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团孟]庄生晓梦

作者:疏琉疏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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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孟]庄生晓梦


      禅达的天空在夕阳折照的时候,总是那么的苍凉。迎面而来湿热的山风并不能带来舒爽的情怀,反是给人一种憋闷的、近乎窒息的感觉。能见度渐渐低了下去,这也意味着一天的战事暂时结束,炮灰们因为黑暗的来临而暗自窃喜,忙忙碌碌的收拾家当,起锅做饭,刚才的硝烟弥漫一下变成寻常百姓家的炊烟袅袅。

      龙文章从睡梦中醒来,喉咙干渴的厉害,他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顺着睡姿,展望在眼前的是南天门,他据守此地好似几个世纪一般长久,望着它入睡,再盯着它醒来,心力就在这种磨合的岁月中消耗殆尽。

      他倚靠着半壁土坡,手指夹着烟蒂,好似腾云驾雾一般,从朦胧的烟雾中望着自己苦心建立起来的团,即便各个衣衫褴褛、四体不勤,但也是一步步拉扯到这里,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种既当爹又当妈的沧桑情怀。

      对于前半辈子都周折在大半个中国的龙团长来说,是没有所谓的家乡的气息,那花儿那草的芬芳对他而言不具任何意义,可眼前一幅农人耕作把家还的景象还是令他有些触动。夕阳让人想起旧事,此情此景模糊,像某一个即将成为过去时的征兆。人若是怀念起珍惜的旧物来,那就应该马上把它招出匣子,立刻放到跟前。

      “三米以内!三米以内!”

      接下来他期待着,马上能看到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一如往常的,浮现在黄土坡的那边,可惜愿望未成。愕然半秒,连带着下面的几个炮灰面面相觑的对着自己,平时龙飞凤舞的神情全被冻结。即使在那么些尘土密布的脸上,也能看清他们的错愕,好似他们的团座刚才喊出的是一句空头口号。

      一切未知无人应答,孟烦了此刻不在,或是回家省亲、或是又去觅他的相好。龙文章揣测缘由着没理会下边人的惊讶。炮灰们很快转了脸,把一切归置进黑暗里,每个人看似噤若寒蝉般沉默不语。人人都变成了蛇屁股,突然对做饭饮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龙文章僵在原地,三米以内,即是口令也是号召,现在这句话转眼成了空头支票,他对着空气呼喊半天,没人理睬。

      脑子一时半会儿没跟的上,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空虚,顿时感到很疲惫。扔掉烟蒂,起身拍拍土,他蹒跚着走进了山坡下后那间本来用于支援洋人,可惜对方不领情,就归为了私有的营房。跨进房内,一切照旧,唯独奇妙的是本来的两张床居然活生生只剩了一张——孟烦了的木板床不翼而飞。

      愕然变成莫名其妙,这个重大发现另死啦死啦像被踩中尾巴的猫,忽然一乍就冲出了营房,直奔山头。

      大家依然在忙着祭五脏庙的活计,对着一锅芭蕉叶搅搅拌拌,一锅子惨黄的汁液在其中来回沸腾着,像孟婆熬煮的一锅汤水。豆饼正被大家怂恿着,做了第一个喝下这绿汁的人。

      “我床呢?我床呢??”大呼小叫,由远至近。嘴里大声嚷嚷的死啦死啦腰别着把毛瑟,表情愁云惨淡黑雾罩头的,声音听起来倒有几分像丢了玩具而发脾气的雷宝儿。

      “啥床啊?”

      “床床床!我副官睡的那床呢!?”

      “……副……副官?”阿译小心翼翼的接下了话茬,“团座,你什么时候有副官了?”

      “吃饭功夫,整啥玩意儿啊,你…你你就有一副团座儿,知足吧你!”

