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下)

作者:知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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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问姓惊初见


      得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玉肌。
      仙风道骨今谁有?淡扫蛾眉篸一枝。

      这首诗是宋人刘邦直咏水仙之作,水仙又名“天葱”、“雅客”,《本草纲目》称其“宜卑湿处,不可缺水,故名水仙。”产地遍布长江中下游,古来盛产江南,自明景泰年间移植福建,因气候适宜,培栽得法,后世遂以漳州水仙声名最著。
      漳州城西南的九龙江畔有一圆山,山麓有一块坡地,树林苍郁,环绕成琵琶形状,地名叫琵琶坂,正是水仙主产之地,坂间清泉横流,滋润山下田园,溪流所经之处,无不遍植水仙花,本地乡人大多种花为业,圆山周遭村落,倒有不少以水仙为名。每值水仙盛放,绕山拂水都是馥郁花香,袁天成在水仙村遇上杨意,便是在这水仙花开的时节。
      这日正当袁天成拜入闽中名医杏斋老人门下整一年,偏偏这一日自早及晚,没见一个病者求诊,袁天成临黄昏时分提了一篮药渣到溪头倾倒,才看见溪水下游一片水仙花丛之间,有人正踏着浅流溯溪而上。来者身形略嫌瘦削,却是宽袍广袖,花间遥望颇有飘飘出尘之致,但袁天成在杏斋老人门下呆了一年,一看见这少年苍白的脸色,便知来意,正要开口招呼,那人却在溪中站住了,低下头去看着自己在清溪中的倒影,暗灰色的长袍下摆半为溪水所湿,却若浑不在意,良久才摇了摇头。袁天成瞧见他似乎微微一笑,倒是没来由的一怔,招呼的话便自忘了。
      便在这时,那人已抬起头来,一眼见到立在溪头相望的袁天成,霎时间也是微微一怔,随即开言问道:“请教这位兄台,这里可是杏斋老人住的水仙村么?”
      袁天成回过神来,连忙扬声答道:“是啊,这里正是杏斋先生的地方,你定是来求医的罢?请进溪头草庐,杏斋先生大约这两日总要回村来了。”
      那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杏斋老人不在村里。”袁天成已放下药篮走过来,见他仍立在水里,忍不住说道:“这位小哥,我看你面色胱白,自必是气血不足。溪水寒凉,你涉水而上已是不该,如何还久立水中?既来求医,自己也当知道保养才是。”那人忙道:“多蒙指教。”轻轻一跃便到岸边,又问:“阁下是?”袁天成道:“我姓袁,杏斋先生正是家师。”那人道:“原来袁兄是杏斋老人的高徒,真是失敬了。”
      袁天成既觉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还没出师呢,算不得高徒。不过师傅说过,等我入门满一年的时候,便可以执笔拟方了。去年今日正是我拜师的日子,师傅既然不在,你有什么病症就先对我说罢。”这一阵左近之人都知杏斋老人出了远门,便偶尔有乡民就诊,也都是来讨些旧方,他自入门起便盼着自己能独立拟方的一日,此刻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求医,虽知闻病则喜大是不该,一时却也不由得笑容满面,岂知那人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必了罢。我的病甚是蹊跷,一时也说不清的。”
      袁天成急道:“你别见我年轻就瞧我不起,我可已经整整读了一年的医籍了,《内经》、《本草》我都背熟了的。诸般疑难杂症,跟在师傅身边也见识过。你不妨先让我看,我拟一个医案,待到我师傅回来,再请他老人家看上一看,你便知道我到底行也不行。”那人又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微带伤感之意,轻声自语:“听说杏斋老人是驰名东南的心医圣手,我这种怪病,也不知他行也不行?”
      这一下袁天成可涨红了脸,半晌道:“喂,我若非看在你是来求医的……”那人自知失言,歉然笑了一笑,道:“对不住,我说错话了。我是诚心来求教杏斋老人的,既然令师外出未归,那我等一等便是。好在我本也不是急症,不妨事的。”
      袁天成听他仍然没有让自己诊治之意,心头有些不痛快,却不能发作,一伸手,道:“请!”将他让进了溪头草庐之中。
      杏斋老人的住所原在水仙村西角,背负圆山,路径颇是曲折,这溪头的两间草庐乃是他接待病人之处。袁天成请那人在外屋诊桌旁坐下了,伸手抽出一张纸笺,说道:“先填脉案罢。若是有什么隐私之事,我们这里决计不会替你外传,你尽管放心便是。”那人奇道:“还要填什么脉案么?”袁天成哼了一声,道:“师傅这里经手的病人,向来都要记录在此,以备他日之须。你既信我不过,我自不能强你诊治,但便是师傅在此,填这四诊脉案也是我的分内事。再说凡是诊病,总得望闻问切,华亭李念莪先生《医宗必读》里说得好:‘有讳疾不言,有隐情难告,甚而故隐病状,试医以脉。不知自古神圣,未有舍望闻问,而独凭一脉者……’”那人听他滔滔不绝的背了下去,忙道:“好了,你问罢。”
      “姓名?”
