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证

　　大明宫。御花园。凉亭。

　　武曌端坐在石凳上，远远看着上官婉儿逶迤而来。大明宫的风景一如当年。婉儿的姿容也清丽如旧。只是，故人心已变。纵使尊贵如帝王，也不能阻挡光阴荏苒世事变迁。

　　“皇上。”上官婉儿躬身行礼。

　　武曌朝上官婉儿扬手：“婉儿，过来坐到我身边。”

　　上官婉儿一阵恍神。皇上有多久不曾这么亲密的对她了。是从十七年前她背叛皇上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现在吧。

　　武曌看着上官婉儿呆站着不动，心里凉凉的笑。隔阂已成，是再也回不去了。

　　这么想着，上官婉儿却一路走过来，依言在武曌身边坐下。
　　武曌心下稍安，静静看了上官婉儿半晌，问道：“婉儿，这些日子，快乐么？”武曌在上官府邸的眼线不少。近日张昌宗频繁拜访上官婉儿。婉儿的心中可是有了打算？

　　上官婉儿闻言想起近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张易之最近几个月频频夜宿大明宫。虽然住处不得而知，可是既然张易之是皇上的男宠，难道他会在别处睡觉不成。而听到这些消息的自己，又如何高兴的起来呢？想及此，上官婉儿摇摇头。

　　武曌叹口气。张昌宗虽然长得不错，到底文墨粗通，不能讨婉儿欢心。罢了。武曌握住上官婉儿的手，决定敞开心扉：“婉儿还是想着宋恒之？”

　　上官婉儿心里一颤。时隔十七年，听到这个名字，上官婉儿还是忍不住想要流泪。因为对这个人的内疚，上官婉儿选择了背叛武曌。如果当年知道代价是失去武曌，上官婉儿不知自己是否还会选择放走宋恒之。可是，宋恒之对自己一片真心，而自己从头到尾只有利用与欺骗。如果不做一些事情作为补偿，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心安。

　　武曌看上官婉儿满面神伤，叹口气。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让自己和婉儿这么多年貌合神离。一边深深的觉得不值得如此，一边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背叛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偏偏上官婉儿，只做了一件事情，却让自己耿耿于怀。是自己太偏狭了。

　　将上官婉儿被风吹乱的鬓发整理好，武曌慢慢说道：“那就让他回来吧。不过，他最好改个名字。”

　　让宋恒之回来？上官婉儿诧异：“为什么？”

　　武曌无奈的笑笑，“难道婉儿心里不是希望宋恒之回来么？婉儿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让他回来，就不会再追究他当年的事情。”

　　上官婉儿终于落下泪来：“皇上。”

　　武曌微笑：“婉儿肯原谅我了？”

　　上官婉儿跪在武曌面前，伏在武曌膝上，哭着摇头：“没有。没有。婉儿从来没有怪过皇上。都是婉儿的错。是婉儿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武曌笑着轻抚婉儿的头：“婉儿当年还是个小姑娘呢。况且，婉儿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护心上人，也算不得什么错。”

　　心上人？上官婉儿霎时呆住。脸上泪痕犹在，上官婉儿已经忍不住笑出来。原来，皇上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她的告白。幽怨丛生，上官婉儿抬起头，一双明目直视武曌：“皇上以为婉儿的心上人是谁？”

　　武曌不禁疑惑，嘴里不由问道：“不是宋恒之么？”奇怪，婉儿既然坦承和张昌宗在一起不快乐，现在又仿佛喜欢的人也不是宋恒之。那，是谁？

　　上官婉儿一阵气愤，不由站起身来，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度：“婉儿将皇上的话当做金科玉律，句句牢记在心。皇上就是这样对待婉儿的么？”

　　武曌一开始被上官婉儿突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接着看到上官婉儿大吵大嚷，不禁觉得好笑，又感到一阵安慰。婉儿终于肯在自己面前露出脾气来了。武曌笑着调侃上官婉儿：“婉儿今年都32岁了吧，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一般大吵大闹。”

　　上官婉儿听得武曌的话，更是气恨：“是。婉儿早就人老珠黄了，哪比得上张易之青春年少。”

　　这叫什么话？这和张易之有什么关系。婉儿这胡乱发脾气的性子看来是一点没改。平日里看她沉默寡言的样子，还以为自那件事以后性情大变，没想到是把自己的性子给藏起来了。想来是自己委屈她了。武曌一边笑一边叹气。

　　武曌抬了抬胳膊，又说道：“那婉儿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上官婉儿看了武曌半晌，还是挫败的叹口气。皇上当年只当她随口说说，今日总不会再当笑话听了罢。走到武曌跟前，上官婉儿重新跪下，看着武曌，郑重说道：“婉儿当年就和皇上说过，婉儿的心里只有皇上。十七年来，婉儿的心意并未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武曌笑了一下，问道：“那婉儿当年为何要跑到天牢将宋恒之放走呢？”

　　上官婉儿低下头笑笑，原来皇上以为她是为了私情，“宋恒之对婉儿一片真心，为了婉儿不惜背叛太子。婉儿却只想利用宋恒之除掉太子。婉儿自知自己对不起宋恒之的一片心意，所以放他一条生路作为补偿。婉儿不想欠他的情。”

　　是这样？武曌又笑：“情债只能情来还。婉儿给人家一条生路就能还清了么？”

　　上官婉儿笑笑：“除了这个，婉儿也没有别的可以给他。”

　　武曌哼了一声，假意发怒：“婉儿不想欠宋恒之的情，就假传圣旨放走宋恒之。这样一来，婉儿也欠我的情。难道别人的情婉儿不能不还，我的情婉儿就要欠着么？”

　　上官婉儿抬起头看着武曌，微微笑道：“婉儿的身心都已交托给皇上。如果皇上还觉得没有还清，那婉儿只好欠着了。况且，”上官婉儿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婉儿就要欠着了，皇上要拿婉儿怎么样？”上官婉儿的语气忽然又渐渐低沉：“十七年来，皇上从来不给婉儿好脸色看，这还不够么？”

　　武曌一时无言，静静抱住上官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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