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掌门命人单独收拾了一间屋子给我。陈设简单却不简陋，干净的床铺，令我开心的是还有个小小的隔间，一张文案并着书柜，文房四宝该有的都有了
　　晚饭很丰盛，比我跟和食一样的厨艺不知好了多少。面对美食，师父总算是露出了他逍遥散人的真面目，风卷残云的吃相让陪侍的天衡、子元两位师兄目瞪口呆，我猜他们现在肯定在腹诽怎没早看出这位师叔的真性情。只有我和掌门师伯见怪不怪。
　　桌子就那么大，坐了五个人，看了一圈又一圈，明宇还是不在。师父扫了我一眼，突然开口：“那小子不在，你就别瞎想了，”顺道敲了敲我的脑袋，“好好吃饭。”呕的我一口饭噎在喉咙半天，瞪了师父一眼。天衡师兄含笑向我解释道：“明宇这个时候通常都有功课做，晚饭不和我们吃。”能感觉到一桌人玩味探笑的视线，我不敢抬头，含糊的答应了一声，直埋头对付碗里的鱼头。

　　不一会儿师父就和掌门开了坛酒浅斟小酌起来了。知道他们师兄弟久未相见，自是有很多旧要叙，两位师兄便和我告退出来。掩了门，天衡先笑了：“很久没看见师父心情如此好了。扶摇师妹，先送你回房，我已差人送了热水过去，备了新衣物，一路劳顿，早点洗漱休息吧。”
　　我正要道谢，却见子元眨眨眼，戏谑道：“是该收拾一番了，现在看着，倒像个小泥猴儿。”我气结，却不知如何反驳，想想自己此时的模样确实看不过去，脏兮兮的脸，一块破头巾勉强遮住乱糟糟的头发，衣服更是褴褛不堪，还是和师父离开开封时的那一身儿。以前和同样邋遢的师父在一起倒不觉得怎样，现在看着身边这几位师兄玉树临风的模样，心下自是自惭形秽，不禁埋怨师父果真是小气。别说小泥猴儿，就是子元取笑我像个小叫花，也不过分了。虽是这样想，还是气不过，趁子元不防备，狠狠掐了他手臂一把。“哎呦！”子元疼的直抽气，龇牙咧嘴。“行了，这么大个人，还打趣小师妹，可不活该。”天衡笑着制止了我们继续打闹，随即送了我回去。

　　沐浴完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回想白天的境遇。崆峒，我真的到了崆峒，掌门是我师伯，还有那些以前只能远远的看的人，是我的师兄。他们对我笑，送我回屋子，还叫我小师妹。还有，还有一个明宇，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比师父带我在长安看的傩戏里的角儿还要好看。
　　有点做梦的感觉了，可它竟然是真的。

　　“叽叽喳喳。。。”耳边似有什么声音，睁眼一看，天已大亮。忽然想起，我和师父的早饭！一把掀开被子，猛的坐起来，“哐”，额头撞在床棂上，我疼的嘶嘶吸气。环顾周围陌生的陈设，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已是身在崆峒了。
　　揉揉脑袋，看到枕边一色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物，月白小衫，湖绿外衣。起身换上，原来是身短小的劲装，带着荷叶摆的裙边，甚是合身，不禁佩服天衡的眼光。草草洗漱完毕，绾了单髻。临出门照照镜子，怔了怔，似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我。原来换身衣服，我也可以像隔壁王二丫那样，看起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院子里只两个洒扫的下人忙碌，看到我忙的躬身道：“扶摇姑娘醒了。几位公子都在后山早课呢。姑娘先用了早饭吧。”说罢便要带我去膳堂。我忙摆摆手，“不用了，师兄们也没吃呢吧，我先去看看他们，待会儿一块过来。”两人应了，其中一人便指我去后山。

　　这里应该就是师兄们平日练功的地方了，就是一块不大的武场，旁边雕梁画栋一凉亭，隐约可见杯盏等物。是为了方便休息吧，条件可是真好，想我和师父的那个小破落院子，哎，不过现在，这里也是我的了。