      “杨意。”
      “年龄?”
      “十九。”
      “籍贯?”
      “我是山西……不,大约是杭州人罢。”
      羊毫笔的笔锋在桑皮纸上顿了一顿,袁天成道:“你不想实说原也不打紧,何必支吾其词?”杨意道:“不是的,我确实不大清楚。我只知道我母亲是山西人氏,可是自出生便不曾见过她面;我父亲现下住在杭州,祖籍上是哪儿,我却没问过他,我……我在他身边只待了半个月。”袁天成一愣,口气不由放柔和了,道:“这般说来,你和家人是自幼失散了的?”杨意叹道:“我没有缘法和家人待在一起,很多事都不知道的。”袁天成看他脸上又流露出初见时那般落寞的神情,安慰道:“不要紧,不知道就不填便是了。”
      忽听门外有人接口道:“你祖籍是湖南零陵,你父亲少年时在蓬莱阁学艺,成家之后才定居江南,这些事你若要知道,怎么不来问我?”
      袁天成方觉这声音好生耳熟,杨意却已失色,急跃起身,袁天成一声大叫:“不好!”原来杨意的衣袖带翻了砚台,一砚墨汁流得满桌都是。袁天成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桌角一叠医案用笺,杨意一时张皇失措,连道歉也忘记了,一个箭步抢到门边,却听门外那人说道:“我在这里,你走不了的。你……你私自逃走一次也就罢了,难道我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你都不肯见我?”
      杨意霍然立定,半晌一声冷笑,道:“我既不是你家的奴仆,也不是你羁縻的犯人,当日不告而别,最多是有失礼数,怎么谈得上‘私自逃走’四字?”
      门外那人苦笑道:“好罢,算是我说错话了,你不要计较。你……你离家出走,原来是为了求医,你若早跟我说,我便将杏斋前辈请到济南府去替你看病也使得,何必不顾自己身子跑到漳州来?”说话间已走入门来,却是个青年男子,目光看着杨意,脸上尽是关怀之色,说道:“我直到听说你是来找杏斋老人,这才放下心来。你身子还没好,偏偏这般任性,这一路上可教我担心得苦。”
      他神色温柔,言语体贴,杨意的神情却甚是奇特,既是惊惶,亦含冷漠,更带着十分戒备,无语瞪视对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俨然都是不可侵犯之色。袁天成初识这少年,见着他在溪间对影涩然一笑,便觉得他周身似有一股难言的落寞之意,眉宇间隐含着的惆怅伤悲,与他未满二十的年纪全不相称;待得与之交谈,又觉得他实则极是温和可亲,说话间全无半分机心,哪知他尚有这般如临大敌的一面。心中狐疑,眼光不由得转到来人身上,那人却已向他抱了抱拳,道:“袁七弟,不认得我了?”
      袁天成猛然叫声:“啊哟!”也不顾手中那叠医案正自滴墨,反手便拍在那来者肩上,哈哈大笑,道:“我说怪道这么眼熟,原来是程大哥,济南府的程潋程明湖!”程明湖道:“你现下才认出我来?我在门外就听出你的声音了。”向杨意道:“阿意,这位是温州袁家大世伯的令郎,弟兄里排行第七,你怕是还不认识罢?”杨意勉强向袁天成点头为礼,慢慢退开两步,在先前的椅中坐了,并不做声。
      袁天成故友重逢,甚是高兴,也不管程明湖此刻的心思全不在应酬之上,只是笑道:“程大哥,咱们可有三四年不见面了。你贵人事忙,总也不到温州和我们兄弟聚聚。你定然连我重新拜师的事也不知道罢?”程明湖道:“去年袁大世伯和你大哥亲到济南,我倒也听他老人家提过,只是语焉不详,我也料不到你是在这里。”袁天成忙道:“对了,去年年底我爹他们都去你家了罢?实在可惜得很,我在师傅这里,都没回家过年,更没法子去喝你的喜酒了。对了,算起来你成亲才三个月,怎么不在家里陪着嫂夫人,倒有闲情逸致出门来?这位杨小兄弟又是你什么人?”
