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往直前

　　当我通过安检，跟一帮散发着汗臭味的男人挤上同一辆长途客车时，真正考验我非凡勇气的时刻到了。现在是晚上22点10分，而我，是这趟车上唯一的女乘客。
　　两个小时前我还在□□上聊天接受好友的吹捧：你的勇气绝对能助你出人头地，成女强人后记得带上我们一道奔小康啊。我敲着键盘回复：裸奔的道路上谁也别羡慕谁，一起加油！
　　勇气？不就是三个月前的招聘会上我掀翻了桌子质问后来成为我老板的文嗖为何歧视女性吗？他面瘫着一张脸说如果你能随时出差，不拿每个月有几天心情不畅，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任务我就收你。
　　行！我一使劲将掀翻的桌子回归原位。文嗖就在围观者惊愣的目光中，将我那份登记表从厚达两尺的应聘书中找出来。“尤丹，试用期三个月，不行趁早走人！”
　　我毫无惧色地抓过他的手用力摇了摇，“成交!”
　　就这样，我凭着一把蛮力和一腔热血在文嗖的外贸公司谋得了一个职位。
　　这三个月，为了不被老板小瞧，但凡工作上有事，我随传随到，比应召女郎还卖力。我的部门经理老许夸我像你这样既专业又敬业的年轻人不多见了。文嗖似乎也挺欣赏我的工作态度，距离三个月试用期还有七天时，将我叫到他办公室，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三份合同书，说：“恭喜你。”
　　“也恭喜你。”我带着一股悲愤之情签了很像卖身契的劳动合同。那刻，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这三个月离精分仅有咫尺之遥。
　　“好好干，我考虑让你参股。”文嗖向我抛出诱人的橄榄枝。
　　看着他棱角分明却面瘫着的俊脸，我热血沸腾，这就意味着我有机会作为业务骨干进入公司核心层，真正与这个公司共进退了。
　　以我近三个月的敏锐观察力判断文嗖与海外的一个大客户有很铁的关系，说白了，他这公司有点像大客户设在国内的办事处。大客户很信任他，订单下来后预先电汇50%货款。海运提单号出来后凭扫描件再给付50%尾款。而与他合作的数家国内工厂只收他30%定金，尾款于交货后60日内结算。故而文嗖在资金上从没困惑过，现金流充沛的他可以将精力放在新产品的设计研发上，借此吸引更多的海外客户。
　　能在这样一个看似低调却很有实力的外贸公司占有股份，就算跻身中产阶级预备队了。有了钱姐也就有了底气，婚介所的会费啪的丢进去，看那个狐媚的前台接待笑容、服务不给我升级？
　　在VIP里挑个中意的品貌相当的男人，而不是等着人家挑我……
　　前程似锦的未来等着我，您说我能不好好干么？
　　所以，当老许二十点打电话来说南通海关有一票货物因商检耽搁得赶紧出境时，我心知肚明，“您让我连夜赶去南通报关？”
　　“麻烦你了，小尤，所有业务员都在外头，老板说只能指望你了。明早海关一上班你就办理一下，我已经叫小齐送单证去你那里，顺便送你去车站。”
　　小事一桩。我关了□□，冲淋了一把澡，换上外出服，塞好洗漱用具出门。
　　小齐是老板外甥，刚从部队转业，比我小三岁，看着像个没长开的大男孩，但一开口说话露出满满的江湖痞气，让我觉得他比我大三岁。
　　到了车站，小齐递给我车票，说：“尤姐，你想开点，万一遇到劫色的，就当给自己开荤了。”
　　“小屁孩胡说什么，咒我呢？”我板起脸教训他。
　　“别看你一副中性打扮，这张脸容易招引色狼。”他一本正经的说，却无法掩饰眼底的狂笑。
　　我狠狠地戳了他脑袋一下：“我看你就像色狼。滚！”
　　滚之前，他塞了把水果刀到我手里。
　　这小子有点意思。我故意问他为什么？
　　他的回答雷倒了我：“老板说削苹果用得着。”
　　“苹果呢？”我有点感动，老板并非一个只晓得往钱眼儿里钻的冷血动物。
　　“孝敬我女朋友了，嘻嘻……”
　　“滚！”作为新人就该被欺负么？要不是看他有后台，我立马让他享受国宝待遇。
　　水果刀塞进裤兜内，我飞了小齐一记眼刀，转身进站。
　　车厢里的怪味让我艰于呼吸，更糟糕的是我的座位被一个中年男人霸占了。请他给我他的座位号，算我跟他换的，他却眯着眼睛说随便坐吧，他的位置也让人占了。
　　总算在后排找到一个空位，空调估计坏了，调试了几次也出不来一丝风。车开动后，一股臭脚丫子味阵阵传来，一扭头，嘿，一对大脚板跷在我的椅背上。脚板的主人酣然入睡。
　　忍吧，人在江湖，不得不低调。
　　在散发着雄性气息的车厢里，我晃晃悠悠、晕晕乎乎却不敢睡。六小时的旅程结束后，天还没亮，车站做食客生意的小摊贩不知疲倦地接待来自天南海北的旅客。我没敢离站，一直挨到天亮。三个小时的等待让我为当地蚊子奉献了不少新鲜血液，做为回馈，蚊子们送我十几个隆起的大包。
　　事情并不顺利，海关抽检货物，发现申报代码与实际代码不符，责令重新申报。重新申报不复杂，复杂在所有单证都得重新盖章，公司不在本地，到哪里敲章去？赶紧打电话找老许汇报情况，他说这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多半是刚离职的报关员跟海关关系没搞好，叫我找海关相关负责人协商一下。“女孩子么，容易搞好关系滴。”老许最后这句指示暧昧不明。
　　我泪一把鼻涕一把，赖在李科长办公室门口不走。他忙忙碌碌视我为空气，我泪眼婆娑地看他，不停地检讨，说自己刚工作对商品代码的划分不熟悉，又告诉他没带行李，也没钱住宿，如果这事不能解决就得露宿街头了。我的碎碎念吸引来不少狐疑的目光，有人问：“老李，这女孩怎么哭成这样？”
