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

　　第五章-第六章
　　我眼珠一转，使出浑身解数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妩媚的笑容，迎合而上，腻声道：“…公子，我们春风楼的规矩是先银后货，银货两讫……”
　　他身子一震，手掌移开。倏地粗鲁地推开了我，胸膛起伏，显然心中恼怒，恨声道：“求求你以后千万莫要这么笑，真的是…实在是…很丑……”迅速移开目光，看也不愿再看我一眼。

　　我委委屈屈地小声嘀咕道：“自己想起了老情人，要拿人家发泄□□。人家只不过很有职业道德地配合一下，他就恼羞成怒……”说的自己好像真的也伤起心来了，口中不忘呜咽两声。

　　他凝目看向我，叹道：“我原本以为遇到了深藏不露的高人，可是看来看去又偏生不象。你多半是误打误撞才救了我。我许是太过想念他了……才会……”他面上一红，更增几分容色，看得我心中也是一动。

　　随手将垫在屁股底下那张破纸朝他一丢，“你说的那个他不会就是这画中人吧？”这画卷是方才替他解衣疗伤时掉出来的。既然放在贴心的部位，我本一心欢喜以为是银票卷呢，谁知只是个破卷轴，一气之下边看也不看就扔在一边。

　　他却如获至宝的一把攫了过去，在昏暗的灯火下展开，痴痴看个没完。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能令你如此痴迷，想必是个美人吧？”

　　他还在痴痴的盯着画中人，一瞬不瞬的，笑道：“他岂止是美而已……大魏的大司马高欢，就是今日那狠霸霸的人，曾命人在伊水边的石壁上开凿大魏佛窟，其中的地狱佛便是依据他的形貌雕琢而成，这画就是当日的图样。他若在长安，我大哥又何苦成日长嗟短叹呢！只是可笑那高欢还要以我为人质来交换……”

　　我懒洋洋地往稻草堆上一*，漫不经心地问道：“听你的口气，这美人只怕已经不在人间了吧？”

　　他目中露出惨痛之色，哽咽道：“他世代忠良，自然不满骠骑大将军尔朱荣挟持幼帝，意图谋逆。便同现在的大司马高欢设下圈套，诱杀了尔朱荣。只是，许是尔朱荣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忠义两难全，便杀身取义泯去恩仇……”

　　我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侃侃而言，面色凝重悲哀，心中忽觉滑稽，忍不住放声大笑，断断续续道：“想不到……想不到你倒是那人的知己，连他……杀身…是为了…取义都知道……呵呵……”

　　他脸上又是一红，心虚道：“我……我此次偷偷潜入洛都，听说的七七八八……只是猜想，立下除逆大功后为何死得如此蹊跷？想来定是如此……”

　　我不置可否道：“唉，你怎知当时是什么境地？说不定是狡兔尽，良弓藏，走狗烹呢？史来比比皆是，高欢一代枭雄，又怎能免俗？”心里却大是遗憾，洛都发生这等大事，自己还真是孤陋寡闻，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咬牙切齿道：“你这人，有时候粗陋市侩，口无遮拦，让人恶心；有时候又突然机敏文雅，傲气天成，让人如沐春风。我实在搞不懂，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就连这张脸，看来也是生硬古板，完全配不上这么双眼睛……”说着，竟然扳过我的脸来仔细端详。

　　我大惊，难道这小狐狸居然看出什么来了么？暗自懊恼，从见到他那时起，怎的就连这性子也压不住了呢？一不小心就要流露出以前的种种神态来。看来，得赶紧将他弄走才是正经。

　　干咳几声将他推开，板着脸：“是是是，我本来就是天姿国色。只是，公子你莫要搞错了状况。现在是你欠了我钱，要上下其手的人也应该是我，欠债肉偿，如何？”

　　眯起双眼，张大了刚吃过大葱的猪嘴唇，向那羊脂白玉般的脸上喷了一口热气。这一招果然灵验的很，他面露鄙夷之色退到离我最远的角落里，不再看我一眼。

　　我正要再讥讽几句，突然见窗外惊鸟飞起，不由心中一跳，伏下身子趴在地下侧耳细听。地面隐约有马蹄声如雷动，似乎越来越近。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是变了。一把抓住那小狐狸的手腕，厉声喝道：“快走！有人追来了！”他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我带着掠出窗外。

　　在狂奔中，胸口又隐隐作痛，口中一片铁锈味。这些年来，这身子就是这样好一阵歹一阵的，每次妄用真力时，事后都会发作一番。唉，昨日在树上看戏就看戏便了，动什么手呢！真是自己惹祸上身。

　　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我猝不及防差点摔个四脚朝天。稳下身形，回头怒道：“你又怎么了！”

　　他惶然急道：“我突然想起，那幅画落在你那小屋中了！我没厝ァ?

　　我勃然大怒，骂骂咧咧道：“我一路上好不容易救你出来，银子也没收到半分。你小兔崽子倒想回去送死，想害爷爷我血本无归吗？一张破画，一钱银子都……”

　　他已经甩开了我的手，飞身往回疾奔。

　　我对着他远去的身影叉腰一迭声地大吼：“蠢蛋！苯驴！疯子！白痴！…负心汉，杀千刀的…”气急败坏之下，居然连春风楼的堂口都骂出来了！我苦笑。咽口唾沫正想接着骂时，突然想到他若真的被杀千刀了，却叫我向谁收银子去？跺一跺脚，口中继续恶狠狠地碎碎念着，却匆匆往回赶去。

　　躲在小屋的窗外，我偷偷向内看去，那个笨蛋果然束手就擒，却兀自拧着他那颗驴脑袋发倔，对耳边的叱问置之不理。当中端坐一人，面目阴沉，正是魏国大司马高欢。

　　他目光突然一动，冷冷笑道：“宇文护，你能从我手中逃逸到此处，也算本事不小。救你那人也迟早飞不出我的手掌心。他既然那么会演戏，想必也很喜欢看戏……如果看见你断了一手一脚，那脸色定然好看得很……”说着，他手下已有人持着把明晃晃的刀狞笑着走过去。

　　我在窗外叹了口气，不愧是大司马高欢，只不过凭一点微弱的气息就察觉到窗外有人。看来不出手是不行的了。我强运了一口气，丹田中便象有许多钢针在乱刺，现下却已管不了许多了。手中握着一把竹签，朝窗内一扬，口中森然喝道：“看我的五毒蚀心针！”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我趁乱飞身掠入，一个兔起鹄落，挟住那个面露喜色的驴脑袋已经飞身掠出。我倾尽全力，因此这一来二去快如闪电，令人措手不及。

　　狂奔中，所有的物事都在晃动，是在地震么？为何我的脚在发软？象是踩在棉花中？天已经黑了么？夜色倒还真美，满天星斗荡漾……有许多声音从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唤声，雷动的马蹄声，凶狠的追杀声……

　　突然身子一斜，软软倒下，却没有感觉到粗粝的地面摩擦肌肤的不适感。一双漂亮的眼睛在面前晃动，显得又是焦急又是恐惧……是你么？你回来了么？朦胧之中，我唤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身子又是一冷，脱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手紧紧地攫住了我的衣领，胸口一阵剧痛，我几乎透不过气来。一个声音在耳边狂乱地追问：“你怎么会浮光掠影的大内身法？你到底是谁？…是谁？…”

　　胸中烦恶，气血翻腾，我一口鲜血喷出，便堕入那无边的黑暗中去。

　　黑暗中，依稀有许多人影在晃动……

　　似乎有道熟悉的目光投注我身上，有种熟悉的温暖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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