      他这一句话问出口来,程明湖顿时甚是尴尬,望了杨意一眼,欲语又止,过了半晌,转开话题,问道:“袁世伯说你另拜了师门,我只道你拜入了哪位武林名宿的门下,却不料你竟是拜了杏斋老人为师。怎么好好的,要学起医来?”袁天成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知道我爹定是气恼得紧,不会跟你们提起的。”
      程明湖见他脸上露出郁郁之色,倒是从来少见,不觉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袁天成叹息道:“说起来原算不得什么大事,前年我五叔的小十六儿死了,你可听说过?”程明湖摇头道:“你五叔?我不识得。”袁天成道:“你当然不识得,温州通海庄只有袁家三老的名头,谁知道三老还有兄弟?我四叔五叔都是庶出的,四叔病废,五叔又没本事,在我家里连管事的都比他们有身份。十六儿是五叔房里的,因此上得了病也没人过问,胡乱请了个庸医来,一剂药就断送了。”
      杨意虽心神不定,在一旁却也听着他们说话,这时不觉插口道:“这可是你家的不对了,正出庶出,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便不能好好的请位名医看视?”程明湖道:“这世上本来就庸医多过名医,倒也不能全怪得袁世伯。”
      袁天成道:“这件事本来也怪不得谁,就连他们硬说十六儿染的是时疫,将他一把火烧化了,我也没敢抱怨他们太过心狠。可是他们不该说五叔五婶也染了时疫,便连他们也关了起来!”
      程明湖沉吟道:“前年温州也闹过时疫么?倒没听说过。”袁天成道:“呸,几时闹什么时疫?不过是那庸医信口乱扯,自己医术不精,反怪十六儿病得不好,偏生五婶就这么一个独子,一时伤心过度,跟着病倒了,大家就全信了那等胡言乱语,怕得要死,把十六儿赶着烧了不算,还将五叔五婶都一道锁锁在了屋子里。五婶身子本来不好,这一痛一急,隔天就咽了气。家里不肯去开锁,就锁在里面,整整三日没人去抬……”说到这里,心情愤激,语气便带了哽咽。杨意微怒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般行事,便不怕遭天谴么?”程明湖道:“阿意,不要乱说。”
      袁天成苦笑道:“杨公子说得原是有理,我那时也是这么骂他们的。后来是我硬将锁砸开了,放五叔出来。五婶是送去火化了,可五叔刺激过甚,竟从此失心疯了。”
      程明湖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袁天成道:“你别说了,这事我跟你说了,也不是想要谁主持什么公道。再说他们也就是怕死凉薄,毕竟算不得大罪。”程明湖道:“你为这个,就决意要来学医?”袁天成道:“是啊,十六儿和五婶死已死了,五叔可还在。杏斋先生是当世医心病的圣手,我寻到这水仙村,将五叔的病症细细讲了,他也摇头,说道这种失心疯,急切间是治不了的,只能一辈子慢慢调理。家里不肯放五叔出门,我又总不能老请杏斋先生上温州去,因此上索性拜了师,日后遇上和五叔十六儿一样的,也不至于误了人命。”
      程明湖叹道:“我倒不知道你对你五叔有这般孺慕之心。”袁天成笑一笑,道:“这便叫同病相怜。他是庶出,我也是庶出;他没出息,我也一样没出息。难说有一日,我不会落得和他一般的下场。”程明湖道:“这哪能呢?你是多想了。”
      杨意突然站起身来,向袁天成当头一揖。程袁二人同吃一惊,都叫:“你干什么?”杨意正色道:“袁七先生,我先前对你轻慢失礼,现下给你赔罪了。”袁天成抓头笑道:“嘿嘿,我还当不起称‘先生’呢。其实你也没什么失礼,倒是我的样子不大好。啊,对了,你看我光顾着说话,都忘了你的病,真对不住。你快坐下来,我还没问完呢。”
      杨意摇头道:“不必问了,我不看了。”袁天成勉强一笑,道:“你还是信不过我?那就等我师傅回来……”杨意道:“我本来是想向令师求教,现下也不用了。我此刻便要告辞,不打扰了。”袁天成吃惊道:“为什么?”杨意指着程明湖道:“因为他在这里,我的病一辈子也休想除根,也就不必麻烦了!”