      “孟烦了人呢?人上哪儿去了!?”龙文章直指人名,今天整个炮灰团好似都在跟自己作对。

      “啥烦啦?不要说丧气话呢。”郝兽医眼见死啦死啦一副如梦初醒、颓废败落的样子,好心在一边轻言细语的唠叨。

      “孟烦了!!就天天搁那儿自称小太爷小损人的那位!整天一瘸一拐的!北平的!!你们不认识??”死啦死啦恨不得掏出眼窝子,把孟烦了的影像刻画出来。

      他对着熟识的炮灰们挨个问了一圈,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像在看怪物,他们在想死啦死啦终于疯了,却并不意外。

      “要说北平,上次你带来的那个颜色不正的书虫子,你指他?”大家还是不懂死啦死啦一边发疯,没由头要找的是何许人也。

      “那群鳖犊……啊不,那群家伙不都死了?”迷龙把黑黝的手掌在死啦死啦面前用力挥舞了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还在清醒,“都死啦!!”确定似的,他把话再重复了一遍。

      “你们逗我玩呢,是不是?啊啊?是不是啊?”龙文章觉得此刻的自己被愚弄的跳脚,又无计可施。他拼命从脑海里搜刮一点孟烦了存在过的讯息,“对了对了!我们是不是去过西岸?”

      “么错!”豆饼憨憨的盯着死啦死啦。

      “那那!我们接了一对老人家过岸,背他们的书!还把他们安置在迷龙家里,是不是?是不是?”

      “鳖犊子玩意儿,我不让你安,你非要放在我家…”听到这里的迷龙小声嚷嚷着不满。

      “对了对了!”龙文章像个讨饭的来回在炮灰中间绕着圈子,“那不就是烦啦的爹妈!你们总该记得了吧?”

      众人怀疑的面面相觑,妄图从哪个知情人的眼底挖掘出一点讯息,最后倒霉的阿译开了口,“那…那两位老人家儿子战死在前川军团了,所以我们……我们跟不认得什么烦啦的啦。”

      “没错没错,烦啦烦啦没有,死啦死啦倒是有一个的啦。”屁股的话音接完阿译的刚落下,众人就一阵狂笑。

      伴随着笑声,龙文章有些恍惚,炮灰们的讪笑声充满了不羁与豪放,颇有朝生暮死的余韵。死啦死啦终于放弃解释,垂头丧气迈开步子远离他们,耳际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炮灰的声音,他操着一口四川话,正鼓励豆饼再接再厉下去。

      脑中灵感一闪,还未来得及细想,死啦死啦猛的踉跄绊进了一个弹坑。

      他面朝稀土地,鼻腔嗅着金属碎屑焚烧过后的泥土味道,突然觉得周遭的一切很陌生,炮灰们的杂乱纷语好似离他很远。

      挣扎着起来,他仰脸望天,衬着有如月球表面一般的祭旗坡,那端夜空繁星如此的遥不可及,璀璨鲜活。

      死啦死啦就这么一副脱力的样子,把自己顺势烂泥一般的平铺在这个弹坑里。

      要拿出来回忆的事迹有很多很多。就比如那天夜里瞅见土坡上躺着的副官,一副享乐安适的模样。他蹑手蹑脚的凑过去,手里拽着一把土渣,准备出其不意的洋洒在对方脸上。却在猛地撞见烦啦的表情时静止原地。

      孟烦了那张经常挂满愤世嫉俗的面孔,此刻对着夜空却充满一种好奇而憧憬的神态。龙文章不知道他可以有这样的神情,他从来也不知道。

      动作因为迟疑而顿在空中,他扑了个空,仰躺在下面的孟烦了立马起身退避三舍,把自己圈放到安全地带去。

      “别跟我这儿凑着!您老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那个“呆”的音还特意抑扬顿挫的拉了很长,就像特意要声明的一段距离。

      “怎么啦,我就觉着这块地特别‘凉快’呢?”龙文章也故意把话音拉的悠长深远。

      “得嘞,小太爷自找一清净地去,您自个儿在这儿凉快吧!”说完他扯扯裤子,一瘸一拐的准备另觅一处山坡去,祭旗坡这样的地方有的是。

      “三~米~以~内~”

      孟烦了顿时止了步子,当即迈也不是退也不是。

      “三米以内,三米以内!”他献宝一样的在烦啦周围嗡动这样的号令,听也由你,不听也由你。他瞅见着对方一口气抽不上来,半口气咽不下去的郁结,内心可谓心花怒放。

      从来都只有他制住了孟烦了,一句“三米以内”能搅得他不得安生,他以此为乐并爱上了这个游戏。唇角一个弧线,他笑的游刃有余,未曾发觉欲走又留的人正用两只黑眼珠子死命盯着自己。

      “怎么啦?”眼角一挑,龙文章俯下身去,“看上我了?”