　　老李坐不住了，离开办公室。他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终于，他忍受不了我的如影随形，威严地在办公室里将我连带我们公司教育一顿，大手一挥，说 “下不为例啊。”
　　放行了。
　　我感激地跟老李要了名片，也给他留了我们老板的名片，请他出差去我们那里时一定记得联络我们老板。老李和蔼地问我：“打车票的钱还有吧？”
　　回到公司后，文嗖没询问我过程——只要结果。当老板的都这样。
　　月底我的工资条上多出一栏：额外补助500元。
　　公司里除了小齐属我最好使唤，很多并不属于我的杂活也丢给我办，真正属于我的活儿倒是接触不多，比如跟客户洽谈。我终于发现老许对我是防备的，不乐意带我这个“新”人。
　　我坦诚地对老许说我只想好好工作，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他问我如果有一天他不在公司干了，你能独当一面吗？我说不能。他微笑道，你年轻，有潜力，总有一天能做到，可他不同，不能独当一面就会被公司淘汰，他说他这个年纪不可能再自己单干，只能跟着大老板混。我不太明白他的话，但当我知道他没能参与股份时就明白了。他只是一个高级打工者，一旦老板终止合同，他就失业了。他并不隐瞒自己的私心，说：“我相信你的价值并不在纯粹的业务上。”
　　他笑得十分暧昧，我听得十分郁闷。
　　作为公司唯一的女性业务员，我自认为我付出的努力不比任何一个男业务员差，可其他人不一定这么认为。
　　续签合同时，公司有两个老业务员离开了。按照文嗖的话说翅膀硬了都忙着建筑属于自己的鸟巢了。我挺羡慕他们，说明他们有能力单飞才敢放弃这里。
　　“你可以考虑一下做财务。”文嗖在一次业务部门碰头会后单独找我谈话。
　　我心里惊了惊。“你想辞退我？”
　　“当然不是。女孩子东奔西跑做业务叫人很不放心。”文嗖神色认真。
　　我有些意外，但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谢谢老板关心，但叫我半路改行，我所学专业不是浪费了？”
　　“这个并不是绝对的，我最初学的是工程建筑，与外贸一点关系也没有。”文嗖的手指一下下扣在办公桌上，“善于变通才是立世之道，当一个专业无法给你带来美好的前途时，不如放弃。”
　　我困惑地看着文嗖，第一次发现他看我的目光中有了点不一样的内容。
　　“我暗暗观察了你很久，你有勇气，有韧性，悟性好，也够聪慧，我需要你与我保持长期合作关系。”他沉静地说道，帅气的下巴点了点。
　　“让我参股？”我眼前一亮。
　　他轻咳了几声，脸色有些异常，“刚夸你聪明就装糊涂。”
　　近三年的工作经验，不断的人际交往让我陡然意识到我可能又惹上桃花了。可这朵桃花是文嗖实在叫人难以相信。他派给我的任务一个比一个残酷，完全忽略了我的性别。如果说他突然对我感兴趣是因为脑袋刚刚被门夹过，我毫不怀疑。
　　“老板，你是跟你老婆吵架了还是内分泌失调了？这个玩笑开不得。”我讪笑。这是我的生存伎俩之一——装怂。
　　“我单身，没老婆。”老板目中精光一闪，眸色渐深。
　　“离婚了？”我想男人一下子没了老婆处于空窗期，情绪波动极易发生饥不择食现象。
　　文嗖好像怒了，冲过来一把将我抵到门上，“再给我装！”
　　“老板，我连你多大岁数都不知道，你叫我怎么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他摄人心魄的目光，令我心如擂鼓，意念沉浮，暗想以前怎么没察觉老板这模样挺祸国殃民的？
　　“32岁，未婚，身高一米八二，体重72公斤，爱喝啤酒，不抽烟。还想问什么？继续。”
　　“你……什么时候看我顺眼的？”
　　“你掀桌子那天。”
　　我恍惚了一下。“你确信我会喜欢你？”
　　“应该不讨厌。”他自信地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开始冷笑，“你会在乎我这种打工的？如果我单独出差时出事了，甚至死了，算我自己倒霉，跟你文大老板有关吗？”
　　他微微摇头，手放在我肩膀上，揉了揉。“你出差时我都派人暗中跟着，怎么可能让你出事？唯一可能出事的是我自己，我怕忍不住露出喜欢你的神色被你利用，可事实证明你是一个只想凭自己本事吃饭的女人。我敬重你，爱慕你，想邀请你与我共度余生。如果你不想践踏我的自尊，就请明确告诉我我有没有机会和你在一起？”
　　“如果我说没有呢？”我想他不是个容易暴露心迹的男人，说得好听是沉静如水，说得不好听是城府极深，竟然骗过了目光敏锐的我。
　　“给你一笔遣散费，请你远离我的视线，免得惹我伤心。”他目光灼灼，言辞同样灼灼。这男人，真是......该请他去跟美国搞邦交——多硬朗的态度！
　　可他的魅力指数攀升了不少。我的心情陡然如花般绽放，问他：“难道连培养感情的时间也不给？”
　　文嗖愣了愣，开心地笑起来。
　　劳动合同到期后，文嗖没跟我续签，我失业了。
　　他拉上我一道去签了另一个合同。我再次就业了，从此从身到心都归他管理。他说这是他经商以来最成功的一次合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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