      程明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踏上一步,道:“阿意,你还怪我?”杨意道:“我不是怪你,只是想请你放过我。我不想一辈子这样下去。”程明湖急道:“你便是跟我赌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作践。我……我……我求求你好么?”杨意道:“我不赌气。”程明湖低声道:“我……我知道是我不好,我都已经认过错了,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袁天成与程明湖自小便相识,于程家家事无不熟知,但这时听他们二人对话,似乎关系甚为密切,偏生却不识得这杨意是何等人物,也不明白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纠葛,站在旁边,竟不好开口劝说。
      杨意听程明湖这一句话,本已缺少血色的脸上又白了一白,咬牙道:“这事本没有对错之分,何来原谅?”转身便走。程明湖急步抢上,拦阻道:“你去哪儿?”杨意道:“我已说过了告辞,自然是告辞了。”程明湖道:“你实在不肯看病,那就跟我回去。”
      杨意道:“恕难从命。”程明湖叹道:“阿意,我不想逼你,可是你……你也要有分寸才是。”杨意双眉一扬,道:“我自有分寸,请你让路!”程明湖道:“你今日便是走掉了,天涯海角我也找得到你,你何必这样?我什么事都肯依你,只有这……你要离开我,却是万万不能。”
      杨意突然出手,右手捏剑诀直取对方眉心。程明湖似乎早料到这一招,身形微旋,挥手格开。杨意招未使老,变式切向他手腕,程明湖手掌一张,不避反迎,向他掌缘抓了过去。杨意这一下变招已自不及,索性让他抓着,小臂一曲,肘弯撞向他胸口。程明湖抓着他手,无法后退避让,他却不肯放松,另一只来托他手肘。杨意左手随上,以分筋错骨手急取他脉门,手指刚触上程明湖手腕,被他顺势一欺一转,已将他手掌反压腕底。这时杨意一记肘槌也撞中了程明湖的胸口,但所撞本非要害,经这一拦,力道也不甚重。程明湖只是皱了皱眉,叹息道:“阿意,你身子没好呢,不要动手了。”
      袁天成虽亦是名家子弟,但天性不喜习武,功夫甚是稀松平常,这时眼见两人一霎眼间已交换了数招,招招干脆利落,快捷无伦,不由得眼花缭乱,先喝得一声彩,才惊呼道:“喂,别动手!”丢下医案欲待劝架,却哪里插得入去?他武功虽低,眼光却准,但见杨意式式只攻不守,这一路原本小巧连绵的擒拿手功夫,在他手上使出来却是大开大阖,甚具凌厉之意。程明湖对他来招尽皆了然于胸,一一挡格化解,只是不肯让开去路,说道:“阿意,这路功夫原是我教你的,你自问胜得了我么?”杨意道:“我不同你决胜负,你让我走!”程明湖道:“除非我死,否则不能!”
      袁天成发急道:“程大哥,杨公子,你们怎么在我这里打架?我这里可是看病的地方。再说杨公子还是病人……”话犹未了,已见程明湖反掌拍向杨意肋下,这一招攻敌之必救,原是想逼得对方收招回守,岂知杨意竟自不加理会,程明湖这一掌方才沾上他衣缘,只听他“啊”了一声,向后便倒。
      这一来袁程二人都是大吃了一惊,程明湖失声大叫:“阿意!”飞身抢上,杨意身子尚未倒地,已被他一把抱住。袁天成连问:“你伤到他了?快给我看看。”程明湖颤声道:“我没有发力啊,阿意……”一句话未曾说完,陡地中止,身形一个跄踉,扑地摔倒,便晕了过去。
      袁天成又是一个吃惊,却见杨意已挣脱程明湖怀抱跳了起来,冷笑道:“这一招也是你教我的,你便忘了!”
      袁天成呆了一呆,才明白过来,一时顾不得指责,连忙抢过去看程明湖,一摸他脉象,已知他是被杨意点中了章门穴,但杨意似乎全未使用内力,手法甚轻,这般晕厥最多一炷香工夫就能醒转。他放下心来,向杨意道:“程大哥虽然话说得重了些,心肠却是好的。何况他对你关怀备至,你怎么能诈伤偷袭于他?”
      杨意平生不喜作伪,此刻迫于无奈出此下策,听他这一句质问,不由得甚是难受,呆了半晌,才道:“我不想骗他,可是更不想杀他!”袁天成道:“其实程大哥逼你也是出于……”想说“一片好心”,但到底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纠葛何在,这句话也不知怎么说。只见杨意默默弯腰,伸手在程明湖面上探了一探,神色间尽是歉疚之意,忍不住道:“你放心,他一会儿就能醒了。你怎么不走?待他醒过来只怕你们又要拼命了。”杨意叹道:“你没听他适才说话?便是天涯海角他也找得到我,我走得了么?”
      袁天成道:“既然如此,你跟他回去不就是了?何必还点晕了他……”杨意忽然微微一笑,道:“袁先生,请你帮我一个忙好么?让我在你这里躲一会儿,等他走了我再走。”袁天成为难道:“让你躲一下倒不妨,可是程大哥若是问我……”杨意微笑道:“你不愿意撒谎骗他?”
      杨意的笑容里,似乎含有一种教人难以拒却的力量,袁天成看着他清澈如水的眸子,心里一阵诧异:“这人和我素不相识,我怎么便想帮他?”正欲开口,已听窗外有人笑道:“袁七,我看你还是帮忙撒个谎的好。”
      这声音突如其来,杨袁二人一齐转头,只见窗外探入一张少女的面庞来,娇靥如花,笑吟吟的瞅着二人。

      一看见这少女,杨意的神色顿时变了,既是惊愕,又有三分怪异。那少女双手在窗台上一撑,身法轻盈的跃进屋来,笑道:“怎么,自家人都不认得啦?”杨意方问出口来:“你怎么在这里?”
      那少女侧头道:“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你怎么在这里?还有他……”说着伸脚踢了踢地下的程明湖,格格一笑,道:“他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死相了?阿意,你的功夫好象长进了不少嘛,猪头三都被你三招两式就放倒了,佩服,佩服!”