      “看上你大爷的眼珠子啦!”

      “别跟个娘们似的老生气啊,我眼珠子怎么了?你倒是说说。”

      沉默十秒,孟烦了盯着眼前已经有疯前征兆的团座,心觉要是不说明白,今晚估计梦周公难也。

      “那小太爷就跟你说说!”他先小心翼翼的坐在块石头上,把那条瘸腿安顿好。

      “你瞅见过树流眼泪没?”

      “没。”

      “话说千年前有一棵树上爬了一只苍蝇,谁知道呢?有那么一大滴树脂就树上滴下来啦,刚好就把那苍蝇裹进去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苍蝇七孔流血,死啦死啦!升天去也!”

      “就这样?没啦?”

      “不正说着呢~于是几千年就这么过去了,悠哉乐哉,那树脂苍蝇变成了石头。”烦了顿了顿语气,斜睨瞪着龙文章的双眼。他所见到的是一双矍铄有力的眼睛,在黑夜里有不输给星辉的清亮。比喻总是玄乎的,烦啦假装咳嗽一嗓子:

      “我瞅着团座您这对眼,就像那裹了苍蝇的石头一般!”

      “这……这什么比喻?”他摸索着脖子,半天没回神孟烦了到底说了些什么。

      “故事讲完,小太爷要睡安稳觉去了。”

      孟烦了一副采菊东篱下的悠然自得神情,蹦着步子回营房去了,剩下一个难题扔给龙文章慢慢寻思。

      回忆结束,这样的事例还有很多,可都是不能拿给炮灰们做参考的。说的庸俗些,那是他跟烦啦唯属两人的记忆,,是其余炮灰们掺合不进来。

      他郁闷的搓起一把土,来回磨磨合合的看它们渐渐流出指缝间。一个人从他身边走过,那是康丫,正兴冲冲的怀里满揣着一大把的花束,健步如飞的走向那群炮灰们。死啦死啦突然觉察出什么不对,人群里没有不辣。而康丫和那个面熟的四川兵,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遥遥对视琢磨,他听到豆饼亲切的喊那人,要麻哥。

      叫要麻的人正活灵活现的学着布谷鸟的声调,声声啼血般响起在这空阔的土坡上。他模仿的很像,似乎忘记他曾因为这个而丢掉了性命。康丫盘腿坐在众人之中,把搁放在一边的把把长枪拿起,一一的塞上细碎野花,像顽童的恶作剧般。

      这情景很是生动,每一个炮灰都活灵活现,黔驴技穷的展示各种姿态。死啦死啦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个诡异的梦境,他们都死了。穿越时空,用魂灵的方式告诉自己,他领着他们一走到底的路,尽头就是这么个结局。

      这个梦,孟烦了不在其中。他消失了,不见踪影,正如当逃兵那次,斟酌半刻再派人去找,已然来不及。谁知道那么一个瘸子当起逃兵的速度比龙大团长的反应还来的更快,他没抓住他,所以他飞了。又或许正如他的名字,梦烦啦,连做梦也不安分,只好早早蹦到现实里去。

      龙文章用着一种近乎辛酸的眼神注视着这祭旗坡,死人既不在天上也回归不了泥里,依旧在这东岸乱石坡上浑噩度过一日又一日。他们陪着自己,仿佛要生生世世下去。他是他们的团长,阴曹地府也该由着自己领带着过去。

      就像是又活过来似的,他突然地站起来,对着连绵在祭旗坡上那几点忽闪的灯火粲然一笑:

      “嘿!你们!”

      炮灰们的注意力都被拉扯过来,他们已经习惯团长的疯疯癫癫。

      “爷爷们!我带你们回家!”

