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

　　颠簸了整整一天，来到一个小城镇，只知道正对面一个小旅店唤名“安乐居”，其他一无所知。老板热情地和“萧大侠”打了招呼，替他牵了马，领着徐岚去后院停马车
　　萧速大概该是安乐居的“回头客”了。
　　忽然间，门口就剩了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了对方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
　　萧速转过身，双眉微蹙，欲言又止，最后只蹦出仨字：“跟我来。”
　　跟着对方登上旅店二楼。萧速拿钥匙开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四人住的小客房，结构和“老王家”差不多。
　　随手放下包裹，唐鹤开始铺被褥。往后，吃吃睡睡等死，除外，他还能做啥？
　　“车上睡一天还不够吗？”萧速见了笑道，“才到晚饭时候而已。”边说边把包裹放到了同侧床边。
　　“怎么，你还想说故事给我听吗？”
　　萧速只是笑笑，没说话。
　　正此时，老板领着徐岚进屋，热情道：“萧大侠，饭菜刚做好，你们赶紧来吃吧，热乎。热水也一直烧着。”
　　老板两次热情喊萧速“大侠”，掉唐鹤两身鸡皮疙瘩。

　　就这样，三人无言吃了晚饭。唐鹤刚放下筷子，老板忽然捧上一个大碗：“萧大侠，您的药熬好了。”
　　萧速把碗推到唐鹤面前。
　　“还是…陈潋开的？”
　　“嗯。”
　　唐鹤默默捧起碗，当着萧速面一饮而尽——第一次喝，真的是苦，差点想吐。亮了碗底，他准备起身离开。
　　“等一下。”萧速忽然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请讲。”唐鹤只好坐下。
　　“出去说。”
　　“……”

　　夜晚，小镇的小街几乎没人，很安静。月色柔和，几颗星星清晰明亮。
　　保持半步差距，跟在萧速斜后侧，就这样默默走了好一会儿。那人不肯张嘴，唐鹤更不想张嘴。只是，十一月的晚风，竟出人意料地冷。明明已经穿得挺厚了……可恶！唐鹤拉紧了衣襟。这人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婆妈了？
　　“是不是会冷？”对方忽然回头问。
　　“没、没……” 他吓一跳，脱口而出。
　　“还是往回走吧。”
　　随便。

　　再走两步，对方深叹口气，终于开口：“那夜，是我让他们逃了。出于……说不清的原因。”边说边停下了脚步。
　　唐鹤也停下脚步。锁起眉。说不清的原因？还有这种借口？忍不住就要怒火万丈！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在意：“嗯。”
　　“我知道你怀疑了，但不知道陈潋又对你说了什么……我只希望你明白，我对寒雪帮、对春邱，是片忠心！那种错误不会犯第二次！所以，带你去找名医，你用不着那么戒备！”
　　唐鹤点了点头，依旧没什么表情：“那么确实是你，告诉了他们了我的底细？”
　　萧速一愣，垂下眼拧紧了眉：“……我！……很对不起！……我当时……犯了糊涂…”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难道只说“真不是故意的”？简直像小孩一样。

　　“行了，走吧。”唐鹤点了点头。不想再多看一眼这个难受的表情，因为真的一眼就够了，他就消气了？要全信了？这就是这个人的最绝之处，只能望其项背的地方！正要走。“总之我太对不起你！”对方着急地扳过他两肩，“赴汤蹈火，也一定会把你治好！请你一定要相信！”
　　唐鹤直接被吓到：“那真是太感谢了……”
　　“你就不该提‘谢’！我真的是，绝不会做一件不利于你的事！绝不会！你一定要记住！”萧速抓着他一顿摇，似乎总觉得他不明白。

　　确实不太明白。到底想怎样？
　　说这些如果是为了道歉，道歉不过是为了寻求原谅，减少良心折磨而已，只对萧速有用，对自己没什么用。
　　又或者——自己还是别再上当了！一切都是演戏。
　　只是因为杀人灭口的阴谋被陈潋揭穿，现在改变策略来收买自己！想自己信认他，确保两个月内不出变数。

　　“拜托！请一定相信我！你要是一直这样……我…我可不得疯…”
　　急疯，还是气疯？想起对方对陈潋拔剑相向那刻，确实很疯。终于，唐鹤点头笑了笑，全是疲惫。

　　久违的笑容！
　　其实才几天，萧速却感觉像几辈子没见过了！松口气的同时，一高兴一激动，手顺着对方胳膊往下一滑握住了那双手，冰冷。“这么冷！！唉，刚说不做对不起你的事，就不小心做了一件！搬石头砸脚！我们赶紧回去！”可他又不想松手，想先把那双手捂热！只是，这样握着就走不了路了！一下子竟不知道该怎办…