      杨意无话可对,半晌才道:“你怎么还是这样,明明有门,你偏要跳窗子。”那少女笑道:“我乐意,你管得着?”
      袁天成突然一声大叫,脱口道:“我认识你,你……你就是白雨楼谷家的那个疯丫头!”
      那少女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袁七,你说什么?”袁天成一句话冲口而出,待要收回已自不及,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没说什么。原来是谷姑娘。谷大小姐驾临鄙地,水仙村蓬荜生辉,却不知有何见教?”那姓谷少女冲着他甜甜一笑,道:“袁七先生恁地客气,谷慧儿可不敢当。”
      这少女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红衫,连胸前垂着的两条发辫上束着的都是一色猩红发绳。白腻的脸庞上笑靥闪动,说不出的娇俏可人。杨意的笑容温和如阳光,她这一笑却灿烂若玫瑰。袁天成看见她这般甜美无邪的笑脸,却不自禁的心中发起毛来,暗自嘀咕:“不知道这疯丫头今日又想要谁倒霉?”顺手指着程明湖,问道:“谷姑娘可是来找他的么?”谷慧儿笑道:“不是他,是他!”伸手指处,指着的却是杨意。
      杨意忍不住又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你不是……”顿了一顿,下面的话似乎不便直说,就住了口。谷慧儿笑道:“我不是什么?你倒说说看。”杨意踌躇了半晌,总觉得难以措辞,转口道:“你找我干什么?”谷慧儿道:“我听说你病了,特地来看望你都不好?谁知道你竟不在家里养病,自个儿跑到这里来,害得我好找。”杨意低头看了晕去的程明湖一眼,道:“是他带你来的?”谷慧儿笑道:“是他,不过他却不知道罢了。”
      袁天成忽然道:“谷姑娘……不对,你……你现下不是程夫人了么?”谷慧儿瞪了他一眼,道:“你昏了头罢!本姑娘几时嫁人了?”袁天成吃惊道:“可是,我明明听说去年冬月里程大哥成亲……”谷慧儿道:“他成亲关我什么事?”袁天成奇道:“你们……你们不是自幼定亲的么?我虽然没去喝喜酒,却也知道程大哥娶的就是谷家的大小姐……”
      谷慧儿笑眯眯的道:“原来你没去喝喜酒啊,怪不得不知道。不知者不罪,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袁天成呐呐的道:“可是……难道……”谷慧儿笑靥更深,道:“什么可是难道的?我告诉你,再有谁敢将姓程的跟我相提并论,仔细他的脸皮。”袁天成还是问了出来:“难道程大哥跟你……”
      谷慧儿道:“才说过你又提了,你既这么想知道……”脸上笑意未敛,突然反手一掌掴了过去。袁天成猝不及防,只听自己脸上清脆爽辣的一响,已然挨了一记。他吃痛之下,才叫得一声“哎哟”,已听杨意斥道:“慧儿,你太无礼!”
      谷慧儿冷笑道:“给他一记耳光就已经是最轻的了,你要我怎样?”杨意道:“你该道歉才是,动不动就出手打人,是什么道理?”谷慧儿道:“我向他道歉?袁七,你自己说,你受得起么?”
      袁天成摸着火辣辣的面皮,苦笑道:“我当然受不起,谷姑娘只消不在我床上放蛇,饭碗里藏毛毛虫,房门上扣水盆,我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怎么还敢要姑娘赔礼?”谷慧儿笑道:“算你知趣,小时候的旧事,难为你记得一清二楚。”向杨意道:“你看,苦主都不告了,你这个青天大老爷还起什么劲?”
      杨意实在拿她无法,别过脸去,谷慧儿拉住他手,笑道:“好阿意,生气要伤身子的,别恼啦。你气色真不好,怎么好好的,就生病了?我问爹爹,他又不肯告诉我你究竟生了什么病。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姓程的欺负了你,我替你出气。”杨意脸色微变,拂开她手,道:“这件事,你不用管。”谷慧儿道:“我怎能不管?好歹你也是代我……”说了一半,嘻嘻一笑,低声道:“其实爹有些懊恼呢,他听说你在程家才一个多月就病倒了,直叹气来着。”
      杨意眼神复杂,也不知是喜是悲,良久才问道:“他好么?”谷慧儿道:“你问爹?他当然没什么不好,没死没病,再活个五十年也不在话下。”杨意迟疑了一阵,又低声问道:“那扬州董三公子,他怎么样?”
