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一斛花凋醉

作者: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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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花间


      原就知道花雕漂亮,生得像个女孩子似的,谁知原本就是,换回女装竟比那些名门闺秀还要出色几分。
      ——类似这样的话,我已分不清被人赞了几回,字字都像有学问的随意吟诗宣之于口,个个都像花间词人。

      夸得天花乱坠,那么多的溢美之言,假,听过一笑。

      我觉得自己像件被人任意品评的货,从头到脚无一不提,甚至不如那些卖笑的女子,至少明码标价地站在门里,收了银子才肯放你进来,口袋里真金白银的留下些什么。也许,我的悲哀不在于即将嫁谁,而是不知道自己的价钱,许是萧放明白。

      席间只是笑,阿谀奉承不厌其烦。一家人,也要如此这般,累。

      未来婆婆,未来小姑,未来妯娌……天才知道整座于府怎么这么多人。以后怕要仔细记住,别再忘了谁错认了谁,至少分清何方亲眷,不至成了笑话。我不在意,怕是未来公婆也伤不起,至少他们对我不错,好吃好穿仆人伺候,甚至还为我另觅了处院子,只我一人。

      推开窗子再看不到对面的门,站在院子里也没人笑我,只是那股挥散不尽的药香依然有……他就安静地坐于同桌,依然在笑只是笑,谁夸便对谁笑,半个字也不应,也不看我。

      低头便不用再笑,做一会自己。

      衣料是好东西,轻薄滑软,与那些女人身上的大不相同,原来这才叫做绫罗。上面的花纹看起来极简,细观之下又见繁复,关于此,诗词里的文人骚客没少夸过,或出于织,或出于绣,或出于画,听过,少见。今日所穿确是好看,还从没穿得如此漂亮像个女人,原来漂亮也会让人心疼。而我再不用使那布条紧缠于身上,偏又别扭得像是少了什么,无法呼吸。

      你要我嫁,我便嫁。

      回到院里终是静下,耳根清静,呼吸也干净,如果少爷不跟来的话,更是如此。

      他的亲戚很难伺候,当人一面背后一套,那些窃窃私语分明就是说给你听,极会伤人。我笑,为那一句——美则美矣,啧啧,不得不说,男人……还是大夫会养人。

      一字一句的扎人,偏她们笑得好似得了真章。我和萧放如何又与她们何干,不过嫉妒而已,不能当饭吃不能做衣穿,嘴上过瘾心里痛快罢了。她们若是知道我嫉妒的只是名花魁,可能就不会这么酸了吧,心里定然更加平衡舒坦。

      那些话,他也听见了吧,笑都凝在眼中,僵了唇角。

      搬出来数日从未见过,今日见两回,我的门关不上。

      笑,都成了一种习惯,不觉累。月黑风高,谁也看不见。

      萧放真不是个会劝人的,没一个字眼可我的心,来来回回于家乐堂,何苦让我更不痛快。

      我猜他心里可会如我一般,难辨的面色隐在黑暗里只看得清一袭白衣,多偏执的一个人,女人衣服都不喜变。成亲那日,他该不会也这样白吧。

      拉了衣袖拽进门里,按住肩膀才知差距甚远,那不叫按只能算扶。踮了脚尖勉强凑到脸孔下,他竟呆在我眼前,任我像个强盗似地欺男霸女。

      原来,这个味道。

      唇,不似手下触摸到的那些坚硬紧绷,不可思议的软。不是药草的辛辣甘甜,也不是酒里的芳香醇美,更没有以为的脂粉气,就是干干净净的清爽。

      这样一个流连花街柳市的男人,竟然干净清爽。

      我想我醉了,当我初尝过指上那滴未干的花雕时。

      醉得他推我依然紧缠住颈后挂在身上,他压低了嗓音喝斥我依然咬住嘴唇,毫不放松。

      我想我疯了,当他把我许给别人时。

      “你……”

      急急打断,“我醉了,只问一句,是不是非嫁不可。”

      我悬在半空,被他轻松提离,合握的手掌紧箍在腰间泛着热气透过轻薄罗纱。那双眼明暗间比夜还黑,我竟看得清楚。

      “还有三日。”

      闭了眼睛什么也不看,天地黑沉旋转颠覆。三日后,全都晚了……只此时,何尝不晚。

      “你能不能为我换身衣裳,我嫁人,不发丧。”

      “可以。”

      叹了声萧放,身子随他手指颤了下,睁眼时听见他近在咫尺的低语,“我听了你的给她赎身,明日便娶。”

      “好啊,恭喜。”推着他胸膛挣了挣,腰上一疼才觉心已没了感觉,只掌下的心口处在跳动,顿一会跳一下分外清晰。

      踩回地上,退开,拉了院门垂首站好,“三日后,花雕和夫君请师傅师娘多吃几杯。”

      ===============================================================================

      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李白那个总是要醉的人都清醒知道,妾薄命。我无花好也不愿人看,不事他人。
      今日,十年正满,你我就此散了,我不跟你,你也无需为我。你给的命,我还你,两不相欠。
      取你一株钩吻,一株相思草,一株断肠草,是不是还有人叫它愁妇草?看了太多,总是会忘,难怪你不喜我不喜教我,确实不够聪明。
      萧放,这回别再救我,当我求你。十年,从没求过,只此一次。嫁人不是出路,真的不是。
      我又忘了,你不医无银之人,那便好。
      这件喜服偿我药资,若是不弃,明日给她穿吧,当她替我嫁你。
      今日过后,再无花雕,再不听你,再不看你,再不想你,再不念你,再不等你,再不怨你。
      忘了你。
      转告少爷,我欠他,若有来世……来世,许没有来世了,今世因缘今世了。

      在信封上写下萧放二字,放于大红色喜服之上,前世今生全部抛下,再无所念,不盼来生。

      休相问,怕相问,相问还添恨。
      深相忆,莫相忆,相忆情难极。

      ===============================================================================

      “花雕。”

      这一声是谁在唤?

      我沉在一片黑寂中,听不清晰,竟是无法触摸,连自己都没了形状,似水,似酒,醇而甘,微苦,搀着点点涩。

      仍是花雕,未及女儿红。

      沉闷又熟悉的启坛声,极浅的琥珀色酒液流入杯中溢了满地,湿了尚未覆土的新冢前。大红色纸盖落在他身旁,随风飘远。

      萧放。

      他竟穿了一身的红。

      怀里抱着的是谁?我么?

      脸埋在胸口,看不清面孔,同样的红色,上好绫罗,不是我留下的那一身。摸过去,穿透,抚到他头顶红色帽冠,亦然。

      冢前倒放的新碑赫然几字,艳红如血——亡妻萧门萧氏花雕之墓。

      滑落唇边的泪竟是酒,如那坛被他启了封的花雕。

      他怀里的是花雕,我也是。一个死了,一个……我不知成了什么,许是真正的花雕吧。

      十年花雕,终酿不出一坛女儿红。

      他饮下时,我疼,每饮一口,泪就淌一回,像流不尽。

      因缘已了,终难了。前世今生,我走一遭,竟为此时。

      我是花雕,为他而来。为他而生,为他而死,也为他变成那酒,终日不离,随身。

      每日,听到他一声花雕,壶口的盖子打开。他不再饮下分毫,我也不再无声泪流。酒壶贴在额前覆在唇边,药香,还有那曾经浅吻的清爽干净,一如往昔。只一晃我便知冬日冰凉夏日温暖,春去秋来。

      他再不弃我,我不再离他而去,日夜相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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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了,这是短篇,还有人质疑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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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红·一斛花凋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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