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Time Lag（时差）

　　依稀是大片的梦境，她被环绕。梦境像雾气一样，充盈视线，连同着胸口都开始觉得窒息，她感到自己浮动在空气产生的水世界里，无法安宁，无从逃离。这种压迫感，有死亡倒计时的错乱。

　　苏霖在清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夜色浓郁，她在黑暗里。

　　起身下床，走到窗边，从十七层的洞口鸟瞰下去，就是流光溢彩的公路，车子来回过往，滚动碾压路面的声音传达至数十米的高空，已是稀疏。高空令人恐惧，却沉醉迷离这种离世而居的幻觉，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俯视而忘，就像从别他世界，可以看见人们的碌碌无为、熙熙攘攘。想要从世事抽离出来的心情，又因为这缓慢流淌的人迹之声，觉得心安。

　　她看了一眼钟表上的数字，午夜十二点。从下班回来，化了妆，选了一件红绸细纱的衣裙，在屋子里旋转一圈，又发现没有可去的地方。便一头扎在被褥里，沉沉睡去。

　　做了梦，是年少经常梦见的一个场景，现在清醒起来，脑子里无法捉摸那些残片的意义。思酌一会，走到冰箱前面，拉开。橘色的微小光亮，可以看见苏霖脸上有厚厚的妆容，被她精心描绘的人造面具，连带这夜色，把她隐没。这是属于暗夜的她，要这样子才能渡过这无边的每一夜。

　　不觉得饿，倒是口干舌燥，斟酌一下，拿出一罐红茶，拉开。凉意有效驱逐梦魇。

　　半倚着窗台，侧身坐上飘窗的大理石台，视线放向更远的地方，夜间的城市像灰暗的积木，渺小不真实，经不起推敲。

　　她，苏霖，单身独居女人，银行财务人员。

　　白天的时候，她素面朝天，在写字间里穿梭，偶有笑容，但从不参与同事之间的闲聊。即便是听着，那些外在的言语总会令人有没淹没的幻觉。人是有能量的。对于苏霖来说，外在的能量正负不明，令她深觉抗拒。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太气力去负荷了。

　　不大爱攀谈这些话题的她，有被排挤的征兆，人与人都是群聚的，离群索居的人总会被人避讳。这是人的独立性和群居性形成的矛盾。苏霖独来独往，然后回到一个人的房间，上妆，对着镜子漫长的审视，而后又沉沉睡去。

　　不结交朋友，没有聚会，不恋爱，不去酒吧买醉，什么都不去做。理由，因为干涸。

　　苏霖觉得自己身里透外都是干涸的，没有汗液，没有血液，□□丧失。那些生命的征兆都以着某种液体的样态流干了，也许是眼泪。可她确信自己从未哭过，那么大概是蒸发了吧，在她沉睡的时候。

　　男欢女爱的离别，苏霖其实并不愿把她和杰的关系划归为这类。

　　当你认识一个男人，从还是懵懂女童的时候就认识，很容易会有错觉。当你真正和这个人相守的时刻，会怀疑自己爱上的究竟是哪个时间的他。你跟随着他的成长一路走来，观察每一个时刻的他，举止言谈。时间令人有恍惚的感觉，你无法摆脱时间不断向前的疏离感觉。

　　苏霖和杰是中学同学，他们认识有整整10年。10年，对于她来说简直有小半人生那么漫长了。她忽然明白自己竭尽全力去爱，所以筋疲力尽。

　　他是一个臆想者，对于这样一部分人来说，唯一不会变的就是层出不穷的想象力。年少时候，对于城市之外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人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无限的失望时候，总容易把希望寄托于编织无限可能的未来中。

　　苏常常会在楼梯转角的地方等着杰，在天窗投下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隐没在灰暗的角落里。而他会从走廊第一间教室头个冲出来，杰总是一脸迫切，着急的样子像在追迹什么，然后看到转角里的自己盯着地面的等待姿态。
　　他松了一口气。嬉笑的问自己等了多久，而回答也是一成不变的刚好路过。他却从不失望的牵起自己的手，从不避讳。那时，苏霖会想，杰是应该是温暖如孩童的男子，光凭一个笑容，去镇定压抑眼前女子的忧郁气息，毫不迟疑的带上她，一同前去。