      谷慧儿大大咧咧的一摆手,道:“你说的是董小三?这家伙婆婆妈妈得厉害,我在他家里玩了几天,没意思就走了。”杨意讶道:“你……你只在他家玩了几天?你不是……”谷慧儿道:“玩几天就够了,难道我还长住么?到底我不是什么了?”杨意语气尴尬,道:“当初我只道你……原来你……”
      谷慧儿格格一笑,道:“阿意啊,听你吞吞吐吐的我都难受,我替你说了罢。你当初只道我和董小三私奔了,是不是?”杨意不能否认,也不好承认,只道:“我……我以为你……”谷慧儿道:“哼,你也不想想,我谷慧儿在江湖上呼风唤雨,朋友遍地,高兴起来就串个门走走,一年至少有八个月在人家做客,要是真想私奔什么的,还不早嫁了十七廿八回人了!怎么你连这等话也信的?”杨意道:“可是……可是你那回是逃……”
      谷慧儿道:“逃婚,是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打块招牌玩玩罢了,怎么你到如今还不知道我?”杨意脸色发白,道:“我……我不知道,我只当你不喜欢……”谷慧儿道:“我当然不喜欢程猪头,连爹都知道,这还用说?真的说起来,反正还有你在,我用得着逃么?阿意,你不要瞪着我啊,你自己上了爹的恶当,怪不得我的。”
      杨意只觉喘息困难,摇摇欲坠,谷慧儿看见他这副模样,却也吓了一跳,急道:“阿意,你不舒服么?”杨意呼出一口气来,指着她道:“你们……你们那回是一齐骗我?你明明没有……”谷慧儿见他这般情形,不敢再嬉皮笑脸的和他说话,反而安慰道:“阿意,你也用不着难过,偶尔被骗一回两回也没什么了不起,再说爹也是为着你好。”
      杨意呆立当地,脸上似哭似笑,良久才喃喃的道:“为我好?倒是真好!”谷慧儿拉拉他衣袖,道:“你……你生气了?你当真就不情愿到这种地步?还是他待你……”杨意脸色已然平静,淡淡的道:“事已至此,不必说了。”
      这次轮到谷慧儿发呆了,轻轻叫了一声“阿意”,杨意漠然不理。她一顿足,恨恨的道:“你不用气,我知道是这姓程的王八蛋不好,趁他没醒,我宰了他替你出气!”手腕一翻,一柄精光跃眼的匕首已握在手里。
      杨意脱口呼道:“不可!”冲上两步,谷慧儿嘻嘻一笑,道:“我还没动手呢,你就舍不得了?”杨意沉着脸,道:“我和他的事,谁都不用管。慧儿,你若胡闹,莫怪我同你翻脸。”谷慧儿伸伸舌头,道:“好狠的话,我记着了!”
      袁天成一直揉着脸在旁边听他二人说话,这时忽然俯身又摸了摸程明湖的脉,道:“他要醒了。”
      这一句话说得杨谷二人都是吓了一跳,杨意忙道:“我……我得走了!”反身欲奔,谷慧儿拉住他道:“有我在,怕他作甚?”杨意急道:“我不想见他,你让我走。”甩开她手,谷慧儿随即又拉住他袖子,道:“你自己刚才的主意都忘记啦?出去会被他追上的,快躲起来,我替你打发他。”一伸手将他推进里间,拉上了内室小门。
      她刚转过身来,便听到袁天成唤道:“程大哥,程大哥?”程明湖的声音应了一声,似乎一时尚未醒过神来,但随即便失声道:“阿意呢?阿意伤得重么?”谷慧儿笑嘻嘻的走过去,道:“他要是受了伤,打晕你的是谁啊?”
      程明湖定了定神,道:“没受伤么?那便好了。”慢慢坐起身来,兀自有些失神。谷慧儿笑道:“我老早就说你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猪头,果然不错。他没受伤当然是好事,只不过这回他走掉了,我怕你猴年马月也找不回人了。”
      程明湖涩然道:“阿意,你……你为什么定要避开我?”猛地省过来是谁同自己说话,这一惊立即自地下跳了起来,指着谷慧儿道:“你……是你,怎么是你!”谷慧儿笑吟吟的道:“是我又怎么了?”程明湖连连后退,道:“你怎么在这里?你看见阿意了么?”谷慧儿笑道:“当然看见了,我本来就是看他来的。怎么,程大少,咱们好歹也是亲戚了,你也不叫我一声?”
      程明湖脸上全是苦笑,道:“慧妹妹,你好。”谷慧儿点头道:“对,这才象话。虽说你成亲的那日我不在家,礼数可是万万不能少的,今日我补叫你一声姐夫,你该我的见面礼也可以补给我了罢?”程明湖道:“我……我身上没带贵重物事,你放心,我改日一定补给你。现下我要去找阿意。”
      谷慧儿笑容满面,向他走了一步,程明湖吓得又倒退了两步。谷慧儿笑道:“如今你已经娶了我姐姐,我是你如假包换的小姨子,决计没有到你家做母老虎的机会了,你还这般怕我作甚?是不是你干了亏心事,做贼心虚?”程明湖脸上刹时胀得通红,半晌才道:“妹妹,这事你别问了。”谷慧儿双眉一扬,道:“我怎么不能问?怎么说我也只有一个姐姐啊。我问你,她身子本来挺好,怎么一到你家去,就病了?”
