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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挽留
为了给晚月治病,为了给张鹤凑钱做生意,张鹤与晚月这两人,从相遇那一刻起就将命系在了一起。他们行骗来的这些钱,按锦国律,当斩。而他们从未因为金钱的事情有过纠纷,他们一直互相扶持,这样的情谊,远胜于生死之交。
张鹤再次离开之前的日子一直都在忙,也一直都在想,他在想自己与晚月之间的事情。晚月与他,在处事决定上,虽都是晚月较为强势,却不能否认晚月一直都很尊敬他。
晚月是个极容易闹别扭的人,若是因为一些事情与别人有了矛盾,别人不先找她,她定不会去搭理别人。更何况,她生气张鹤给忆然带去了困扰。所以这几日,她只顾着陪忆然,根本没说要去见张鹤。
离开的头一晚,张鹤还是主动去找晚月了。他想,既然是相互间都有隐瞒,就不存在谁对不起谁的道理,所以要说也是说的开的。
张鹤过去的时候,晚月正在灯光下调试她的柳琴。是忆然约了她一起合奏,忆然说想要再把那首曲子练到像以前那样的程度。晚月调试柳琴,认真得像是不知张鹤的到来一样,只时而抬头,时而垂眸,弹着一个一个的音来让自己做判断。
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张鹤就只看着晚月在摆弄她的琴,未曾与晚月说过一句话。晚月手里的琴并不像施晶晶的把一样做工精细,但她也极仔细地在照顾它。张鹤看出晚月并不想理他,只是晚月这种态度,让他难受得像是被人生生绞了手心肉一样。
罢了……
张鹤起身离开,再无兴趣关心晚月何时才能弄好那把琴。他走后,晚月房里就响起了一首曲子。整曲听不出来具体的调子,感觉却很悲伤。
翌日
早上起了雾,张鹤将两捆东西搬上车,到他从后门里抱着第三捆的时候,竟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视线里。
那个人戴着的斗篷帽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披在身上的部分紧紧地被她的双手抓来裹着自己。走到马车边她站住了,她看着张鹤,用嘴角翘起的弧度来与张鹤示好。张鹤还抱着那捆东西,站着有些意外。
两个人,彼此间若是熟悉,何须要靠对方完整的容貌才能辨认出对方是谁?而晚月露在外面的那两片唇瓣,唇形一如既往的好看,也透着一些不健康的白色。
张鹤看着她,从斗篷的领子处,与她脚下看出她竟连件外衣都没穿,只裹着披风就出来了。
“这成何体统?”张鹤眉宇间尽是严厉。
“我来送你。”晚月本来就翘起的嘴角,更是弯得厉害了。她本不想理张鹤,只是想到与张鹤建立起的信任与无血缘关系的亲情,她不想与张鹤有矛盾,所以临时决定来送别,匆忙得只裹了件斗篷就出来了。
听她说话时,张鹤就把手里那捆东西扔上了车。“回去吧,穿成这样也不怕着凉?”
“这都什么天气了,还怕着凉?”
“那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晚月扑哧一笑,说:“送了你我就回去了,这会儿没人。”
“赶紧回吧,我都收好了,马上就走。”
说着,张鹤便坐上了马车,他催促着晚月赶紧进去,现在天亮得早,要做事的人都会早些出来了。晚月也没听他的话,兀自站在那,突然唤了他一声。
“大哥……”
张鹤意外得愣了半天,自打这个车下面这个女子决定叫“晚月”的那天开始,他便再没听见过这个称呼了。
晚月对他微颔首,又笑话他这呆愣的表情。“大哥一路顺风。”
一声大哥叫得张鹤差点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于是他赶人一样,跳下车把晚月塞进了后门那个院坝子,叫她把忆然照顾好,然后就驾着车走了。这一年来,张鹤真是忘了,忘了晚月也曾是一个时常表露小女儿姿态的人。
张鹤走的这天晚上,晚月便带着忆然去赴宴了。与晚月一样,忆然出门的时候换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晚月替她挑了一身有些显眼的衣裳,若钦差是为了她而来,便一定要让钦差将这个她看清楚了。
女人一桌,散席比较早,后来两三个围成团,各自聊了起来。那些官太太、贵妇人,平日都来往得勤快,只有晚月与忆然对她们来说是眼生的。偏偏晚月看来又与知府夫人极好,所以中间又有人来与她搭了讪。
等到男人们吃完,这一群女眷就被请到了某个地方去观舞,吃茶。那些男人每人一张条案,在前面坐得紧凑,女人们便说要将条案拼起来,分成了三桌挨在一起坐。