　　要说之前对方说的，差不多都能料想，那现在开始的，就全在意料之外了。唐鹤简直不敢相信，什么“不做对不起你的事，然后马上做了件，真是搬石头砸脚啦”这种蠢话，竟是从这么个平日不爱说废话的男人嘴里蹦出的。不但话多，而且一句比一句愚蠢！弄得他都尴尬起来。
　　而现在，对方更是明目张胆地抓住他的手不放？他这双手，除了父母以前握过，还有谁敢这样乱抓！垂下眼，暗暗使劲想抽回，没用，只得乱找个借口：“我体质偏寒，冬天手冷正常……”
　　“是吗？那‘食髓’性寒，岂不是更不妙了！唉，我对不起你……”就这样分别抓起他的手使劲搓。
　　“不用了！真的没那么冷！”
　　终于，大概搓够了，那人拉起他一只手，就这么拖着他，一路跑回了“安乐居”……

　　当夜，客房里升起了火盆。萧速把自己的被子也给他盖了，披着两件衣服就睡了。
　　望着那个安静睡在他一臂之遥的人影。
　　唐鹤迷惑到头疼！
　　难道自己除了不擅长拒绝这人，竟然还不擅长记恨？
　　怎么可以真这么简单地，他说信，就真信！
　　反复那么想着，今夜，他还是微安心地入了眠。

　　*******

　　清早，萧速醒来时候，另外两个人都还在睡。晚上一直点着火盆，对面床里，徐岚早热得把被子踢到了一侧，四仰八叉地摊满了能睡两人半的大床。自己身边的唐鹤，盖两层被子，依旧裹得死死地蜷成一团缩在床角——因为“食髓”吗？看着就心痛！
　　轻手轻脚地把徐岚的被子也盖到对方身上，他带上钥匙无声地出了客房，反锁，然后下楼去厨房让老板煎药，做今天要带的干粮。
　　洗漱完毕，重回客房，安静躺下：两个月时间，过过其实很快，想找的人又不是扎堆住，找了陶紫要是没办法，还是赶紧去南元算了。但南元，血盟会的地盘，总是凶险……
　　窗外鸟叫越来越盛，他再次转头望向那张睡颜——喜欢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对方，觉得可以一直看下去，永远不会厌倦。
　　他只知道两个月后一定都会解决，自己绝不食言！真的希望对方能安心……

　　唐鹤是西征时候敬王爷意外请到的军师，真的不普通。
　　和所有人一样，当时他就很想和对方交个朋友，不过，一个真正的朋友。他知道自己不是擅长交友的类型，不是说他是内向羞涩，是指他不爱多说话，没什么幽默感，也许做人还真的有点问题？所以和他可以称作“狐朋狗友”的人基本没有。过去，程廉、李蓉蓉兄妹是他最亲密的伙伴，但那也只是，相处久了，对方了解了他的脾性，不断地主动亲近，才最终成了“好兄弟妹”。
　　除此外，他的“朋友”都是那种有事才见面，见面没废话的。在碰见唐鹤以前，他从没研究过自己“朋友”的类型，更从没觉得自己那不讨喜的脾性有什么不好。
　　他发现，每次看到像敬王爷那样，能和唐鹤勾肩搭背，说话肆无忌惮的人，自己总很羡慕。想到自己最多也就是和唐鹤因为战事暂时较熟，然后，西征结束不再有交集就淡了，最后，大概就不会再见面了……不免伤感。
　　所以，那天，唐鹤忽然找自己去给敬王爷“提亲”时，真是觉得不可思议，说不出的欣喜。又很巧地，不久后，他碰到了头疼的官银案，有机会请对方出来还“人情”。就自己的无趣性格，没事找人出来喝酒，想想也觉得无聊透顶——他找人，只能是有公事去找。
　　唐鹤令人欣喜地爽快答应了！于是，暂时又有了交集。只是，事情结束以后，对方又要走了……想和对方一直有交集，除非把人收入寒雪帮，要么海公院——明摆着是不可能的！那是一个婉拒了皇上四品大员的人！
　　不过“食髓”的意外，把对方又留在了自己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以整日整夜地看到。高兴的同时又很难过：他现在反而连做个朋友都不能奢求了。只能希望帮对方平安度过这一劫，最后不恨自己。

　　思绪飘回昨日。放走血盟会的事，本来见对方没深究的意思，他就期望能稀里糊涂混过去。不过在和陈潋翻脸后，他发现不解释只能让误会越变越深！
　　因此，考虑一整日，他决心好好谈一谈。可是，回想起最后自己说的话——只有头两句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面就……乱七八糟的…不经大脑了……他都“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蠢话”！做了什么“蠢事”！一下子不敢再看那柔和的睡脸，望向双手……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脸都臊了。只觉得自己真的很讨厌，脾性也好，各方面都是！让人无比厌恶！

　　但其实，事情也就是那样儿，“蠢”也是无奈——他从来就无所谓什么“狐朋狗友”，现在也一样，只不过，他一直都在意他钦慕的那个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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