      程明湖愧恨无地,低声道:“全是我不好,你就别问了。”谷慧儿逼问道:“你不好?你究竟怎么亏待她了?她得的又是什么病?”程明湖不自禁的皱眉,只道:“妹妹,跟你女孩子家说不得的,你就别逼我了。”
      谷慧儿倒不料他说出这句话来,怔了一怔,冷笑道:“没有亏心事,为什么说不得?好,我就不逼你答。我再问你,济南府没有好郎中么?要千里迢迢的到漳州来寻医问药,是你不尽心,还是她的病果真重得很?”
      程明湖急道:“我怎么会不尽心?我请的是林菊轩,(袁天成插口道:“嗯,他算得上第一等的女科名手。”)他亲口对我说不妨事的,只是……”他硬生生的将下面的两个字咽了下去,接着道:“只要静养休息就成了,我……我不知道她会跟我赌这么大的气。”
      谷慧儿哼了一声,道:“赌气!我也懒得问你到底是赌什么气了,只不过怕日后我再叫你姐夫,你受落不起。”程明湖苦笑道:“她对你也说不和我在一齐的话了?你放心,她只是气话,我总会教她回心转意的。”谷慧儿道:“笑话,我放什么心?就是她不回心转意,我也没有计较,大不了我换一个姐夫,又不是稀罕事。”挥手道:“你还不走?我知道你心里想追出去的要命。”
      程明湖却不动,盯着她眼睛,正色道:“慧儿,我有一句话同你说。”谷慧儿轻笑一声,道:“哟,程大少想指教我了?”程明湖道:“指教是不敢。但是我这一生,只会娶你姐姐一个;她这一世,也只能嫁我一个。刚才你那句话,我不想听见第二遍。”
      他一脸的郑重其事,倒将谷慧儿说得怔住了,半晌才冷笑道:“好啊,话是说得不错,也得要你找得到人才成。我就不拦阻你的大事了,请罢!”程明湖向袁天成抱了抱拳,转身出门。
      袁天成直望到他背影消失,才长长的吁了口气,道:“总算走了。奇怪,他怎么问也不问就相信了?”谷慧儿哼的一声,道:“因为他蠢,这都不懂?”袁天成看她一眼,忽地噗嗤一声笑,谷慧儿瞪眼道:“笑什么?”袁天成忍笑道:“没什么。原来程大哥如今是你的姐夫了。咦,你不是谷家的独女么,几时有姐姐的?”谷慧儿撇嘴道:“你在这里不过呆了一年,耳目就闭塞如此,连江湖上最近的大事都不知道,我可不跟你费这口舌。”袁天成奇道:“究竟是什么事?你姐姐又是何等人物?”谷慧儿笑道:“你不知道拉倒,不跟你说。”扬声道:“阿意,他已经走了,你还不出来?”说着推门进去。
      她刚踏入里间一步,蓦地里“啊”的一声尖叫,跟着急退而出,袁天成被她一吓,失声道:“怎么了?”谷慧儿全身发抖,指着房内道:“里面……里面好怕人……”袁天成还未向她所指看去,已听杨意的声音道:“不过是死人,有什么好怕?”自里间慢慢走出来,苍白的脸上却全是淡定之意。
      谷慧儿惊魂未定,攀住他手臂,牙关仍在打颤,道:“有那么多死人,你还呆在里面?”杨意道:“不多啊,只是三具干尸罢了。”袁天成这才明白出了什么事,忙道:“是啊,一具是全的,还有两具是半身……”谷慧儿又是一声尖叫,扑到杨意怀里,双手捂眼,道:“你还说,你还说!”
