！”待内侍再呼唤时，夫差已含恨而去。

　　袅娜翠烟轻舞在西湖之上，深棕色的木舟在碧水上游弋。范蠡颀长的身形凝立舟头，身旁是默然无语的西施。“从今后，你我二人再不用受分离之苦，可以一起朝看繁花，暮听钟鼓，过平静安详的生活了。”范蠡看着西施松松挽着的秀发，幽幽地说，“西子，你在想什么？”

　　西施一振，她忽然想起另一个人，他用金色犀利的眼睛直视着自己的双眸，缓慢而清晰地问：“西子，你在想什么？”想起那个人，西施的心忽地一痛。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艰辛，每当我深夜想你不能入睡的时候，我就反复温习我们当年在竹林中同习剑，共抚琴的岁月。”

　　西施的脸上挂了一抹绝望而甜蜜的微笑：“那时候我们多好啊，以竹为媒，以剑为证，拜了天地，我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人。”

　　范蠡神色一黯：“若不是国仇当前，我又怎舍得与你分离，把你送给仇人！每当想到那贼子对你……我就心痛难当。”

　　西施笑容未散，眼中闪出泪星：“是啊，不然我又怎么会患上心痛之疾，再难痊愈呢……”

　　“西子，会好的！从今后你我日夜厮守，我决不会让你出半点差池！”

　　西施眼神一乱，她仿佛透过范蠡的脸看到了另一张英俊绝伦的面孔，他对她说的断情之语，竟也是记挂她的心疾！只是音容宛在，斯人已逝……

　　“西子！”见西施秀颜失色，范蠡急忙将她揽入怀中。

　　西施一僵，轻轻挣出了范蠡的怀抱：“夫差既死，将军功不可没，你如何向大王请辞了呢？”

　　“勾践此人，乃一枭雄，只可同患难，不能共荣宠。更何况，他对西子早已觊觎，留下，只是徒惹灾祸。范蠡此生，只愿做一贩夫走卒，只要与西子为伴，再不求什么仕途了。”

　　“将军说笑了，将军能文能武，精于谋略。只小设机关，夫差就输了江山性命。您如若从商，必将富甲天下。”西施的语气中微泻了一丝嘲讽。

　　范蠡似也听出了西施话中的讥诮之意，摇头道：“西子此言，让范蠡无地自容。不过范蠡虽步步为营，却参不破最终夫差何以会甘心为西子所刺，西子可否指点一二？”

　　西施愣住了，僵立了片刻，说道：“将军，西施累了，想独自在船头休息一下，可以吗？”

　　范蠡本想留下来，但见西施态度坚决，就一人先进了船舱。

　　西施独自临风远眺，过往的一幕一幕又重回心头。带着对范蠡的深情她被无情的命运抛入了夫差的怀抱，夫差为她大兴土木，建造了馆娃宫；为维护她杀了功臣伍子胥……

　　西施的心又痛了起来，与夫差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涌了上来，他的体贴，他的用心，他英俊的脸又闪现在她的眼前。

　　想起最后一夜，西施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兵临城下，夫差知道自己必有一死，便禀退左右，只与西施小酌于馆娃宫的青石桌旁。西施知道此后再无机会对夫差说出实情了，于是她从头诉说了与范蠡勾践设美人计陷害夫差的全部经过。

　　夫差听罢，并不如西施想得那样暴跳如雷，只轻问西施今后有何所愿。西施坚决地说只想获得自由，再不过这任人摆布的日子。夫差轻轻点头，西施现在想来大概那时，夫差已决定用自己的命助她完成心愿了。

　　“大王，你为让我获得自由甘心被我所杀，但你可知，杀你之后，我心再无所依了。杀你所用的越女剑乃是我爱的凭证。当初与将军私定终身时西施曾经发誓：此剑所属即西施心之所属，至死不渝！将军负我，大王惜我，谁对我更真，西施又岂会不知！只是刺杀大王乃了却国仇，如今西施便全夫妻之义！”

　　“西子！”范蠡的哭声忽然响起，青鸟惊飞，竹林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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