其中一桌,知府夫人坐在中间,右侧坐了晚月,忆然则是挨着晚月的。与晚月一道而来,忆然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让那些贵妇人都折服了。她坐在这里,正席坐着的钦差真的就看了她好几回。可惜好几回都没看出什么名堂,便完全投入了这吃茶看舞的娱乐之中。
说到观舞,晚月看得上的舞,只有以前青楼老鸨跳的。因为晚月的舞是跟她学的,晚月不如她,却胜过无数人。不过台上那一群舞娘散去的同时,踩着小碎步上台的那个人,她所有的动作都被晚月细细地看着。
“台上那个,不是本地人吧?”晚月偏头跟知府夫人问了一声。
知府夫人点头。“听说,是临城过来的。”
“原来如此。”晚月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没说,只是端来桌上的果浆,与知府夫人点头邀饮。末了,她扯了扯忆然的衣袖,附在忆然耳边轻轻与她说:“台上那个人的舞,你可要好好地看。”
“怎么?”忆然转头过来,没想速度有些快,险些与晚月贴了鼻尖。这大庭广众的要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忆然怕是要羞死。晚月瞧着忆然那样子,忍俊不禁,故意挨她很近很近,几乎都将唇贴到了她耳廓上。“回头我跳给你看。”
忆然挤开她,红了脸,不情愿不乐意的样子,嘴里嘟囔着一句“你又没吃酒,怎么就醉了?”
反正台上有人跳舞,旁边有人演奏乐曲,忆然也不怕有人听见她嘟囔了什么。反之,她还担心晚月没听见,继续这么放肆。晚月只看了她一眼,以自己的眼神引导她去观看台上人的表演。
忆然不明白晚月让她看什么,那个人的舞技就像施晶晶的琴艺一样,都不如晚月。晚月自己也只忙着与旁边的人对饮聊天,都不曾好好看过那支舞。
回去了,晚月沐浴更衣之后,撇开其他人,单单拉了环儿过来,说自己一会儿要去忆然那里,叫她打发她们都回去。
环儿一听晚月这大半夜地要去忆然那里,惊讶的说话都不禁结巴了。晚月拍了拍她的肩头,告诉周围的人,说以后只要环儿伺候,其他人没事只管把自己照顾好。
这对别人来说都是喜讯的宣布,对环儿来说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晚月以此解决了她的疑惑,却也这么变相地逼着她要保守秘密。再说这宅子里的人,大家都喜欢晚月,现今环儿成了她唯一的贴身丫鬟,怕是有些喜欢粘着晚月的人要不高兴了。
环儿还是听令,将那些人都打发回去,之后提着灯笼,陪晚月去了忆然那边。
晚月这么晚还过来,忆然着实没想到。她都换下了衣服准备躺下,这会儿却要提着精神来招呼晚月。
“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忆然随手披了一件衣裳到了堂屋坐下。
晚月让环儿明天卯时初过来叫自己起床,环儿走了,晚月才与忆然说:“先前不是说了,要跳舞给你看?”
“这么晚了!”忆然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不跳也可以。”晚月给忆然倒了杯水,让她喝了多少能提点精神来听自己说话。“叫你仔细看的舞,你可是看出什么了?”
忆然挠了挠眉梢,尴尬地呵呵一声。
晚月嘴角抽了一下,不过她早猜到了这样的结果。“没看明白,那我来告诉你。”
“你知我出身青楼,青楼老鸨将我看做以后挣钱的宝贝疙瘩,请了许多人来教我各种才艺。将近十年的时间,我只将柳琴和舞蹈学精了。”
忆然点头,表示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与晚月正式对话的时候听晚月说了什么。
“精通柳琴,因为我极爱这乐器。至于舞蹈,则因为是妈妈亲自教导,她非常严厉,便将我逼到了她还算满意的程度。”
“难不成那支舞还与那老鸨有关系?”忆然猜到了,却又很想不通之间的关系。
晚月嗯了一声,说:“妈妈年轻时,本是一间歌舞坊的舞娘。后来与一个看客男子好上了。那支舞是她专门为那男子而跳的,意思是,希望他能留下她。可那男子最后却入赘了一户有钱人家,更害得妈妈堕落进了青楼。”
“没想到那逼良为娼的老鸨竟也是个可怜人。”忆然叹息起来。
“青楼里的人,有谁不可怜?”晚月随口一问,不等忆然回答,只让自己继续说:“我的舞看来似蝴蝶,是因为妈妈是个十分喜欢蝴蝶的人。她爱蝴蝶,便总是模仿着蝴蝶的样子跳舞。那支舞,妈妈只教给了我,别的姐妹连看都没看过几回,更不要说会跳了。”
“那知府衙门里的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楼里总要有人坐上花魁的位置,既然我被赎走了,妈妈自然会找来另外一个人。与我同样被栽培的姐妹有几个,我虽没见过,却知道她们的存在。妈妈着重培养条件最好的我,结果我不在了,她只好又找来另外一个,将那支舞教给了她。”
“可是很奇怪啊!”忆然疑问道:“那姑娘应该在青楼里,为何到了响水城?”