      杨意微觉好笑,拍拍她肩头,道:“慧儿,你不是杀过人么?见了死人也怕成这样。”谷慧儿听到他温和的语声,心神渐渐宁定,道:“杀人是杀人,可没弄得那般恶心……”突然跃起身来,蛾眉倒竖,指着袁天成道:“全是你!在房里藏这么怕人的东西,存心吓唬本姑娘,你是欠揍!”又是一记耳光挥了出去。
      她这一掌没递到袁天成面上,已被杨意伸手拦住,微愠道:“慧儿,你又这样了!”谷慧儿这次委实吓得不轻,惊定之后便是一肚子的无名火起,满心要掴袁天成一个巴掌出气,被他一拦,火气更旺,叫道:“干嘛你总是帮别人?护着姓程的不算,还护着他,他是你什么人?”杨意双眉微扬,道:“我什么人都不回护,你也要讲理。”
      袁天成见机不妙,早远远躲到了一边,这时接口道:“是啊,杨公子说的再对没有。我这里的东西只是学医研习所用,并不是故意吓人的。你自己害怕,怎怪得我?”谷慧儿怒道:“你还犟嘴?找死啊!”欺进身去,裙里便是一腿飞出。
      她这一记裙里腿原是白雨楼门中的不传之技,有个名目叫作“白雨跳珠”,端的是来如迅电,谷慧儿自小走南闯北,这一脚下也不知踹倒了黑白道上多少好汉,袁天成只见眼前红影一闪,对方足尖已至心口,不由叫一声:“哎哟!”闪避不开。却听杨意低喝一声:“慧儿!”风声飒然,他已抢到两人之间,手势如刀,切向谷慧儿膝间。
      眼见他这一下后发先至,对方招已使老,回撤不得,便似硬生生的将腿送到他掌底一般。谷慧儿也真了得,右足已出,左腿续起,半空中一个飞旋,堪堪与这一掌擦身而过,反手已斩向杨意头颈,叱道:“好一招‘黑云翻墨’,下半式怎么不使出来?”杨意随手挡格,退步道:“慧儿,我不跟你动手。”谷慧儿道:“不动手也已经动了,说什么废话,看招!”合身扑上,双掌齐拍,攻势极其凌厉,杨意无奈只得出招化解。
      两人这一动上手,片刻间便拆了十余招。袁天成方才见到程明湖与杨意过招,已知这少年虽然性情温和,出手却全是刚猛一路。上一场打斗时程明湖明显只是应付还招,这回因容让而敷衍出手的却成了杨意,气势不足,招数便难以为继,交手之下,身不由己的被谷慧儿逼得步步后退,手上招式却一丝不乱。谷慧儿嗔道:“你出招半点力道也无,是瞧我不起还是怎地?”掌风横扫过去,杨意又退一步,已到诊桌旁边,但觉周身都是冷汗,实在支持不住,双腿一软,跌坐椅中,叹道:“住手罢。我……我难受得紧。”
      谷慧儿这一掌已扫到他面门之上,硬生生的凝招不发,冷笑道:“你又来骗我?我可不是程大猪头!”杨意连说话的精神也没有,回身伏在桌上,牙齿咬住下唇。袁天成惊道:“杨公子,你哪里疼痛么?”奔了过来。谷慧儿看见他脸如白纸,痛楚的神情绝非伪装,也吓得慌了,抢过来摸他额角,急道:“你脸上全是冷汗,怎么了?”杨意勉强一笑,低声道:“肚子有点痛,不妨事的,有热茶给我喝一口便好。”
      袁天成忙道:“热茶当然有。你肚子痛么?是上腹还是下腹,内伤还是外感?”谷慧儿怒道:“有热茶就快拿过来,别的话呆会儿再问!”
      她这一喝,袁天成立即恪尊台命,奔出去便端了一盏热茶过来。杨意就着他手中喝了一口,仍是皱着眉头。谷慧儿连问:“阿意,你究竟是怎么了?这便是你的病么?你以前从来没这样过的。”杨意摇摇头,却答了袁天成先前的问话,轻声道:“是小腹中痛,不算得病。你也不必管,我并不是来看这个。”
      谷慧儿道:“这是怎么说?痛成这样还不是病?你非得好好看一看不可,只是这袁七小子,我看他本事有限,不给他看也罢。”袁天成抗辩道:“我虽本事有限,也是学了整一年的了,《内经》《本草》我都滚瓜烂熟……”谷慧儿打断了他话,道:“少废话,你说你师傅什么时候回来?”袁天成摸了摸头,道:“这可说不准,总在这两天吧。”
      谷慧儿恼道:“怎么还说不准?”杨意道:“慧儿,我已经不要紧了,这也不是什么病,不值得看。”谷慧儿看见他脸色果然已经和缓过来,稍觉放心,却道:“不行,病还有值得不值得看的?”一手指着袁天成,道:“袁七,我就勉强把阿意交给你看一回。你给我听着,你要止不了他这腹痛,小心我将你这草庐一把火烧了!”
      袁天成嘀咕道:“哪有这样求医的?再说腹痛也要分个表里虚实,治标治本,也不见得说止就止住了。”向杨意道:“杨公子,我给你先诊一下脉罢。”杨意道:“不用了。”谷慧儿大声道:“用的!”
      杨意拗她不过,只见袁天成已经取了脉枕过来,也只有伸出手去。袁天成将小枕在他左腕下垫好,刚欲试脉,谷慧儿忽道:“你错了,男左女右,该是右手。”
      袁天成奇道:“男左女右,没错啊,怎么是右手?”谷慧儿向杨意一指,道:“他当然该是右手,你糊涂了么?”袁天成果然糊涂了,道:“他……他为什么该是右手?”
      谷慧儿瞧着他,突然笑得弯下腰去,好半晌才指着他道:“袁七,我服了你了。你……你……你居然连男女都分不出来,还做什么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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