　　“扶摇，你醒啦？可真能睡。”正暗自腹诽，一声讥笑传来，想也不用想便知是谁。决心整整他，故意提了声线，娇柔婉转的叹气转身，“子元师兄莫非是嫌弃扶摇了？”
　　回头看，却不是子元是谁，只不过旁边长身玉立的还有天衡和明宇，两人正似笑非笑的盯着我。子元显然没有预料到我这般委婉可怜的话语，倒是怔在原地，不知该接什么话。“哈哈。”天衡先笑出了声，“我今儿才是见了，咱们口齿伶俐的李师弟也有吃噎的时候呀。”子元本姓李。
　　明宇脸色依旧淡淡，天衡随即转头问我，“扶摇师妹昨夜休息的可好？”
　　“很好，跟家里一样。劳大师兄挂心了。”我赶忙应到。心里暗自懊悔，早知道明宇也在，我就不戏谑子元了。天衡点点头，又莞尔道，“扶摇换身衣装，看着更是灵秀了。”我不禁微微红脸，原来他二人方才是打量这个。转而一想，不令人察觉的挺了挺身板，垂下眼帘悄悄瞄了一眼明宇，不料正对上他黑潭般的眸子，深不见底，竟是要吸进了人心去。
　　我不敢对视，赶忙转了神去别处。年纪轻轻，却有一双这样沉静的眼。
　　子元此时已经回过味来，笑嘻嘻的问我：“小师妹，你没有功课要做么？”“今儿不想练功。”我没好气的回他一句。“啧啧，师叔对你真好，不像师父，哎，逼的师兄我是瘦了好几斤啊。。。。。。”
　　“谁瘦了好几斤啊？”子元还在摇头晃脑，冷不防身后传来雄厚声音。掌门和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我们几个忙见礼，子元已经是战战兢兢了。“哼！一天不知上进，尽说这些没道理的混话！今日的剑招再练七遍，回去罚抄十篇心法！”掌门薄怒，板起脸来训斥子元。我站在掌门身后，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做了个大大的鬼脸。不防正被师父瞧见了，翻了个白眼：“扶摇，你几天没练功了啊？”

　　这话听进耳朵，我瞬时泄了气。掌门了然，“远山，不如让明宇和扶摇比试一番如何？倒是想见见小丫头的资质呢。”一惊，和明宇比试？我都不敢正眼看他！暗暗叫苦，心里盼望着师父万万不要答应，不过看见他眼睛笑弯弯都要挤到一块去的样子，我便知道没戏了。
　　明宇从容一礼，“谨遵师命。”转头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不敢看他，低头泱泱走去场上。子元早跳到场一边去了，“师妹不要担心，为兄会让明宇手下留情，点到为止的。”掌门闻言怒视了他一眼，子元马上住了口。

　　我看着离我几步远的明宇，清瘦身影，衣袂随风翻飞，端的挺拔玉立。他今日着身月白劲装，与昨日子元的相差无几，然气质上却多了些疏文清朗的味道。明宇手提长剑，抱拳一偮，朗声道：“师妹不吝赐教。”他这一动，我似清醒些了，咬咬牙，顺手抽出佩剑曲水便迎上，一招长虹贯日，直刺眉间而去。