      倏忽间,这声嘶力竭的豪语回荡在祭旗坡的空中,炮灰们大声嚷乎着团座又疯啦,一边给着张张嘲讽的笑脸。

      龙文章依然在笑,接着他跪了下来,像是祭拜先祖一般虔诚,叩首、叩首、再叩首,笑挂在脸上,泪洒进泥里。所有世界的苦难都仿佛跪倒在他的面前上,一切再也不堪重负。一根多余的稻草就能压死骆驼,一个破碎的美梦就能折去龙文章的全数理智。

      他哭的惨烈,泣不成声。

      *********

      先听到的是皮肉噼里啪啦绽放的声音,然后他有点知觉了,有人不断呼喊着什么。

      “喂!喂!!”他开始觉得脸颊疼痛。

      “你三更半夜搁这儿趴着干什么啊?要睡回床上睡去啊!”身边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龙文章抬头,泪眼婆娑的盯着眼前拍打自己的人,木讷开口:

      “我睡着啦?”

      “废话!大晚上搁这儿嚎,小太爷还睡不睡了?”孟烦了埋怨着。实则龙文章只是趴着沉默流泪,半扇木板桌子被那人哭的淌成了河,湿润了有大片。他没见过他这样的伤心。

      “哦。”超出常理的妥协,死啦死啦起身、熄灯,再半缩着窝到了那张木板床上去,靴子也没脱掉,面朝墙壁,也看不见是什么表情。他的灵魂似乎还游荡在祭旗坡的长明灯火前,叩首负罪。

      “团座儿?”

      “嗯……”一声有气无力的答应,显得意兴阑珊。

      “您做梦啦?”

      “谁知道?”黑暗中的龙文章死命瞪着眼睛,望向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一副了然无神的模样。他敬畏死者,尊重亡灵,可他终归是负了他们。

      “我梦见…你们都死啦,各个哭爹喊娘的要我带你们回家。”语调平缓,两句表白,真假参半。

      “诶?小太爷也哭着喊着求你来着?”孟烦了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凑了过来。

      “你?你个王八蛋早就逃的远远地,谁知道你上哪儿去了。”

      “那说明小太爷聪明,早知道你就是个祸害!”

      “……”从不对自己哭诉,各个笑颜如花,炮灰们堪比山坡上不尽的野花,迎风折照,不亢不卑。他无心戏谑,内心愧疚。话题从一开始就是支离破碎,自然没有接下去的欲望。

      借着月光望着躺在床板上的团长,烦啦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他不知那人内心的沉重坎坷,借着打趣的态度想勾出他的魂儿,未果。做梦的人往往因为梦境甜美,醒来依旧体味着刚才梦里的余韵。典故中庄生寄梦化茧成蝶,换来一场轻快自在。庄周与蝶,谁也不知道谁依托在谁身上。

      试探一般,烦啦手伸向死啦死啦的眼窝,一阵子冰凉触的他惊心动魄。他想缩手,又僵硬在那里。那对被他戏谑如同裹了苍蝇的石头一般的眼,似有流不完的长河,它们浸润衣袖,沾湿皮肤,渗进了孟烦了的心底。

      “嘿!别哭啦……”语态中透着无奈。

      “……”

      “明儿炮灰们就瞅着您两只核桃眼啦,你说丢人不丢啊!”

      “……”

      “再哭,小太爷陪你一起哭啦!”他一把揪着对方的领口,威慑的凑近。水色潋滟,他瞅见一双有如琥珀石头般的眼睛,平日里就像裹了昆虫进去,晶莹里透着黯淡,总是欲哭不见泪的状态,今天它却真的变成了会流动的液体。

      “那……你哭个,我看看。”对方终于嗫嚅着开了腔。

      “切,你自个儿哭去吧!”他立马撒了手,精神了是好事,半夜三更谁没心思这么耗下去了,“小太爷睡觉了,团座您慢慢嚎!”

      “孟烦了。”在躺回自己床铺时,烦啦听见这样一声长叹般的呼喊,出自往日生龙活虎的龙文章,听起来很是不堪。

      我们输定了,归途是死,这些话盘踞在心中,龙文章都说不出口。

      “快睡吧!”

      这是一个哀愁伤感的梦,在那很久之后,龙文章常常望着祭旗坡发呆,一沉思就是一个下午。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忽闪扑腾的飞过了填满尸骸的怒江。

      可这不是一个噩梦,他得其所幸,只因他的副官没在那个梦里对他粲然一笑。对他来说,这比任何美梦都来的更加美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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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团孟]庄生晓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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