　　逃了学校的课，手牵手的走向城市的另一端，去看长长的铁轨，那儿总是有着零星野草，和被荒弃锈迹斑斑的火车头。巨大的事物被静顿在这个废弃空间里，时间奇妙的停止在这里。

　　草间弥漫着前夜雨的腥气，还有铁轨腐锈的味道，远近无人烟，被一些物件占尽的空间，奇妙的叫人心安。这个世界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漫长的铁轨，延伸到不知名的远方。

　　而他的视线总是望着绵延的铁道，随同那些弧线，心飞扬到尽头的那端。苏隐隐觉得杰一定会去向那边，这种力量是支撑着他存在的理由，苏无法阻止。她无法阻止他的生存理由，正如他也无法改变自己不跟随而去的决定。

　　回忆到这里，心又开始钝痛。

　　高中毕业以后，杰去了外地的大学，苏霖依旧在这个城市里读书。他在南方的沿海城市。几百公里的差距，其实不觉得遥远。已经是手机昌盛的时代，夜夜短信到晚间，电话不断，苏觉得自己变成了语言丰沛的人，把那些在意的不在意的事情全数倾吐。与朋友们的关系、学业、今天的蓝天色泽，苏霖不知道的是，那一边的杰，也许天空乌云遮掩，根本无法看见天的颜色。

　　并不是被爱情冲昏的感觉，只是沉湎于某种状态，并且觉得这种镜像可以继续。

　　把自己变成一个絮叨只论俗世的女人，苏霖开始用外表的光华弥盖自己，话说的越多心就越失望，一点点觉察，有了距离的二人，再也无法像从前，一个眼神、一次牵手触碰，就能够把距离减缩。言语在不知觉的时候，会有瞬间的空白，一条短信的回复令她绞尽脑汁，斟酌最好的答案。

　　她会想自己会去爱人，一定是证明自己还是能够去爱人的。为了证明而爱的存在性。人是可以假装的、可以去习惯的。杰不明她的心思，何时何地他都像个温顺的大男孩，默许她的絮叨，认真的倾听。

　　暑假再又见面的时候，杰送了苏霖一条细细的手链。红色玛瑙的石头栓在手上，那些珠子远望上去，有童稚的活跃意向，近看却晶莹剔透的像血滴。苏想这是证明，笑着点点头，默许的他的吻。

　　其实已觉得与这人的沟壑越深越宽，无数梦中，自己急切，面对着这障碍，试图趟过，又总是失败，最初的意向早已不明。分手的那天，苏霖没有眼泪，只有茫茫的空洞眼神，独自回到了这条铁轨上。人生已经不同，杰意气风发。世界不会剩下自己一人，可也无异。

　　心总是会疼的，她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不跟着这人同去，毕竟两人是一直在一起的，毕竟杰伸出了手，问她要不要跟过来。是自己没有力气伸回应那伸出来的手，那只骨感分明，结实有力的手。他外表虽日益成熟，却有孩子的执拗。可他不明，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越不过去的。那些沟壑是自己划开的，注满水，然后趟不过去。

　　杰去了澳洲，一个阳光丰沛的国家，现在他们差了整整两个小时。

　　指针随着林林总总的记忆，转眼就到了深夜一点，时光的印记可以用一小段时间就被回忆大半，仿佛这些经历就只发生在这一个小时内。与杰的学生时代、大学的暑期相见、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吻、最后的分手。

　　此刻，她觉得自己半梦半醒，浮现在一种幻象迷离的状态，心中悲恸。所有的方向都像被打散的沙盘，四处散落，胡乱找着出口。

　　沉迷中，自己笑着对杰说，我们之间有河，然后，分手吧。
　　她心思绝望，可声音听不到一丝的情绪流动。杰的面容恍惚的像窗棂间，被雨水淋漓的玻璃，无法辨析。她伸出手，只碰到凉冰冰的玻璃，触不到他孩童般失望的神情。那时，手腕上的玛瑙正闪着细碎的红光，代替他抚慰她失落的心。

　　昏睡里，她好像看见了手机屏幕闪过的光线，白色的小方格，像打开另个世界的窗。苏霖微笑着，抚摸那有机玻璃的窗，正如她想要安抚他的脸，那张失望的脸。

　　窗上的字句。

　　『苏霖，
　　我回来，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等你回。』

　　『From：Jay Time：am 1：00』

　　她看到了杰又对她伸出手，她热泪盈眶。微熹中，少年在风里，在铁路的那端，向地上蹲着的女孩伸出手，对着那无助瘦小的躯体，一脸真挚的问，苏霖，要跟我来吗，要跟我来吗？跟我一起吧，同我一起吧。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和诱惑，她迟疑着，伸出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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