晚月摇头,她想,要么是青楼出了事,要么就是她也被人赎了身。但是这些都不是她想与忆然说的,所以简短两句就跳开了。
“那支舞分两个部分,一部分十人同舞,看来欢闹;一部分一人独跳,显得孤雅。她们出现的顺序若若是不同,那么表达出来的意思也是不同的。”
“这也能有不同?”
“自然。”晚月说:“若孤雅者先出场,且穿着淡蓝或浅粉舞衣,那不过就是一次极单纯的表演罢了。若她着月白色长衣,后出场,那便是一次极具暗示性的表白。”
“啊!先前那个舞娘……!”忆然突然醒悟过来,双手在桌上一拍,险些就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她舞蹈时,好像总是看着知府大人的!”
晚月终于笑了:“这下明白了?”
“嗯!”忆然还在努力回想,可她那会儿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根本没注意过知府,怎么可能想得起知府有没有给那女子回应?“你说,知府会不会看懂她的心思?”
“这我可不知,若是有动静,过些日子知府夫人会告诉我的。”
“你倒是与那知府夫人关系极好……”忆然扁了嘴,一幅吃味不已的样子。
晚月不禁捧腹,笑了一阵子,又与忆然解释说:“那支舞之所以可以用来表白,是因为它不停地在表达跳舞者的心意。”说着,晚月站起来,端走了身边的两张圆凳,在靠近门口的那块狭小地方,用不明显的动作给忆然示意。
“孤雅者本是自由的,花花世界,万里红尘,天地之间,只要她想去的地方她都能去。”踩着步子在她能到的地方来回,晚月说,这便等于舞台,舞台便等于广阔的大地。“可是她游走于四方,看过的,走过的,没有任何一样能将她吸引得甘愿停留。她只是游荡,流浪,在那些她有能力去到的地方。”
舞着,晚月经过她说的“天地”,动作却变得与那舞娘的有些不同,意图却是一样的。她会滑步到门口,倚着门框,对忆然回眸;亦会晃至忆然身前,却不敢靠近,只在徘徊一阵之后离开。
忆然知道她自己有分寸,绝不会让腊八节的事情再次出现,所以由着她继续,并未打断。
晚月的动作极小,却又让忆然清楚地明白她想表达的东西。
天地太大,孤雅者怎能游完?而她志向并非周游在天地间,她想要停留,停留在她最初离开的那个地方,留在那个人的身旁。于是舞的最后她回去了,回到了舞台中央,跪在地上,拥抱自己极困倦地折下.身子,叠在了双腿上。那样看来,就像是时间倒流一般,一只彩蝶折了自己美丽的翅膀,将自己藏回了蚕茧之中。
“作茧自缚?”忆然当即便问了。
“对极!”晚月拍掌认定,却又是一种很可惜的表情。那支舞最后的动作,晚月并没做出来,只是口述给忆然听。她说:“你是因为明白那女子对知府大人的心意,而你觉得知府大人能明白,能回应的可能很小,所以说是‘作茧自缚’,是吗?”
“正是。”
“在你看来,就没有其它可能?”
忆然的思维只停留在那女子的感情上,着实想不出别的。“她如此痴情,却是对着那知府大人,除了‘作茧自缚’,我想不出别的。”
“于她,自然如此。”晚月摇摇头,执起忆然的手,凝视着忆然。“别人的舞,你怎样想都好。这支舞,我不会跳给你看,若是跳了,你要懂,你要知道舞者是我,不管何时何地,都请你一定留下我。”
忆然似懂非懂,只觉得心里头的感觉虽说不上难受,却也让她有点不安。她听晚月说话,声音就像是才从阳光底下抱回来的被子一样,不仅柔,还是暖的。所以她忍不住就抱住晚月,与晚月说:“我会懂你,我会留你。”
此时晚月也环了忆然的腰,静静地享受与她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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