　　明宇显然没有想到我一言不发，抬手便攻。仓促间抽剑回格一挡，结结实实与我的曲水撞在一起，“叮！”震得我虎口发麻，差点失手丢了剑，脚下早已借力后点飞出半丈开外。明宇双眉微皱，也是落在一丈后，看样子比我好不到哪去。我不再犹豫，反手又是一招，直落他下盘。两把剑迎上，明宇已是沉静了许多，招式轻盈，不显一点慌乱。我不禁心生差异，为何同一师门的剑法，他走的却是清嘉妩媚的路数。师父说过，我们这一派剑法，讲究的便是气势磅礴，大开大阖，招式隐于普通，却是变化无穷，藏无数后招。顾不得想那么多，全神贯注迎战，我可不想被他小看了去。一时间缠斗在一起，难分高下，明宇却还是那般清冷镇静的样子，丝毫也不急。我心下烦躁，躲开他平淡一击后，不顾后招，伸手就向他腋下刺去。他似是一惊，没想到我用这种不要命的招式，竟是未回身，身手不停，剑锋向我右臂袭来，我们都没有顾及彼此的杀招，长剑直向对方而去。一抬头正撞上了他的眸子，一怔，依旧是看不出波澜的黑，心里，却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嘶——”，电光火石间，他的剑堪堪擦着我的右上臂而过，一道血珠溅开，而我的手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撤了力道，曲水还未伤到他，便“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扶摇！”师父一甩袖子，急速飞身过来。明宇右手急急收剑，左手一把扶住我后仰的身子，眉头紧皱，连身问道：“师妹还好吗？”还未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我已被师父一把带了过去。
　　“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忙忙回答，话音还未落，“嘶——”伤口被师父一动，疼的我顿时倒吸冷气。 “师兄，我这就带扶摇包扎去了。”听着师父冷淡的语气，我暗暗叹息，师父生气了。

　　还未等到掌门师伯说什么，师父一把拎起我就往前院返去。远远似乎听见天衡和师伯说着什么，可惜师父走的飞快，我也只能快步跟上了。

　　进了屋子，师父拿出白药帮我包扎，一句话不说。
　　“师父？”我试探着。“师父，你不要这样嘛。以前又不是没受过伤……”我还没说完，就看见师父脸上阴晴变幻不定，这可是爆发前兆啊。
　　“以前那是什么受伤？你今儿让着那小子以为我没看出来吗？！”师父咬牙切齿的怒道。我讪讪住了嘴。“人家让你了没？这么心软，吃亏活该！”师父一边数落我，一边使劲扎绷带，疼的我龇牙咧嘴的。
　　“小小年纪,下手忒的很，以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看师父越说越难听，我忙道：“师父，算了，又没什么大事。”“你还护着他！你可别对这小子有什么想法……”“师父！”我气的脸色发白，师父看我脸色不好，便也没再说。

　　夜晚，月明星稀。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丝睡意全无。倒不是伤口疼痛，只是想着白天的事，似乎有些许说不出的什么闷在胸口。明宇真是像师父说的那样，不把我的安危放在心上吗？是那样又如何，我只是他素未谋面的一个所谓师妹，突然冒出来，他不甚放在心上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一点点酸涩的感觉。。。。暗自摇摇头，想这么多，不如早点睡觉。

　　轻轻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扶摇师妹，睡下了么？”我“腾”的坐起来，这声音，不是明宇又是谁呢。我一面忙应声：“没呢，刚刚躺下。”一面慌忙随手拿过外衣披上。

　　打开门，少年静默立在阶下，微风拂过，身后一缕发丝轻轻飞扬。背对月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那份散发出来的气质，已然让我又一次不争气的呆住了。明宇怀抱着什么，见我开了房门，上前一步，屋里蔓延出来的烛光瞬时裹住了他。还是白天的衣服，我也看清，他抱着的是一盆花。
　　“师妹好些了么？白天是明宇鲁莽了，伤了师妹，还希望不要怪罪。这盆水竹是我自己栽养的，搁在屋里也算养眼，送给师妹，权当赔罪了。”明宇静静说道，将花盆递过来。
　　“啊，没事没事的，没怎么伤到。不怪你。”我忙回，伸手将花接过。
　　“那么，师妹好好休息吧，明宇不打扰了。”说罢，他竟是转身就走。
　　这就完了？
　　“等等！”心里一急，我脱口喊道。身影顿住：“师妹还有事么？”是啊，还有事吗？我这是怎么了。“啊，没什么，就是还未给你道声多谢。哦还有，以后可以直接叫我扶摇的。”
　　明宇定定看我一眼，末了轻轻点点头，“好，扶摇，那么快进屋吧。”说完信步走出了院子。

　　清风依旧，可我怎么似乎嗅到了一点点槐花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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